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不能连自身修行途中的劫难都不靠自己渡过,就坦然接受师父和师祖的赠予。
扑天鹰听完珍娘的想法,即使在空中做出这样的姿态很是艰难,却还是忍不住低扭下头用扭曲的姿势颇为诡异地看了珍娘一眼。
他砸了咂嘴,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只能默默翻了个白眼,抖了抖鹰爪,将珍娘甩了下去。
“杭州到了,你想做什么还是去做吧。”
就不说珍娘如今临门一脚即将踏入太乙金仙的境界又不是单靠她师父或自家主人就能够喂出来的,单说如今妖皇宫中那些繁杂琐碎的文书……若是换成他来处理,绝对要头疼到爆炸,哪里会有珍娘的得心应手?就这还觉得自己德不配位,没有自信?
扑天鹰反省了一下,觉得可能是珍娘确实要比他有志气得多,指不定妖生理想是赶超自家主人呢。
珍娘没有想到扑天鹰说翻脸就翻脸。但如今天条有规定,进了大宋境内,她可不敢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得在半空中觅得一处无人的密林,而后落地化作一个清丽的女子。
而前脚才将她丢下来的扑天鹰后脚也跟了过来,化为与先前无二的少年模样,腆着一张脸仿佛无事发生般牵着她的衣袖甜甜地叫了声“姐姐”。
珍娘一时间被扑天鹰的无耻震撼到,没有第一时间甩开他,更不知道扑天鹰此时满脑子吃瓜的念头。
扑天鹰:哇哦,总觉得“志向高远”的珍娘这次能搞出什么大事来。本鹰能屈能伸,为了吃瓜围观的第一视角绝对要紧紧地跟在她身边。
或许真的如观音菩萨所说的那样,虽只是五百年前的救命之恩,但白珍与那凡人却有宿世因缘。几乎是珍娘和扑天鹰刚到杭州地界,一妖一人便在这么一片烟雨中相遇了。
清明时节本就多雨,扑天鹰一个生有羽翼的猛禽即便是化成人形也不喜欢细雨打湿衣裳的感觉。于是在云生西北的第一时间,他便撒娇地叫着“姐姐”,然后暗中使劲强扯着还在思考自己该怎么做的白珍出了密林,来到岸边寻船避雨。
既然叫过了一声“姐姐”,一开始还指责珍娘占他便宜的扑天鹰显然领悟到了这个称呼所能带来的好处,厚颜且毫不在意多叫几声。
白珍拗不过他,只得招呼了船家登船,进了船舱一抬眼,便看到了一身新装的俊俏书生。
白珍面上不动,依着凡人的习俗深深道了一个万福,牵着扑天鹰的手却暗中狠狠地掐了他一下。
「喂,你掐我干嘛?」
扑天鹰一边对外装出一副骤见生人、腼腆羞涩的小孩模样,一边在珍娘的脑海中质问。
「就是他!」
修行之辈当然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但珍娘回忆着自己在与这个书生对视时的心悸,却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此前扑天鹰还调侃过她,“不会是疯了想学话本里玩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吧”。她那时嗤之以鼻,只觉得扑天鹰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是在侮辱她的智商和那么多年修行打磨出来的心境。
然而就在刚刚那一刹那,在她第一眼见到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书生时,她竟然诡异地觉得他英俊得天下无双,一身温文尔雅的气质超凡脱俗,令人芳心暗许。
这个凡人身上不会是被谁动了手脚吧?
腰间悬挂的玉环绶发出一阵凡人不可见的温润光芒,让白珍很快冷静了下来。如果有人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丝绦上所系的并非常见的玉环,而是精细雕琢成七弦琴模样的玉饰。
旁人看不见法宝的异光,但扑天鹰却不会错过。
他面色一凝,知道刚刚定是发生了什么让珍娘的心绪出现大幅波动,方才引动了主人赐予珍娘的护身法宝。于是扑天鹰再不同她插科打诨,而是反手紧紧握住了珍娘,权作安抚。
——扑天鹰可不会忘记,他跟着珍娘出来最重要的任务,还是保护她。
然后,扑天鹰就目瞪口呆地听着珍娘同许宣的交谈,听到珍娘介绍说他是她的儿子,名唤杨殷。
等等,刚出门的时候我还是你弟弟呢,怎么忽然就又降了个辈分,还换了个姓氏?
而且,虽然身为宠物的我跟自家主人姓并没有什么毛病,但在这种情况下你说我是你儿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那位亡故的前夫杨官人又是谁?
扑天鹰有满肚子的槽想吐,但有之前的变故在,他知晓珍娘突然改变他们一开始约定好的说法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到底没有当着外人的面拆她的台。
然而当事态不断发展,他了解到了那时珍娘改口的原因后,面对某些不尽如妖意的事,却也还是无可奈何。
“所以,你那个时候那么说,只是想让他自己打退堂鼓?”
