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很空,令人恐慌,就和大半年前的那几个月一样。
车子快开到市区后,吃到了一个很长的红灯,前面的一辆车贴着实习驾驶的标志。
司机估计真的是新手,突然踩了一个很急的刹车,沈回连忙也加大踩刹车的力度,在惯性下,和郝暻一起往前晃了晃。
“吓我一跳。”郝暻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后说,“马路杀手啊。”
“嗯,估计没怎么上过路吧。”
沈回将车慢慢停在车流末尾,又问郝暻要不要紧。郝暻摇了摇头,说就是本来都快睡着了。
“再睡吧,到了我叫你。”这个红灯真的很长,沈回换了个档。
“一会儿再睡,”郝暻拒绝了这个提议,坐直了点,又说,“我陪你等吧。”
在和沈回恋爱的两年里,郝暻从没让沈回独自等过任何一个漫长的红灯。郝暻也有驾照,但他不爱开,出去全都是沈回开车。
沈回没有要求过郝暻在一边要如何之类的话,是郝暻说,开车很累的,总不能等红灯还让你一个人。
沈回不懂这句话前后的逻辑,但他后来发现,原来有人陪自己等红灯的感觉真的不一样,虽然具体不一样在哪,他又说不上来。
前方一片汽车尾灯的红,在漆黑的夜里刺眼夺目,沈回看着前方,又好像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内播放着深夜电台,男主持人说着“今天我们来聊聊遗憾”这样的话题,郝暻觉得这人故作深沉,正想吐槽一二,这时突然听到沈回说:“今天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什么话?”郝暻愣了一下。
沈回没有侧过头,只保持着手搭在方向盘上的姿势:“你说我们之间,总差着一口气。”
夜间的光线下,沈回英俊的侧脸看不出什么情绪,郝暻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数秒后,收回视线。
“是我说的。”他很淡地笑了下。
“这是事实,所以我们才会变成这样。”
不上不下的。
因为还很喜欢,所以没法让沈回成为过去式,但因为差着一口气,所以无法破镜重圆,况且做炮友也是沈回提出的。
“我们现在这样,其实很不正常吧。”郝暻又说。
沈回没有否定,他将一只手搭在腿上,看了一眼主控台上屏幕——10点32分,离今天过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低声道:“可你也说了,你还是很喜欢我。”
副驾上的人抿了抿嘴唇,脸上有一瞬类似心事被看穿的难堪,但这份难堪很快就消失了。
“对,”郝暻说,“那你也应该还听见我说了,喜欢不代表就能一直在一起。”
“沈回,你也很喜欢我吗?”
郝暻说着,再次转过头去。这一次他发现沈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看着自己,他们对视了一会儿,沈回深邃的眉眼看上去认真又深情,像一个甜蜜又危险的陷阱。
他说:“喜欢的。”
凝固的时间好像有五秒,郝暻将身体往后靠了靠,笑起来。
“好开心啊,能听到沈总这么回答我。”
“郝暻,”沈回叫了他一声,“你知道我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我知道。”郝暻答得很快。
“但是——突袭问答,开始。”郝暻学着电台里的主持人,搞怪地压着嗓子说,“接下来请嘉宾沈回回答郝暻在想的一个问题。”
二十六岁的郝暻是不想让自己再次拥有过高期待的胆小鬼,他又回到了故作潇洒的状态,谈笑风生。
这一次来到了沈回长大的家,见到了他的妈妈,看到那么多照片,郝暻发现,到底还是有变化的。
譬如此刻,他会去猜,沈回会不会只是不懂表露情绪,才显得这么自如?
但爱情这回事,想要长远,是不能靠猜的。
郝暻不想永远做那个狼狈的人。
昏暗的车内,郝暻的声音带着一点困倦:“你知不知道,大概半年前的几个月里,我一度陷入了很严重的焦虑状态,差一点就要焦虑症了?”
“其实挺明显的,那时就连不熟的同事都问我是不是没睡好,我有时候还会把吃的东西都吐掉,你有发现吗?”
