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华琼心一紧。
能做剑器舞。
“主公,”祁华琼第一次换了称呼,“萧总督可愿割爱,将此姬赠人?”
“那你得问他。”李月丹坐下说。
说着,他愣了一下。
周围的说话声音停了,顷刻间鸦雀无声,只剩下大家起身,衣袂略地的声音,转过头一看,大家低头躬身作揖,他就朝门口看去。
一个穿金红洒金锦曲裾的女子走了进来,雪肤欺霜赛雪,容颜摄人,身材端庄挺拔,恍如神妃,鬓上金冠宝相花镶红宝,气势比公主还迫人。
舞草,荣二孬怎么来了?
荣宜很尴尬的随手示意诸位起身,直奔李月丹而去,质问,“蛋疼,你为什么不放帘?”
李月丹根本没想到她会来,小声逼逼,“这里没有帘。”所以他没请荣宜。
“你早点说啊。”荣宜黑线,“那我拿把扇子挡脸了。”
凡与她照面,文武百官均礼,如不能隔帘,她会带团扇遮面。
萧珂最后一个来的。迟到半个时辰又一刻钟。
他进来时整个厅突如其来的安静,所有人全盯着他看,之后开始窃窃私语。
萧珂拿着一把一尺长十骨珠光纸舞扇遮了自己下半张脸,扇骨镂空雕花,扇面金春云托八重樱。
小声嘀咕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变得肆无忌惮。
不会有世家女拿着把平安京艺伎所用的舞扇公然招摇过市。
就当李月丹站起来的那一瞬,副都督卢弘借三分酒意,起哄,“请女公子拟题,我等好吟却扇诗。”
也有将官跟着捧场,“请行首赐题。”
萧珂唰一声将扇子一合,“不用麻烦了,你们跪吧。”
卢弘等人一愣。
李月丹赶紧扯着嗓子喊了声,“萧部堂。”
随后整个厅格外喧闹,诸人起身离席,武将跪,文官揖,萧珂把手里的扇子往起抬了一下,所有人才起身自行入席。
荣宜今天是来吵架和替玉箫出气的,于是她坐在那里没动。
李月丹本来就站着,只好与萧珂尬聊,他其实十分想问您怎么又迟到,话到嘴边变成了,“大人海涵。”忙说,“是我的错,我原本以为他们认识你,没想到……我应先跟您介绍属下从官。”
“我不曾出阵,他们不认识我很正常。”萧珂把扇子横在膝上,“不过在场诸位数年前应当或多或少的跟我对过几役,也是熟人了。”
全场武官窒息。
“这扇子挺别致。”李月丹赶紧换话题。
萧珂看见荣宜后挑了下眉,但没说别的,“祗园艺伎不都用这个跳舞吗?哪里别致了?”
李月丹默,居然还真是艺妓手拿扇,不怪卢弘等人。
“玉箫是个人。”荣宜耐着性子等李月丹尬聊完,“你不能强迫她做她不愿意的事情……”最后她问,“你今天准备把她当舞姬送人吗?哪有你这么……”
萧珂打断了她的话,“荣四当权,何人敢赠他人美姬?”
众人说了祝酒辞,不知为何,所有人拿的都是酒,只有萧珂拿的都是茶。
荣宜坐在这里觉得心里憋屈,还感觉自己真窝囊。居然真的要让玉箫在这种场合跳舞,又觉得这萧珂混账,存心找茬,“如今世道还算太平,部堂为何以茶代酒?”
萧珂:“我不想喝。”
荣宜骤然起身,亲自倒了一满杯精酿的秋海棠酒,走到萧珂面前递过去。
“太守,”李月丹心里一紧,拼命用口型跟荣宜重复这样一句话——“他拿酒泼过人。”
荣宜稳稳的托着那盏酒,“我敬姐夫一杯,姐夫还不给面子吗?”
萧珂不说话,和她僵持着。
很快周围说话的人视线也落向这边。
萧珂只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把空酒盏放在一边。他能拿酒泼男人,但泼女人确实不合适。
“你现在知道别人心里是什么滋味了吗?我逼你喝酒你心里什么想法,你逼玉箫在这种场合跳舞,她心里也是这个想法,”荣宜说。
萧珂气性也是大,“我没想法。”
荣宜气炸了,又端来一杯酒,“这杯替我姐敬您。”随后倒了第三杯酒,“这杯替玉箫敬您。”
萧珂只是接杯,饮酒,没再跟她说什么。
荣宜寻思三杯差不多,见好就收吧,手一缩想把酒拿回来,不料萧珂把酒杯抢了过去,又一杯灌下。
荣宜并没敢倒第五杯。
酒过三巡,云鸳来请玉箫。
玉箫蒙面上楼,刀很重,她只能双手抱着。
她站定。
一片哗然。
崔远江等人眼前顿时一亮,此女虽蒙着面纱,不得一睹真容,但观体态站姿,恍然若月宫仙子,晓烟拢芙,正如水月雾花,正是不知真容,可肆意揣测,人皆有所好,此时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自己偏好的那一款。
一时所有人均愣在当场,随后说话声音渐大,礼仪悉数抛之在外。
这种私宴上的舞姬默认可以相赠!
