片刻,玉箫跪下,“我为南朝人,受陈诰封,忠我陈之君,不向卫称臣。但姑娘与我有救命之恩,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
话已说尽,给北朝个台阶下吧,这样好寻个机会跑掉。
荣宜此时闯入,“四妹,你……”她先看向荣宪,发现荣宪毫发无伤坐在那里,松了口气,然后想起来她进来的时候玉箫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荣宜回忆起来这句话是什么,脸色如遭雷劈。
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奔尔。
当年王桉的妾、画眉将军凤琢夜奔陈沁时就说的这句。
荣宜差点摔在地上,但扶住墙,脸色惨白,上前一步,有些咄咄逼人。
“虽玉氏不为卫臣,但姑娘高义,愿丝萝托乔木。”玉箫很痛快的重复了一遍。
“荣宜你别添乱!”荣宪稍微提高了些声。
荣宜脸白的像鬼。
这是她第一次见玉箫真容,论容貌,清雅文弱,如玉似冰,站在此处,傲雪凌霜,字字切金断玉,跟她妹妹说,愿托乔木,故来奔尔。
她上辈子应该还是见过玉箫的吧,不然不会觉得玉箫如此眼熟。
荣宜居然骤然间竟然弄清楚了自己是为什么这么愤怒。
荣宓风流成性,湖阳看女儿如同看猫狗,而荣宪不同。为她宏图霸业,不出嫁,不生儿育女,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没有其他属性,只是她妹妹的人。
没了荣宪,她真的连个说话人都没了。
她玉箫凭什么又动属于我的东西?荣宜当下震怒。
要不是她当时受了那么多委屈,她愿意用一百个谢希换一个荣宪。
“你要和谁出奔?”荣宜没意识到自己声音走高。“好,真是太好了。”她笑道,笑声居然凄凉。“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她盯着玉箫,“那是我妹妹啊!”
玉箫不明所以。
荣宪忍无可忍,豁然站起。
荣宜踉跄两步,跌跌撞撞从殿门冲了出去,出去前居然有些万念俱灰的看了荣宪一眼。
“我……”玉箫懵了。
荣宪惊了,那一眼蕴含的感情过于复杂,迟疑一瞬,起身去追,走到门口迎面撞上荣宓与萧珂。
荣宪深吸一口气,走回来,复坐下,面色如故,对女官说,“你追出去看看。”又指着玉箫与谢和柔两人,“先拘下。”
宫女将玉箫两人带了下去。
荣宓在门口毫无防备的被荣宜一撞,差点跌坐在地,猛着一抓萧珂稳住身体,还不巧正好抓到在伤口上,萧珂剧痛之下也差点没站住,也就霜降眼疾手快托了一把,不然两人直接当所有人面摔成一团。
“有事说事?”荣宪声调极冷。
荣宓一脸尬笑的落座。
萧珂实际上不想再跑这一趟。左右他回去在家里也是发呆,要是还能撑得下去——尤其是今天这么一出,他本想直接夜审玉箫跟谢和柔两人,单独问话,但实在是身体本身就不好,又被打断鬼知道是几根肋骨,反正是断了,喝过麻沸散后依然呼吸痛,咳嗽也痛,就决定还是算了,日后再说。
路上他跟荣宓捅了个篓子,只能折回来。殿里灯火一晃,他眼前一黑,来了个双膝跪地,落地时双膝剧痛人瞬间清醒,将错就错的身子一斜直接靠在几案上。
他们两个把郑瑜惹哭了。
事发当时,荣宓前头走,她本身作为一个十分随性的女子,早上中午又都没吃饭,正在端着盘子吃,萧珂就拖拖拉拉的跟在她身后,还没走出别苑,荣宓正往后一举盘子,“你要不要?”就听一个宫女一声尖叫:“鬼啊。”
萧珂跟荣宓毕竟是两个敢半夜翻别人祖坟,明火执仗搜山的人,直接两人就去看热闹,主要是好奇何人假托鬼神之名鸣冤叫屈?
一个白衣飘飘,看背影可能是个美艳绝伦的女鬼正蹲在湖边。
走近一看,美艳个鬼,呵,是老郑。
荣宓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趁这时间把嘴里的点心咽下,问,“您今个真的是为那件小事颓废至此?”
老郑非常直白的说道,“一个女人,我予她吃食,避风挡雨之处,奉上金银绸缎,起高楼华宅,几乎做到了有求必应,自问待她不薄,她凭什么绿了我?”
这是个送命题。
荣宓道,“看开些吧,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三十岁以后的脸都不怎么能看,全靠保养,年老色衰,自然恩绝义断。”
湖阳身边面首就没有二十五岁以上的男人。
萧珂道,“凭你也不是你家墨金生地那几只狗崽的爹?”