从未说出口的东西终于吐露出来,身边寂静无声,郝暻最后说:“你看,你不知道。”
郝暻一直没去看沈回,好半天之后才听到他说:“对不起。”
声线似乎有些不稳,郝暻长出一口气,提高了点声调。
“我不是想要你道歉。”他让声音听起来尽量轻松。
“我只是想说,你的这份不知道,就是我们差的那口气。但其实谁也没做错。”
不论是沈回,还是他自己,都不是真的在“答题”。感情里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时机。
郝暻今天在沈回的家里,看到了一个更完整的沈回,他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他是真的喜欢沈回,喜欢这个人本身。
沈回不需要改变,不需要曲意逢迎,去做一些模范男友的事,讨郝暻开心,他做自己就好,但这并不代表,郝暻一定能和他走下去。
红灯终于进入十秒倒计时,郝暻笑了笑:“可能我俩就是……好景不长吧。总之,我不要尚可的爱情,我希望你也不要,人生还很长,祝愿我们都能遇到最好的爱情,沈回,我说真心的。”
话音落下,红灯转绿,交通恢复畅通。
沈回踩下油门,正要说些什么,这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有时候,人真的不能乱说话,否则当心一语成谶。是Linda打来的,工作上真的有了急事,有份合同要沈回重新签名,且客户急着要,Linda让沈回来工作室一趟。
“现在就去吧,反正也就绕绕路的事,我不急着回家。”郝暻说。
沈回便也不多说什么,改道朝工作室驶去。
抵达时,工作室的三层还灯火通明,沈回将车停在工作室对面的路边,说很快回来,便下了车。
郝暻一个人刷着手机,淡去的困意又逐渐回笼。大概十几分钟后,沈回推开门走了出来,回到了车上。
“处理好了?”郝暻揉了揉眼睛,强撑起精神。
“嗯,剩下的Linda会看着办。”
刚刚离开时,沈回解释说自己还有事,就不多待了。Linda看了他一眼,开玩笑说,快走吧老大,资本家就别不好意思了,我们来熬夜就好啦。
但Linda周六晚上本来要和男朋友一起去看电影的,沈回一时有些感慨。
“想要工作室在时尚圈拥有一席之地,不容易。”他没忍住说了句。
车还没发动,沈回似乎是想坐坐再走,郝暻也不催他。
“对,开独立工作室本来就很难的。”都是接触这一行的人,郝暻很自然地接话。
“是啊。”沈回双手抱臂,靠在座椅上,侧头去看马路对面的独栋建筑,又说:“不是有钱就能长久开下去的。”
“但是你的话,肯定没问题。”
郝暻的这句支持也来得十足自然,倒是沈回愣了一下。
他好像想起了很多,然后说:“这半年,其实有的时候,我会想为什么还要继续开工作室。”
“因为太累了吗?”沈回很少主动聊起这些,郝暻摁熄了手机,抬起头问。
“因为总是一个人。”
沈回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郝暻顿了一下:“也不是一个人吧,你身边还有Linda他们。”
“Linda他们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这一次沈回回答得很快,又说,“就像那行标语的意思,连Linda也不知道。”
“公司logo下面的那行英文?”
“对。”
郝暻一起转头看去,不远处,独立的四层建筑坐落在路边,设计极简而高级,不规则的白色金属构件覆盖在外层,左上角logo下方,那句“good times last long”,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
工作室的员工都觉得大概是希望事业能长久这样的寓意,没人知道这句话真正的由来,就像没有人知道沈回为什么一定要开这间工作室。
“这行标语,他们都以为是我在工作室落地前临时加的,但其实,是我前年生日那天,就一并想好的。”
沈回回忆起那天他所拥有的一切,感到一种后知后觉的幸福,和强烈的酸楚。
他说:“郝暻,你还记得那天你说过的话吗?”
身边的人没有回答。
郝暻说过太多话了,他自己都记不清,沈回自顾自笑了一下,又说:“大概是因为你叫我许愿的时候的心情,我其实没许什么具体的愿望,但把那份心情记了下来,就把它用作标语了。”
沈回的二十六岁生日,本来做好了一个人过的准备,他过过太多一个人的生日,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没想到,是郝暻的惊喜行动大成功。
在餐厅里,郝暻拿出前一天特地请假亲手做的蛋糕,要沈回许愿。他觉得自己没准备什么特别的,但事实上连这家餐厅,都是郝暻提前一个星期试吃了很多家后,选出的最好的一家。
“有必要,你的生日,当然一切都得是最好的。”沈回问起他时,郝暻回答得理所当然。
晃动的烛火边,郝暻满眼都是真诚、期待和雀跃,就好像是他的生日一般,沈回心里一动,合上了手掌。
那天第一次给沈回过生日的郝暻情绪高涨,说了许多话,其中有一句,便是他说,以后要是能和喜欢的人出来,一起开一间独立工作室就好了。
“good times last long,我之前不知道怎么概括它的意思,现在大概可以了。”沈回又说。
就着透过车窗照进来的路灯光线,沈回看了一眼远方夜色。
“这句标语,是因为你才有的,它,是好景不长的反义。”
“Jade,你以为工作室为什么叫E&J?”
