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同扑天鹰对视了一眼,然后摸了摸小娃娃的脑袋,点点头。
“好,那就麻烦小朋友带我们去你家了。”
从通天河前往杭州的路线可不是凭着这个小娃娃的一句“很远很远”就可以摸清楚的。不过既然这娃娃听说过杭州,那么家里便极有可能会有认路的大人,而他们也确实应该找人好好打听一下接下去该往哪个方向怎么走。
“爷爷,爷爷,看我带谁回来了?”
那小娃娃连蹦带跳地,很快就领着珍娘和扑天鹰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庄园前。
而听到他的声音,早有一位老人带着家丁迎了出来,就站在庄园门口那块“陈府”的匾额下。
“欸,爷爷的宝贝乖孙儿呦,你这是又去哪里玩了呀?早跟你说了通天河水深浪高,你不是又跑去河岸边了吧?”
“爷爷,爷爷。”人小鬼大的娃娃显然不耐烦听老人家念叨,连忙冲上去扯着老人的衣袖晃了晃,在阻止爷爷再说他之余,也想尽快将自己新认识的朋友介绍给家里人。“有灵感大王保佑,我不会出事的。爷爷你快看,那是谁?”
老人家对自己的嫡亲孙儿那是半点办法都没有,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顺着小孙孙刚才跑过来的那条路抬眼望去,就看到了珍娘和扑天鹰这两个一看就超凡脱俗、极为出众的人物。
“嘶——”
作为陈家庄的族老,陈温也算是颇有一番见识。但此时见到面前这两位岁数颇轻的少年少女,却还是觉得他们在自己过往见过的那么多人中也称得上数一数二。
“老人家,小女白素贞,这是舍弟白殷,因迷失路途,误至通天河岸,幸得小少爷相邀,冒昧登门,还请见谅。”
“爷爷,爷爷,他们两个是从天上,‘嗖’得一下出现的。”
珍娘的话语与那个小娃娃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话音落地,一蛇、一鹰和一个凡人小娃娃瞬间面面相觑。
“嘿嘿嘿嘿。”那个小娃娃似乎是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藏到了自家爷爷的身后。见珍娘看他,还吐了吐舌头,甜甜地叫了一声“神仙姐姐”。
而扑天鹰则是看看那个小娃娃又看看自己,不是吧,珍娘也就算了,他那么大个妖,竟然会被一个小娃娃给蒙骗了过去,还以为他没有注意到他和珍娘出现时的场景,而只是把他们当作两个普通人,然后就这么傻乎乎地跟着人家回家了?
珍娘也有些失笑。初出茅庐的第一次就栽在了一个五、六岁的娃娃身上,也难怪师祖临行前还会特地叮嘱扑天鹰跟着保护自己。
她露出一丝歉意的神情,抬眼看向那位老人家。不论是否事出有因,都是他们准备隐瞒在先。
而陈温也反应了过来自家孙儿为什么会带这么两个人回家,先珍娘一步开了口。
“原来是两位仙师。”
不管珍娘和扑天鹰是什么身份,他这样叫总不会出错的。
“我家天佑自小听多了我们这些老人家讲祖上招待佛子、齐天大圣的故事,陈家庄又一向得灵感大王庇佑,所以他一直想同样遇一遇神仙。如果有冒犯两位仙师之处,老朽在这里替天佑赔罪。”
陈温俯身,而珍娘则连忙上前一步,扶住老人家。
“当不起老人家‘仙师’一称。”珍娘看了一眼还在仰头看她的小娃娃。“至于天佑……这孩子机敏灵动、天真可爱,想来日后必成大器。”
几人于是也不再在陈府门前客套,而是随着陈温的邀请,入正堂坐定。
“两位仙师原来欲往两浙路。”
陈温听到珍娘开口询问此地到杭州的路途,很快反应了过来。
“若仙师有需要,我陈家正好有商队三日后便出发,前往两浙路,仙师可一道随行。”
他又招来管家,去书房取来了一卷图卷。
“这是我家商队自用的、前往两浙的路线图,也可赠予仙师。”
这就是怕珍娘和扑天鹰想要自己走,商队耽误他们脚程了。
珍娘和扑天鹰自然是有地图就可以了的。他们也不同陈温老爷子客气,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卷轴,顺便好奇地多问了一句:“老人家,此地离杭州那么远,陈家的生意竟然一直做到杭州吗?”