郑瑜有只猎兔犬因一身黄毛被叫做金墨,前几个月生了一窝五只小狗。
不知道到底是谁打出来的致命一击,郑瑜愣怔了几分钟,哇地一声哭了。
“那个,老郑,他,”不过话还没说完,荣宓觉得裙子一凉,低头一看,她裙摆泡在血里,愣了,推了萧珂一把,“喂,你……”
她粗通医理,按道理说人不会这么流血的。
上次见这种出血量是班宝镜母亲产后血崩,吓得她当时打定主意这辈子不要孩子。
萧珂有些神智不清,迷糊中下意识还答了声,“姐?”说完人好像清醒了一下,才意识到说话的是谁,现在身在何处,他看向荣宪,“湖州……”就说了两个字,别的什么都没说。
结果半柱香后荣宪说,“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她在想,也许对于南朝人来说,真的是忠孝两字以死践行,世庶之别如同云泥,等级森严一以贯之。
就是不知道南朝还有多少个能以一己之力诛杀数百人的武者。
她有点心不在焉。
荣宓无语了,“他什么都没……”
萧珂突然打断,一指荣宓,“派她去并州做刺史,换荣宜入晋阳,做太守。”
荣宪琢磨了下,“晋王若是在一个不巧的时候鱼死网破呢?”
一语双关。
一则关中乃楚家本家,并州又是富甲一方,晋阳还是粮仓,这不亚于往心头插刀。
另,湖阳女中豪杰,当年性格风流,年轻貌美,皇室女,辈分又高,精通音律,堪称才貌双全,故当日京中凡芝兰玉树,都上手过一遍。
真按照时间上推,荣家三姝,只有荣宜是时间上严丝合缝,肯定是荣真亲生。
荣宓就跟她一样,生父存疑待考。而且她生父可能性最大的都是据传跟自己姑姑有过一段往事的晋王。
晋王又不安分,如把荣宓送入并州,晋王肯定坐实父女之名,承诺封荣宓为公主,以谋荣宓手上二十六万七千三百五十七兵。
萧珂撑着几案站起身,“但试无妨。”
“你保能成?”荣宪说。
这问的是两个问题。
一,晋王接受这样的方案。二,他能保若是晋王反,荣宓会弄死晋王而非与之合谋?
萧珂道,“大概。”
晋王这个年纪,双腿已废,大抵也就趁能搏的动搏这一把。
荣宓的名言又是:宁肯负尽天下人,势不为他人做嫁衣。
以并州地形,并州兵无法直入燕京,只能仓促邀荣宓入局,荣宓会暗中说动晋王提前动手,允许借道,自己退而静观其变,关中兵三十五万,可用不过十八万。
若晋王败,荣宓弄死晋王,青城驻兵直接南下清君侧。
单纯论玩阴招直奔性命,他还没见过段位和花样高过女人的男人。
就像婚礼当日荣宓拿着团扇,嫌热,站在冰盆旁一边扇风一边问,“你怎么不干脆往井水里下点毒?你看这一地血。”
他还真没想到这也行,后来想了想好像貌似还真行。
“成,谁说的,出事谁负责。”荣宪说。
要玩脱了,别怪她站在旁边装好人。
荣宓暂时性沉默。
并州,那可是关中要地。
拒,不甘心——这是个机会,反正做人情拿刺史换刺史的不是她,若真的能搏一把掌握关中,就能与她手中南庭相互照应。
晋王嘛,好办。
——当年就怕晋王真是她爹,得知晋王貌似被打出来了个不育,她就预备下一了百了之局,伏线千里,以防生变。
许,去他妈的——荐她任副将的折子已经备下了,她设局就是想重伤萧珂,夫妻同任正副将这事老霍老师郑陌开了先例,说的过去。到时候行刺的事情一扯出来,她就可以直接可以找人给她荐官。
拒绝和顾太后打叶子牌,从她做起。
她预计,萧珂至少会想办法弄死王玄,且荣宪频繁东海附近调兵,就证明别看大家嘴里都说打不赢,但实际上还是觉得胜败有待商议,若败,萧珂主将顶锅,若赢,肯定荣宪就东海直接走海路打宁州,这场仗要是错过了,日后何谈立足。
“不然你们两人今晚留宿别苑?”荣宪还在考虑,但她闻到了血味,随口一问。
结果萧珂已经走人了。
荣宓抬头望梁,“你当二妹是你吗?她稳不住晋阳的。”她站起来,看了眼裙子,得了,这裙子毁了。
荣宪却说,“别太小看人。”她笑笑。“裁制商贩与治军不同,商人重利且奸滑,靠论功行赏与一言九鼎行不通的。那里面的弯弯绕反而与后宅主母理家更为相似。”她抬眸,棕色眼睛灯下如烟晶,“她不是二世为人,嫁入南方世家多年么。”
实际上荣宪在暗地深思,为什么萧珂想坐实荣宓实际上生父为晋王的传言?