扑天鹰趴在桌子上,简直想狠狠摇一摇珍娘,把她脑子里进的水都倒出来。
许宣——那位书生在船上几乎将自己的身家来历都一股脑说出来了,他们自然也就知晓了他的名字——他当日见了珍娘,或许是一见钟情,亦或许是见色起意。然而若是珍娘无意,一个在外人看来未出阁的女子和一个弱冠之年的书生,本也就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
可偏偏珍娘一时想差,编了个寡居的身世。
结果许宣也不知是真怜惜他们孤儿寡母独自生活不易,还是心中对珍娘有什么心思,隔三差五上门送些餐食用具,不强求珍娘露面,却也刷足了存在感。根据扑天鹰观察,左邻右舍乃至许宣借住的姐姐家、做工的表叔店里,都已经有人在明里暗里打听他们俩之间的事了。
“是啊……”
珍娘此时也有些郁郁。作为一个修行有成的妖修,她脑子里哪里会有什么男女大防、授受不亲之类的概念。因为当时仿佛被强塞进识海里的那些奇怪认知,她第一反应自然是要严防死守,避免出现与当年龙吉公主类似的惨事。
而她那时手边又正好拽着七、八岁少年模样的扑天鹰。扑天鹰安抚她表示他在的动作让她一时误解——白珍决定这一点绝对不能告诉扑天鹰免得他嘲笑自己,于是她下意识就说了扑天鹰是她儿子,拿他当了挡箭牌。
白珍发誓,在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许宣在震惊之余,绝对是露出了一瞬的失落的。然而她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因此放弃,反而锲而不舍地找上门来。
“好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扑天鹰坐直身子,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安抚珍娘道。
珍娘疑惑地看着他,却只见扑天鹰一挥手。
“我们到现在还待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你同他因果未了而已。只要你想办法了解了这段因果,我们一走了之,哪怕那个许宣有再多想法又能怎么样呢?”
“至于你所担心的那日发生的异样,若幕后之人有什么算计,他总会露出马脚的。”
第152章 番外·法海
珍娘不得不承认,虽然扑天鹰平时表现得好像一个没有长大、又有天大靠山的熊孩子,但是真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很能够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核心所在的。
只是,与性命等同的恩情要怎么回报?
珍娘和扑天鹰一起暗中观察了许宣大半个月,却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或许对于许宣来说,前世的他救下还是一条灵智未开的小白蛇的珍娘时,不过是将她冰冷的蛇身捂在怀中行了一程,又取来草药替她止血,直至珍娘意识苏醒后,独自一蛇滑行着回了林间,他也没有将自己随手救下的小蛇消失了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可是对于珍娘来说,事情却不是这么算的。若她仍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白蛇,数十年后就垂垂死去,那么她与许宣之间的报恩,可能也就是无数次轮回中的一次短暂擦肩。或许是为医者治病救人,亦或是为艄公载舟横渡,因果大小并不一定就要等量报之,毕竟天道轮回,也并非简单的两相抵消。
然而,当年许宣的这一救,却让她有了遇上师父的机会。自此大道通天,她拥有绵延漫长至今的寿数,跳出六道轮回,那也就同样有了在此生偿还尽恩情的责任。
太乙金仙,化先天与后天为混一,想要真正脱胎换骨,就意味着她必须斩断过往一切的尘缘因果。
为什么太乙金仙多出于玄门三教,散仙望之兴叹,却几乎不敢企及?不过是玄门三教道传鸿钧,有不落、不昧因果之法,旁的散修传承不济的,甚至连因果都看不清,又何谈斩断?
然而,因缘果报,到底是天理循环。所以当年阐教十二金仙即便已经成就太乙金仙之境,却还是要在九曲黄河阵上走上一遭,被削去顶上三花,闭了胸中五气。
而于如今的珍娘而言,若是能在真正踏入太乙金仙之境前解决过往因果,那自然是要好过等突破了再被天道逼着应劫的。毕竟修为越高,在天道看来你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可是从这些时日同扑天鹰一起观察下来的许宣日常来看,珍娘却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处着手。
许宣虽然自幼父母双亡,但日子倒也并不难过。他姐姐待他亲厚,姐夫李仁于南廊阁子库任募事官,又兼为邵太尉掌管钱粮,大小是个仕宦之家,不过却没什么瞧不起人的坏毛病。他与许宣的姐姐夫妻恩爱,连带着对这个小舅子也颇为关照。许宣如今年已二十二岁,却仍住在姐姐、姐夫家,便可见一般。
而许宣平日里都在表叔家的药铺做工,年纪轻轻已是药铺主管。表叔李将仕待他也不薄,不说不顾资历对他的提拔,往日里有什么事许宣只需同表叔打声招呼,便能得一日半日闲暇。