“我陈家庄有灵感大王庇佑,这么多年来一直风调雨顺、物阜民丰,但凡庄中之人出远门,只要临行前去灵感大王的庙中拜上三拜便不会出事。”陈温也不瞒着珍娘和扑天鹰,而是将个中缘由细细讲来。“有这样的守护神明,两浙虽远,但杭州、明州等地皆设有市舶司,我陈家的后辈趁着年轻的时候,自然也是要去闯一闯的。我那儿子眼下应当已经从两浙返程了,算算时日,差不多三日后便到。”
而下一波出行的商队也早就在准备,所以他才会说三日后珍娘和扑天鹰可以跟着商队一起出发。
“哦?”扑天鹰听到好几次这个称呼了,此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这灵感大王又是什么人物?”
“据传这位灵感大王原是尊恶神,五百年前便在通天河落了户。初时祂也庇护我陈家庄风雨宜时,但是却要庄人以童男童女祭祀。后来有说是得了观世音菩萨点化,也有说是佛子横渡通天河时以无上佛法度化了恶神,从此大王洗心革面,只受我等香火瓜果祭祀。”
“原是如此。”珍娘若有所思。“那老人家您这般妄议神明,灵感大王不会发怒吗?”
陈温笑着摆了摆手。
“不会的,大王待我等陈家庄人甚为宽厚。”
是夜,通天河岸。
珍娘和扑天鹰扛不住老人家盛情的挽留,或者说某个小娃娃眼泪汪汪的攻势,不得不答应了在陈家庄用了一餐饭,又留宿了一宿。
不过一鹰一蛇显然也别有计较,虽然临睡前没有多说些什么,但待到夜深人静之时,却还是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通天河的岸边。
“你也觉得那灵感大王有些蹊跷?”
扑天鹰撇了撇嘴,除了他家主人,他就没有见过这么费力不求回报的“神明”。
虽然被那小娃娃坑了一把,但是看在老人家殷勤招待的份上,他们也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离开。
就是……
扑天鹰看着通天河翻涌的河水,让一只鹰下水,实在是有违本性,惨无鸟道。
“要不我一个人下去看看?”珍娘挑了挑眉。
“说好要保护你的。”
扑天鹰嘟囔了一句,而后率先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
珍娘摇了摇头,化身白蛇缓慢游入了水中。
他们很快循着通天河底的灵气波动找到了灵感大王的所在,但真正见到了这一幕,反倒让事情变得更加奇怪了起来。
因为这位自号“灵感大王”,听上去像是哪里冒出来的一尊野神的陈家庄守护神,竟然是一条被束缚在通天河底的金色蛟龙。
“你——”
“你们是什么人?!”
扑天鹰摸着下巴,还没有开口询问,就被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打断。
另一条金色蛟龙不知从何处飞快地蹿出来,环在灵感大王的身周,龙目怒睁,对着他和珍娘摆出了防备的架势。
“我们只是听陈温陈老爷子说起灵感大王的故事,这才好奇下水一探。”
珍娘看出后来出现的那条金色蛟龙也是个龙姑娘,便主动开口接了她的话。
“灵儿,不用紧张,他们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灵感用尾巴拍了拍被他唤作“灵儿”的蛟龙,龙身在原地缓缓游走,像是在辨认珍娘和扑天鹰的身份。
“你们是清源妙道真君门下吧……”
见珍娘和扑天鹰承认了他们的身份,灵感龙目中流泻出一抹笑意。
“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和金灵儿是东华帝君门下,紫府中人。”
灵感见珍娘和扑天鹰露出如出一辙的好奇神情,更是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将自己的经历慢慢向他们道来。
自从当日被采碧一道带回东华宫,又得东华帝君亲赐功法后,灵感便一直混在东华宫内那一池锦鲤中修行。
那时候,东华帝君就告诉过他在这锦鲤池中有一条已经越过了一次龙门的锦鲤。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在刻意躲着他,或者是厌恶他身上曾经沾染过的血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灵感都不曾与那条锦鲤谋面。
灵感虽然只是一条金鱼,但也是有傲气的鱼。有帝君那样的话在前面摆着,哪怕他修为尽废,一切都要从头修起,也不想落后旁的鱼哪怕一点点。
既然人家不想见他,那就不见呗。灵感憋着一口气修行,只等着鱼跃龙门的那一天再计较两条鱼孰强孰弱。
谁知道到了那天,鱼是见到了,却发现对方竟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鳞片标致,鱼身线条流畅,端得是一条绝代佳鱼。
灵感第一时间就心动了,但他也没有忘记他来到东华宫的第一天曾经答应过帝君的事情。
所以那日,东华帝君在整个紫府设下阵法时,他悄悄一鱼从锦鲤群中游走,上岸化为人形,去寻帝君,要依约来为陈家庄庇护风雨九百载。
这一别离便是两界之隔,谁也不知道未来妖界与洪荒的连通通道是否能够一直稳定下去。
但是,背负着九条童男童女的性命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他自缚己身,将自己束缚在了通天河底以作惩戒,来度过这九百年。然而,他却没有想到,那条傻锦鲤竟然也没走,反而傻乎乎地追着他也来到了这里。
金灵儿、金灵感……
曾经在通天河兴风作浪的灵感大王露出了一个甜蜜幸福的笑容,灵儿温柔地缠在他身上。有这么两条金色蛟龙坐镇,也难怪陈家庄这些年来一直顺风顺水,甚至庄中人出门远行都如有神助。
珍娘和扑天鹰听了一肚子爱情故事后回到陈府,虽然算是搞明白了这前后五百年的灵感大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总有种什么东西吃撑了的错觉。
次日一早,当陈温老爷子趁着陈天佑没醒,送珍娘和扑天鹰出门的时候,两人对上老爷子了然的眼神,更是有一种莫名被算计了的感觉。
“两位仙师可有什么收获?”