二十六岁的沈回初尝情爱,什么也不懂,自以为人生中没什么特别想实现的事,却也在许愿时刻,在脑中浮现两句话。
第一句话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说漂亮的风景就应该延续,鲜活,长长久久。
第二句话,是希望郝暻的愿望都能实现。
那晚,沈回在备忘录里敲下了一些字母——Good times last long,并起草了一些工作室策划的设想。
其实关于工作室的念头,郝暻随口说的,他跟太多人说过了。
朋友,家人,同事……口嗨谁都会有,没有人会真的放在心上。可在一年多以后,沈回忙得应接不暇,他想着等工作室落地条件成熟了,就会辞职,然后问问郝暻,他取的这个名字怎么样。
可郝暻却不愿意再在那间无人的公寓里等下去了。
二十八岁的沈回坐在车里,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连搜索词汇都艰难,心脏跳得厉害。
主控台上的车钥匙因为他发动了车子轻轻晃动,那把专属定制的钥匙扣上,刻着“Elvis”。
身侧的人一直都没有回答,沈回转过头去看郝暻,才看到郝暻靠在座椅上,头朝车窗那一侧歪着,眼睛紧闭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睡着了。
沈回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踩下了油门。
从工作室到郝暻的家,要经过一条两侧种着花树的路,这天晚上十一点,沈回的车从落花下面飞驰而过。
电台开始唱一些情啊爱啊的老歌,沈回觉得很俗,伸手点了切换。
这次是一个搞笑风格的频道,主持人正在逗趣地说:“其实就在刚刚,我在棚里弯腰捡东西,假发掉进了垃圾桶里,但是没有任何听众能知道。”
另一个主持很夸张地说:“嚯,那现在可让百万听众朋友都知道了啊。”
沈回被莫名逗笑了下,他笑了笑,将车窗降下来,手肘搭在窗框上,很轻很轻地说:“属于Elvis和Jade的工作室,但是没有任何人能知道。”
路灯仍在不断后退,商店还灯火辉煌,夜景总是很单调,但沈回却没觉得很糟糕。
至少此时此刻,郝暻还睡在他边上,没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又分神看了一眼,郝暻还是十分钟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睡得很安稳。
一路上,车内除了电台的声音,都很安静。郝暻一直没有睁开眼睛,直到沈回跟他说“到了”,他也没有睁开。
沈回以为郝暻真的困着了,将车停在他的公寓楼下,打算再让他睡一会儿,开始看手机。
他并不知道的是,身边的人并没有睡着。
郝暻全程都没有睡着,他只是不想睁眼。
因为他在哭。
哭得很忍耐,也很凶,最好谁都不要发觉,就跟在那年的飞机上,他第一次听说沈回从小到大的愿望,是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一样。
第25章
那天的车程以郝暻醒来后,说了一声“走了”,就火速下了车结束。
他的声音有些怪,压得很低,还带着一些鼻音。
沈回跟着下了车,合上车门,站在车边叫住了他。郝暻已经走到公寓楼前面了,回过头来,等待他的下文。
“你……”沈回说到一半,顿了顿。
隔着一段距离,路灯也不太明亮,沈回并不能完全看清郝暻的表情,但他能发现郝暻的眼睛似乎很红,整个人透露出一股疲态。
“这么累,眼睛都红了。”他换了句话说。
“嗯,累着了。”
郝暻不愿再多说的样子,还用手挡着半张脸,打了个哈欠。沈回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只道:“快去休息吧,再联系。”
“郝暻。”郝暻点了点头,正要往楼里走,沈回又叫住了他。
“嗯?”
“睡个好觉。”
风吹过来,似乎夹着不知道哪来的一两声猫叫,沈回的声音传至耳畔,竟也难得地少了生硬,多了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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