家无老小,工作稳定,有人关照,日子充实却也能忙里偷闲。再等上几年,攒足银钱,或可在表叔、姐夫的帮衬下开家自己的药铺,成家立业……许宣的生活,可以说是安生乐业的典型。
倒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对于想要报恩的珍娘来说,许宣虽有几分小气抠搜,但对钱财却也不是爱之欲死,那么予他金银珠宝便不足以等价性命之重。士农工商,许宣不像有些人一样一心科举,只求有朝一日平步青云。他的父辈本就是做药铺生意的,所以许宣对于自己在表叔家药铺做个主管也没有什么不满,那权势地位,也未必是他心头所好。
至于帮他开间属于自己的药铺……且不说这是不是仅仅只是将未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提前,单就许宣自身,此时也没有这样迫切的念头。
要问许宣如今心念所动,或许唯有那日在船上得见的姝色。
而唯独这一点,哪怕珍娘想要尽快了结因果,却也不会就此赔上自己的终身,轻易与凡人缔结姻缘。
“要不你帮他物色个妻子?反正许宣现下最大的念想就是成家。”
事实证明,靠谱的扑天鹰永远只会短暂存在,在杭州滞留多日,他已经开始试图给珍娘出一些一看就不是正道的法子。
不过,也不怪扑天鹰会这么想。
他们到了杭州后,就买下了一间宅院。出手大方,又有溟州宝肆两浙路分店的掌柜特地过来拜访。许宣本就是商家子,他姐姐、姐夫虽有些可惜珍娘是寡居之身,还带了个孩子。但见自家弟弟、小舅子一头热地栽了进去,珍娘和扑天鹰表露出来的身家又颇为富裕,有历史悠久的溟州宝肆作保,也不像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家,自然也就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
而两姓联姻,终生之事,若能就此顺利,夫妻和美,也未尝不能抵性命之重。
“感情之事,神仙难断,你又怎么能保证他们一生顺遂,不起波折孽障?”珍娘闷闷地道。
若说她真的没有动过这个念头,那是假的,毕竟这是最直来直去的想法了。
然而,一来此时许宣情谊所系为她,若是当真能够随随便便接受别的女子,她又如何能够问心无愧,道他是对方的良配?二来,若是经她结缘的这段婚姻日后生出曲折,只怕于她而言不仅是尘缘不解,反而会越陷越深。
有意为报恩而来,反倒愈发束手束脚。珍娘有些怅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是考虑头铁一点先破境,然后再等着天道降劫算了。
不过,显然不论是观世音菩萨,前阐教慈航真人特地向珍娘点明许宣与她的因果,暗示她来此,亦或是珍娘那日初遇许宣时的神思不属,其背后隐藏的人和事,都不会希望珍娘就此离开杭州,离开那个他们好不容易算到的,可以牵扯妖族新皇乃至其背后更多人物的关键存在。
这不,此时许宣表叔李将仕的药铺外就来了一位背驮衣钵、手提禅杖的禅师。他看着在药铺里忙进忙出做着买卖的许宣身上清、妖二气混杂之象,微微皱眉,忍不住低诵了一声佛号。
这位禅师法号“法海”,乃镇江金山寺的方丈,自幼长于寺院,佛缘深厚,是位得道高僧。他幼时曾得某位菩萨入梦授经,传度厄之法。此后经年研习佛法经文,一纪而有成,于是立誓降妖除魔,为拯救苍生行于世间。
此番他冥冥之中有所感,至西湖南岸净慈寺挂单,而后随心念而行,漫步至官巷口,果然看到了妖物作祟的迹象。
法海凝神打量着许宣,见他眉目清朗,并无妖邪之意,心下猜测他应当是为妖物哄骗,而非不顾人妖之别,有心与妖怪厮混。于是便也打定主意,轻易不打草惊蛇,而是准备这几日跟紧许宣,待见到妖物现身后,再做打算。
而偏偏,今日许宣又不待下工便同店里的伙计们打了声招呼,兴冲冲地提着姐姐午间替他备下的一篮吃食,去了珍娘和扑天鹰在杭州临时购置的住所拜访。
“殷哥儿,是我。”
许宣满怀期待地站在门口,先是打点了一番衣袍,方才郑重地敲了敲门。
——毕竟虽然十次里面有八次他是见不到白姑娘的,但是哪怕为了那剩下的两次,也该给白姑娘留下最好的印象才对。
至于他为什么次次都带着吃食上门?许宣面上不免露出一丝笑意。虽然白姑娘家中不缺银钱,但显然不是什么只爱山珍海味的奢靡做派。
他无意中见到了殷哥儿在外抱怨说家中无人做饭,酒楼筵席都已经吃腻了,便将这事记在了心上。拜托姐姐教他烹饪之道,姐姐听了他的心思,一边疑惑白姑娘家为什么不请些扫洗、烧饭的仆妇,一边却也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不过,厨艺虽是小道,但想要拿得出手也需要耗费些时日。于是在他烧出自己满意的家常饭菜前,便也只能先劳烦姐姐,而后借花献佛了。
“小乙官人。”杨殷这次比许宣预计的更快地打开了自家的大门,而许宣甚至难得地得了他一个笑脸,并在白姑娘的院子里闻到了柴火味。
不,那是比柴火更为辛辣厚重的,浓香刺鼻的味道。
“殷哥儿,这……”许宣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甚至不明白白姑娘这样清雅秀美的姑娘家中为何会有这样异常突出,令他感到有些难受,又忍不住再多闻一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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