“求人不如求己,天时终有尽时。”果然,人老成精,人家才不是什么事都往外倒,而是同样想借着他们探明灵感大王的由来啊。
陈温倒是半点都没有被看破的不好意思。
“老朽活了大半辈子了,但也记得年幼之时,灵感大王庙中并不曾如此灵验,大家多是求个心安而已。可如今……似我孙儿这般,已将灵感大王全然视作了护身符,有些年轻晚辈出门时也往往行事疏忽、粗心大意,只道自己有大王庇佑。”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朽只是想求个心中有数。”
“有劳两位仙师。”
《道德经》第五十八章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
第151章 番外·许宣
见识过凡人的智慧,珍娘和扑天鹰再不敢抱着全然无畏的态度游历人间。
这回珍娘摁着扑天鹰仔仔细细地研究透了陈温老爷子交给他们的地图,而后才不情不愿地化作白蛇盘在扑天鹰的鹰爪上,让他带着自己飞去杭州。
一路上,珍娘垂下来的尾巴尖有些沮丧地晃悠着,过了一会儿突然倒翘起,戳了戳扑天鹰。
“你找死啊?”
本来神游天外的扑天鹰被蛇尾的冰冷刺得浑身一激灵,高速飞行中翅膀猛地一抖,侧翼滑翔了一会儿才重新找回平衡。
不过珍娘倒是没再和他吵,而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唉,扑天,你说我这么跑出来是不是太莽撞了啊……”
尘缘未了,修行之路确实难以再进一步。但是六道轮回洗净尘寰,谁知道当年救她的好心人,今生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陈温老爷子心有七窍,却对他们没有恶意。被算计着往通天河下走了一遭,也不过是心里有些憋屈罢了。
但若是她要找的那个凡人卑劣残忍,她又如何偿还旧恩,了断因果?
“你有什么好怕的?”
扑天鹰作为一向跟在自家主人身后耀武扬威、称王称霸的存在,虽然难得一次自己跑出来就被一个凡人利用了,但既然没吃什么亏,也就是一时郁闷罢了。他听到珍娘的担忧,更是丝毫没有感同身受之感,反而嘲笑起了她。
珍娘有些不解,却不知扑天鹰比她更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你是什么修为?你师父又是什么修为?更不要说还有我家主人在。”对于十分清晰地将自己定位为宠物(?)的扑天鹰,他可是半点都不会对自己“可可爱爱,没有脑袋”感到不好意思。只要清楚最基本的底线,明白有哪些事是万万不能做的,一颗红心向着自家主人,真碰到什么麻烦,大不了喊主人过来帮忙撑腰解决呗。
论武力,论智谋,这世上能敌得过他家主人的,那可是屈指可数!
无事也要吹一波主人的扑天鹰得意地翘了翘尾巴,丝毫没有自惭形秽之感。对他来说,只要不被哮天犬比下去,他就可以愉快地躺平嘚瑟。
“可是……”珍娘同扑天鹰想的却并不一样。
她自幼被师父捧在手心里养大,可以说修为有成之前,除了师父闭关时会将她拜托给师祖照顾,其他时候都是她师父的随身挂件。
即便如今新妖族的代妖皇之位落在她身上,但说到底,能在妖皇宫中游刃有余地处理妖族各项事务,归附的妖族们轻易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依仗的也不过是始终在宫中坐镇的师父和那些看着她长大的、身为上古大妖的叔伯祖们,还有师祖的草头神。
这一次,她想要瞒着师父和师祖自己一妖去解决与那个不知名凡人之间的尘缘,也不过是想证明,没有他们带给自己的荣光与加成,她也能够做好一件事。更是想要让自己始终虚浮不定的心安稳下来,确认自己确实有与修为、权力相匹配的心境和能力。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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