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李韶?”
小女孩点点头。
少年的变化总是最快的,短短半年时间,几乎已经快要叫人认不出来了。
抛却厚重繁复的华丽衣裙,从前总是怯生生的脸上多出了几许明媚,陆秋白笑着问她:“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李韶扬起笑:“娘娘赦免了我的罪过,还说我很勇敢,赐了我一些财帛,还替我找了城中一处绣阁帮工的工作,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啦!”
笼中的金丝雀一旦挣破牢笼,一样还有再次高飞的力量与勇气。
“陆大人,您一定要保重啊!”
陆秋白再次看向另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好半天才从记忆中检索出相应的名字:“顺娘。”
顺娘坚决有力地告诉她:“我们一定不会让那些针对你的人得逞的!”
陆秋白淡然一笑:“谢谢你们,我会保重的。”
手边忽然被塞进一只暖手炉,鹤梅执着手帕轻轻道:“娘子这双手可金贵的很,以后还要执笔为刀的,可千万莫要冻坏了。”
陆秋白郑重点头:“多谢。”
历经这番曲折,鹤梅也终于得偿所愿,将听月楼彻底从崔氏手中解救了出来,只是天下花楼千千万万,要走的路还很长。
“祭酒请多保重,无论如何,在学生心里,您永远是我们的先生。”
其实国子监今日来的只有杨生青一人,陆秋白转头看去,心下已有几分了然:“你也要好好精进课业。”
杨生青颔首道:“学生谨记。”
待得几人都叙过旧,莲心方才挤着缝给递进一个食盒来:“哝,这是你师母给你做的,趁热吃。”
陆秋白向她身后看去,疑道:“心姨,师母怎么没来?”
莲心怕她担心,只道:“你师母今日有些事要办,待你出来就能见着她了。”
陆秋白便没再追问。
待得众人终于与她依依惜别,姜林方才上前,二人遥遥相望,似乎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我等你回来。”
陆秋白轻轻道:“好。”
“这一次,你不是一个人。”
陆秋白看着还未走远的一众身影,明白她的意思:“我知道。”
姜林似乎还不放心,继续道:“这么多人都等着你,你要好好的。”
陆秋白上前一步,主动抱住她道:“我会好好的。”
姜林紧紧回抱住她,好半天才松开。
“那我先回去了。”
陆秋白点点头,柔声道:“好。”
廊道里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陆秋白看着姜林一步步走出去,直到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虽然舆情的压力一重重地向朝廷袭来,甚至衍生出了诸如“国运在女”、“天降神女”之类的传言,三法司却迟迟没有新的动作,既没有继续向太后施压,也不敢真就给陆秋白轻易定罪。
仿佛就打算这么一直耗着,一直耗到舆情平息的那一天,再悄无声息地将这件事解决了。
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些朝臣心里一个个都打的什么主意,既然回了京城,卢虹也就不打算继续躲下去了,为了自己唯一的徒儿,拉下一张老脸也没有什么。
现在正是陆秋白能趁着舆论洗去罪名,且保留官身最佳的时候,可千万不能错过了,她必须得抓紧时间。
熟悉的门庭依然如旧时记忆中一般模样,只是平添了几分沧桑,虽然气派未减分毫,但卢虹十分清楚,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卢氏多少年没出过一个有出息的子侄了?
她收整好有些惆怅和抵触的心情,上前叩开熟悉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张不曾见过的稚嫩面孔,奶声奶气地问她:“你找谁?”
卢虹挤出一张平易近人的柔和笑脸:“我找你们家主。”
奶娃娃眨着眼睛看她,似乎在思考她是什么人,过了好一会才道:“我们家主不在,你改日再来吧。”
似乎是听到这边的动静,有个年迈的声音在里间问道:“谁啊?”
奶娃娃脆生生地朝里间答道:“没什么,有个陌生的大婶儿要见家主。”
卢虹听到里间传来一阵蹒跚的脚步声,方自门后探出声来打量着她,本来没什么情绪的脸上忽然挂上惊讶与喜悦混杂的激动:“二小姐!”
“是您吗?是二小姐吗?”
卢虹站在原地,淡淡笑道:“同叔,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应该这两天完结了(给自己设置了deadline,怎么着都一定写完)。
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呀!