若想对抗辽东,明明坐实荣宓生父为荣真才能给她添一点点麻烦,至少部分很看重姓氏的嫡系还是会倒戈向荣宓。
有点意思。
荣宓冷声道,“弹丸之地区区家主夫人能理一郡之事?”
她对荣宜的神奇经历接受度倒很高。
荣宪一晒,“少顾左右而言他,你也知,二姐所去所留只是幌子,再轰动,惹人非议,戏肉仍在你身上。”她目光流转,“这底下伏着一张王炸,就是不知道炸翻几人。”
“你放心。”荣宓莞尔,她本身性子飒,如玉般容颜平添几分英气,“我一贯都喜欢拖几个垫背的。”
荣宪敢保证这个垫背的包括她。
作者有话要说:
荣二最后就去太原了!带着小萝莉和玉箫嘿嘿嘿
她要开始追玉箫了!
21、心事
晚风阵阵,荣宜站在桥上,湖中锦鲤游弋,湖侧垂柳随风摇曳,人对湖自怜。
“你要在这里站一整晚吗?”荣宪走过来,她看见郑瑜还蹲在湖边哭,还一袭白衣,抽抽嗒嗒跟个女鬼似的,就从另一边绕了过来。
她命女官追出来,只是担心荣宜会出事。
“我想明白了,我不是讨厌她。”荣宜拿衣袖擦了擦眼泪,“我只是不甘心,我明明付出了那么多,最后什么都没得到,还搭了命。”又想起正事,又抓着荣宪衣服袖子,问,“你没事吧。”
荣宪伸手搂住她,“没事,别担心,你还在想你重生这件事啊。”
“我一直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荣宜问。
荣宪下巴垫在荣宜肩上,小声凑过去耳语,“我还知道谢希这个人呢,你心上人不仅是一个小不点,连名字都好难听。”
谢希她见过一次,瘦瘦小小的,沉默寡言不讨喜,荣二怎么品味这么糟糕。
“就你名字好听,跟个公主封号似的。”当时南朝真的不少人都以为荣宪全称是荣宪公主荣无瑕,荣宜嘟囔,她已经不想管荣宪到底怎么知道的了,大概是按照年纪推算出来的吧,毕竟家主都是从小选中,培养大的,剑指南国还不知道谢家下一任是谁这才叫魔幻。
荣宪没说什么,“回家吧,你在这里站着,宫女还以为你要投湖。”走了没几步,“你等我一下。”她就走到郑瑜面前,对郑瑜说道,“郑叔,你还记得你是堂堂首辅吗?”
郑瑜委屈的蹲在那里,膝盖上端着个盘子,盘子里还有吃剩的点心,他眼泪汪汪,居然没晕妆,这眼泪擦的也是天赋异禀,“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把人当人看,人家自然心中委屈,怎么能爱我敬我,是我奢求了,我这个不要脸的玩意还骂了人家。”
荣宪:“……”
她突然想到荣宓刚刚进门对她的那尴尬一笑,猛的一拍胳膊——好痛,沉默了几秒才说,“我姐她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
这篓子还能堵完吗?
好奇心驱使荣宜问了前因后果,听罢后估计是她姐那张贱嘴开了嘲讽,“别听我姐胡扯,我姐这三十来年……”
荣宪:“这多少年来?”
郑瑜拿袖子擦了把脸,“你姐不是今年才二十五吗?”
荣宜自知失言,马上倒打一耙,“我姐二十来岁,她三十来岁我得多大了?”缓了缓又说,“我姐不懂情,这辈子都是被人捧大的,我娘又是那个调调,她左拥右抱惯了,只求脸漂亮露水姻缘,不求真情,要不怎么日常出入秦楼楚馆,她胡扯的话统统不作数。”
荣宓一般都是抽身就走,直到有一个哄不到手的非跟她要名分,最后不得不憋憋屈屈的掏出来侧妃金册。
呵呵。
她敢这么说,是因为有一天除夕喝多了,荣宪透露了自己看淡三纲五常道德伦理的内心,表示十分崇拜荣宓,她也想见到漂亮的都收,只是身份地位所碍。
没想到郑瑜替荣宓说了句话,“你姐倒没去秦楼楚冠寻欢作乐,多少士子北上投靠无门,出官无望,耗尽家产最后沦落风尘,京中清倌每年平添千余,你姐便每旬于烟花之地拟题命人做文。真是有些本事却不幸沦落的,搭救一把,有几个县令长史并参军是她荐的,是这个出身,也没听他们抱怨过要为裙下之臣这种事,我还真不知道她会来真格的。”
荣宪寻思,这写文章好的跟长得好看没有必然联系,花魁行首又不一定做得一手好文章,荣宓推有才学之人出仕和她点行首作陪又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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