有好几个将军都眼中一亮,跃跃欲试起来,心里盘算怎么开口。至于一些高官更是直接调笑,问萧珂,“此女需多少黄金,部堂方肯割爱?”
萧珂连个眼神都欠奉。
那人顿时僵在那里。
更尴尬的是,李月丹没打圆场。
李月丹也没办法打圆场,现在送女人犯忌——犯的还是荣宪的忌讳。
如今三品以上者都不敢明目张胆的纳妾,别提赠姬了。
玉箫也听见了那话,还有更不忍听的闲言碎语,她银牙咬碎,行礼,准备起舞,乐师正欲起乐……
只听荣宜说,“我愿为诸位奏乐助兴。”命谷雨奉琴。“姑娘请随意一舞。”
她也下场,才不显得玉箫是供人取乐的玩物——因为没人敢认为她是玩物。
“这……”李月丹内心是崩溃的,这叫自贬身价为乐者,他跟荣宜小声说,“你是太守,这样是不符合规矩……你不能起弦取悦属……”
荣宜嚷了他一句,“从现在起就有这个规矩了。”她信手拨弦。
李月丹别无选择,内心只剩“老子他妈的”这五字。荣宜是荣宪嫡姐,萧珂又坐在这里,上首缺个皇帝,他怕事后荣宜一状告到荣宪那里,指责他们拿她当乐女取乐。他不愿因为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跟荣宪起纠纷。
那就皇女起弦,臣下跪听。
反正他的职责尽了,若荣宜坦受此礼,日后论起来也是她荣家肆意横行。
若荣宜知难而退自然此事到此为止。
他起身打了两个手势,示意所有品阶在荣宜以下者跪地俯首。李月丹下令,所有人都只能不甘心的咬牙跪地。
全场瞬间只剩四个坐着的,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可惜荣宜是重生的。这种她弹琴文武百官离席跪听的待遇享受了整整八年,内心毫无感触,丝毫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径直信手弄弦。
李月丹:我艹。
玉箫心中触动,百味并起。她的目光仅落在荣宜身上。
这支舞是她跳给荣宜的。
她不是舞姬,她不是玩物,她只是在跳舞给朋友看。
玉箫这么给自己洗脑。
她没有足够的力气双手起刀,只好临时改了动作,置一刀于地,随即旋身,动作随韵开合,她舞的慢,索性弃了英武,而似婉转倾诉,数个旋身后,方才拾另一刃,双手交握,缓缓出刀,衣带纷飞,裙摆翩跹,一时分不清是佳人月下低诉,还是丽人倚门嗅青梅。
女人永远是打扮给女人看的,只有另一个女人才会欣赏女子的美。
玉箫前半生以求能用姿色求一世家子,换取平安终老。
她深知自己的美,知道什么时候或什么情境下,如何作才能让人沉迷于她的容颜。
女子的美,在于温婉尔雅。在于如水一般,无声滋润万物,如柳一般,温柔包容。
荣宜看呆了,连错数音。
从未有女人在她面前这般浑身解术的施展魅力。
她姐在家穿寝衣,能多邋遢就多邋遢,舒服就好,大部分时候连头发都不梳。
荣四每日回家就两个正事——沐浴睡觉。
一舞终了,玉箫动作流畅若流风回雪,似天宫乐舞,惜余者只能听见音乐,看见裙摆在眼前翩跹,纵有想观美人起舞者,也未能偿愿。
荣宜停弦。
诸将诸官方才起身。
谷雨抱着琴把琴送下楼去。
玉箫等所有人起身入座后,捧此两柄雁翎刀,跪奉于祁司墨面前,一言不发,再一行礼,正要走,却被祁司墨拉住了。
祁司墨见雁翎刀,越发确定这是那天的舞姬,正心中万千波澜翻覆,却听舞姬开口。
“公子自重。”玉箫嚷道。
“你不是哑巴?”祁华琼大惊,他还记得簪子正中喉咙的冷意和痛。
他意识到有人在看他,才发现自己贴墙站着,因一个舞姬而哆嗦。
祁司墨抓着玉箫的手不放,开口要人,“十车明珠,换这个舞姬。”他突然闻到了一股白昙的味道。随后看向舞姬的手。
这个女子的手没有那么瘦削。
再看舞姬青丝……不够长。
玉箫闻言瞪大了眼,手猛的握住雁翎刀的刀柄。
她才不要被送人!