第94章 玉汝于成(全文完)
飘零半生,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一切都已变得和曾经印象中的不太一样,却又能依稀找到从前的影子。
卢虹虽有些许惆怅,但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之处。
穿过重重回廊,走过曲折的石子路,最终停在一处熟悉的院落前。
卢同停下引路的脚步,向着卢虹恭敬道:“二小姐,家主就在里面。”
厚重的门扉在她面前打开,卢虹拂过自己的发鬓,确认没有什么不妥后,便抬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书房,或许是因为今日天气有些阴沉,没有什么光照得进来,倒透得其中一股暮霭沉沉的味道,像是迟暮的老人。
其间也确实坐着一个迟暮之年的老人。
卢虹看着他,最终还是没有叫出那个称谓。
老人或许是受不了这种寂静,率先打破沉默:“你回来了。”
卢虹深吸一口气,明白自己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也不能就这么僵持着,于是态度软化下来,只是叫道:“家主。”
老人自嘲地低笑了一声,并未纠缠于她的称呼:“你回来做什么?”
卢虹开门见山:“卢柏是我的孩子。”
一句话没头没尾,但如今京城中关于她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卢氏再怎么落没,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卢柏很肯定对方一定知道她说的是谁。
果然,老人差一点诧异得站起来,但还是稳住了:“是你亲生的?”
卢虹只道:“无论是不是,她都是我的孩子。”
老人平静地望着她,似乎想将她看穿:“你想做什么?”
卢虹继续道:“既为卢氏子,自然当登家谱。”
只要上了卢氏家谱,那便坐实了卢柏这个身份,什么捏造身份,欺君罔上,自然也都是子虚乌有的指控。
有范阳卢氏这样的背书,陆秋白就是名正言顺被她卢氏收养的遗孤。
老人眯起眼睛,半晌方道:“那是个女娃。”
卢虹笑了:“女娃怎么了?她做到了卢氏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老人并没有这么轻易答应她的要求:“你这是要卢氏与整个仕林为敌。”
屋内的气氛陡然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
卢虹不在意地笑笑:“反正卢氏已经这样了,不如搏一把。”
“就算卢氏不与整个仕林为敌,难道现在还有人真正把范阳卢氏这四个字放在心上吗?”
老人沉吟不语,姿态紧绷。
卢虹却一点不受他影响,多少年了,还是当年的老招数,可她早已不是当年怯懦的小女孩了。
静默片刻之后,老人终于神色一松,似感慨道:“你多少年没回来了,回来的第一件事竟是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娃?”
卢虹不为所动:“没错,卢氏垂朽,若能抓紧这个机会,或许还有翻身的可能,一切就看家主的抉择了。”
老人嗬嗬笑道:“明明是你有求于我,如何说得像是在给卢氏施恩一般?”
卢虹理直气壮道:“若非是时势所趋,卢氏焉能有此机会,白得一个如此出色的后生?”
老人悲凉地笑了几声,最终道:“好,我答应你。”
末了还意味不明地补了一句:“谁叫……你还姓卢……还是我的女儿呢?”
卢虹心中闪过一阵恶寒,目的既然已经达到,那她便不必继续在此多留,于是道:“后面的事情,家主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就不必我多言了,告辞。”
说罢转身便走。
老人忽然态度软下来,挽留道:“不留下来吃个便饭吗?”
卢虹停顿了一会,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洒在她半边脸庞上:“不了。”
门扉再次合上,老人无力地长叹一声,认命地闭上眼,摊靠在椅背上。
朝臣们对于陆秋白的指控主要就是关于两个方面,一个就是以女身入朝堂于礼不合,一个是隐瞒身份欺君罔上,前者有太后萧妧以身力驳在先,这一点便是难以再大做文章。
那他们所能紧抓不放的就唯有后者,陆秋白隐瞒伪造身份是实打实的,这一点不容辩驳,只要坐实了她的欺君之罪,自然同样能达到他们的目的。
之后再上书严查科举,加大每一场考试的搜身力度,想必今后可以从源头上直接砍断这样的可能。
毕竟虽然国法没有明确说过决不允许女子入场科考,但女子当居内宅、男女有别当作避讳本就是约定俗成,从来没有女郎走出家门混入男子中间一同科考入仕的事,这样的先例若是打开,岂不是天下大乱?
可正是在这样的时候,百姓之间的舆情尚未平息下去,又平地炸起一声响雷——卢氏家主公开承认卢柏乃是卢氏子孙,是上了族谱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御史再次确认道:“卢老,您确定,卢柏是你卢家的子侄?”
卢荃拄着拐,老神在在道:“不错。”
见御史仍有疑惑,他补充道:“怎么,我卢氏怜其孤弱,故而收养抚恤,有什么问题吗?”
堂上诸官议论纷纷,半晌那御史方才道:“这可是……欺君之罪,卢老您可想好了?”
卢荃冷哼一声:“什么欺君?她一介孤女家破人亡,我们卢氏给她吃给她穿,改个姓名归入我卢氏族谱,有什么问题?如何就是欺君了?”
范阳卢氏虽已多年不曾出过什么大官,但积威犹在,也不是轻易就能得罪的。
御史憋红了脸,好半天才继续道:“那她欺上瞒下,女扮男装这事儿也是卢氏授意的了?”
卢荃斜乜他一眼,好像在看一个傻子似的理直气壮道:“女扮男装不是很正常吗?你去街上随便一抓,现在女着男装蔚然成风,你们自己眼拙看不出来,如何就算是骗人了?”
“再说了,国法哪一条哪一律不许女郎进科场了?这位大人不妨找出来,何况那文书之上也未表明这点,科场验身更是未看,这应该——算是你们的疏忽吧?”
“要说论罪,老夫看这上上下下管这科考的官员都得论罪,一个个都没长眼睛,这才叫一个公平。”
老者耍起赖来,这满堂之上无一人敢接这话。
卢荃见状再接再厉道:“诸位这也是认同我所说的了?既是如此,还不快将我那无辜的孙儿放出来,你们还想无故将人关到什么时候?”
堂上无人有所动作。
卢荃继续威胁道:“若是诸位坚决不肯放人,就休怪我卢家不顾往日情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范阳卢氏,可还没到山穷水尽任人欺凌的时候!”
那御史闻言便退了回去,一声不吭,假装自己是个鹌鹑,坚决不再做这个出头鸟。
说到底此事不过是欺陆家满门被灭,陆秋白除却太后别无倚仗,朝臣们既倚靠太后掌控朝政,却又时刻忌惮着她的权利过大。
眼下对于陆秋白唯一的指控也随着卢氏的力证而不攻自破,伴随着舆情的一次次施压,三法司最终也不得不一致同意将人释放。
随着风波落幕,渠京的初雪也诧然而落。
沉重的铁锁打开,陆秋白袖着手随狱卒走出长长的甬道,压抑的黑暗留在身后,眼前是一片白茫茫。
她仰起头看向檐角飘落的雪花,纷飞婉转,干净如初。
大理寺狱的大门在身后闭合,大雪纷飞之下,一抹石青色的身影在不远处驻足等候。
伞面上已经积攒了约有寸许的白雪,看着就似已等了许久。
陆秋白加快脚步奔去,任由飞雪染满头,凉凉地扫过面颊,也丝毫不在意。
这雪落得突然,姜林并未来得及给她送去厚衣,眼看她衣衫单薄在雪里行走,不由得心急几分,边将手里的纸伞暂时搁下,捧着厚重的披风迎过去。
绯色的披风在雪里散开,牢牢笼上衣衫单薄的人。
陆秋白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气息包裹上来,与面前人身上的冷气交错。
二人紧紧相拥。
“等了很久吧。”
姜林将人更锁紧几分:“不久。”
如盐似的飞雪落在她们的发鬓肩角,不过数息之间,两人都变成了雪人儿。
陆秋白贪婪地吮吸着姜林身上熟悉的味道,许久方才拍拍她:“回去吧?”
姜林这才将人松开,过去将伞面从地上拎起来合上。
这伞太小,容不下穿着厚衣的两人。
路面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踩在脚底软绵绵的,留下两串并行的脚步,又被雪花一片片覆上,直至彻底掩盖住。
陆秋白拉着姜林的手慢慢走着,掌心的温度互相传过,显得格外地温暖。
不过飞雪却是时刻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抓紧每一个缝隙往人的身上钻,停留在黑色的发鬓之上,逐渐累积成一层白。
陆秋白看着姜林的眼睫也挂上白霜,偏生还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也不去拂,不由得有些发笑。
姜林见她莫名笑起来,问她:“笑什么?”
陆秋白抬手扫去她眼睫上挂着的霜雪,丝丝冰凉沁入指腹间,微颤的眼睫轻轻扫过,留下些微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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