如果真的到了身不由己的地步,她就宰了祁司墨,然后自杀。
荣宜径直扬声说,“不行。”
祁司墨一晒,“又不是你家的舞姬。”但他松开了手。
崔远江看见这一幕,心知此女定是撞破了祁华琼的阴私,马上开口,“部堂,此女婀娜多姿,不如送给我吧。”
随后,祁华琼马上说,“十五车东珠,请总督割爱。”
“我出十二扇贝母屏风。”崔远江说,“不过是个女人,祁将军何必与我争执?”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祁华琼说,“可街上缺手缺脚的人有的是,没有不穿衣服就出门的人。”
崔远江当时断定,这个女人肯定知道些什么。“请祁兄割爱。”他说。
李月丹就笑了,“你十五车,他十车,这又一个屏风,好为难啊。”
祁司墨含笑举杯,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不肯错过,低声跟左右吩咐两句,“不如大家竞价算了。谁的价高,萧部堂就把人给谁。”扬声,“我出十车。”
周围一起哄,两人真的只能开始竞价。
这时玉箫突然觉得有人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一看是云鸳。
“请女郎随我来。”云鸳带她下了楼,送上马车。“请女郎回府吧。”
荣宜看见这幕,猛的想起那天萧珂诡异的举动,“你到底……”她的位置正好在萧珂旁边,于是低声问。
萧珂没搭理她。
竞价还在继续,但祁华琼两人都有些下不来台了。
周围全是自己的部下,这时已经不是为女人竞价,而是为面子竞价。
价哄到二十车明珠时,祁华琼戳了崔远江的痛脚,“你还记得我侄女是怎么死的吗?”他喷了崔远江窝囊。
这边荣宜给气乐了,“你还有没有家教?你不尊重人,我能理解,你坐这个位置这么多年,说上句别人接下句习惯了,但最起码的礼数是,别人和你说话,你要回答的。”
萧珂:“家父家母谢世得早。”言外之意他没家教。
荣宜差点想揍他。
突然听李月丹喊,“祁兄,崔兄,不值当的。”
场内血溅三尺。
崔远江持剑,小声哔哔,“谁他妈推的老子。”随后怒声大喊,“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把祁华琼给杀了。
各人部曲分别将萧珂及李月丹等要员挡在身后,荣宜带的客女与部曲也起身挡在她面前,陆琉一脸震惊和八卦。
“刚发生了什么?”荣宜一时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连忙问。
陆琉一脸惊慌,“没什么。”他匆忙说。
李月丹震惊,“我要找人算一下我的八字。”他瞥了身边的客女汀兰一眼。
汀兰很快隐于人群之后,快步下楼。
李月丹有些绝望的思考人生。
就在刚刚,崔远江爆料祁华琼男女通吃。祁华琼爆料崔远江早年雌伏于那任关中总督身下,以换出仕之荐,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话音未落,崔远江暴起。
李月丹说完不值当,示意站在崔远江身侧的汀兰出鞘递剑,崔远江下意识就把剑接过去了,倒像他自己夺剑。
崔远江剑在手。
祁华琼勃然大怒,“你这是要杀人?”又上前一步,“你大可试试,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云鸳旁若无人的从崔远江背后经过,猛的一肘怼过去,把他往前一推,随后即退,深藏功与名。
崔远江真的怒火中烧,加上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剑真的捅、了出去。自己还吓了一跳,后退三步,有些呆滞的看了眼手里的剑。
李月丹站起身,“给我拿下。”他看着祁司墨,“我会给府上一个交代。”
祁司墨将酒一饮而尽,说哭就哭,“我父早逝,家中庶务全仰仗叔父……”
“我会为你做主的。”
萧珂咳了两声,而后插话,“那日从翡翠山回来后,阿照和我说了几句。”他轻描淡写。“并侯今日居然能哭出来,也是一代能人。”
祁司墨瞬间起了杀意。
这么多年纠葛一时全部涌上心。若当日是荣宓跟了他,他手握七万五千兵马,何至沦落到如今地步?要跟李月丹那个贱人哭诉,假惺惺的要为祁华琼那个混帐讨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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