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抒心中陡然升起几分冷意。
原来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他的眼中,便是不相干的人吗?
他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回头。
只道:“你这样的人,不配与我为伍。”
话毕,他抱着那具遗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
被雪覆盖的院子里留下两行脚印。
赵缚望着那串脚印走神。
往后的路,便只能靠他自己了吗?
他若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或许当时就不会对他动手了。
如今失去了叶抒的帮助,他也不知之后的路还能不能走得如此顺畅了。
可他心底又有一道声音在说:没有叶抒的帮助又如何?这么些年在宫里不也是孤苦无依吗?不也这么挺过来了吗?如今有了短暂的温存,便已经失了本心吗?
思即此,赵缚原本失落的眸子又瞬间清明了不少。
-
叶抒将车夫遗体抱到了后山一处空旷的地方,将他放下来后,便用剑开始刨土,为他挖出一个浅浅的土坑出来。
车夫的死,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
若他没有雇他,他或许还留在梨棠村内,他也已经到了享齐人之乐的年岁了。
若是他还活着,这趟回去便能见到刚出生的小孙子了。
在挖掘的过程中,剑尖戳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他握剑的手心也被震得发麻。
他侧过头,看向安静地躺在雪地里的车夫,他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
叶抒边铲土边同他说道:“叔,对不起……”
似乎除了对不起以外,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顿了顿又道:“日后我一定会帮你好好照拂你的家人。”
可是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会手刃赵缚替他报仇。
他做不到……做不到对赵缚刀剑相向。
将车夫埋葬后,叶抒便跪在他的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随后拿起一旁的湛卢剑,起身往外走。
可他还没下山,便远远地瞧见一群骑着马的黑衣人,杀气腾腾地往这边赶来。
这和之前那些要取赵缚性命的人同一批吗?
自从上一次在棠梨村一战后,他们便沉寂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叶抒也没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了。
可昨夜明明下了雪,马车行驶过的痕迹应该是不存在了才对……
况且上一批刺客应该已经全部死了才对!为何会如此清楚地知晓他们的动向?
如今赵缚有危险,叶抒手中紧握着剑,可心中却有些动摇了。
他应该去救他吗?
去救一个方才还不辩是非,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心狠手辣的人。
他无法劝说自己去救这样一个人。
可他心里又有另一道声音,希望他去保护赵缚。
他只希望赵缚此刻已经离开村子了。
否则,按照他们现在这个人数,他也没有全部的把握能够从他们手中,安然无恙地将赵缚带走。
纠结不过数秒,叶抒心下便已然有了答案,只是他自己无法说服自己去这样做。
等他抄捷径赶往昨夜留宿的房子时,院子里已经空了。
赵缚并没有驾着马车离开,而是只牵走了一匹马,院子里还有一匹马,低着头在马厩里啃食着干草。
他还来不及上马去追赵缚,那群黑衣人便已至此,他们将整间屋子团团围住,一手挽着弓,一手搭着剑,领头的那个男人坐在马上,和叶抒对视了一眼后,便抬了抬手,示意其他人放箭。
叶抒来不及避闪,只能跳上屋顶。
赵缚对他的出现有些意外,“你怎么没走?”
叶抒抿唇,沉这脸,不想跟他搭话,可眼神却实打实地在他身上来来回回地检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他还算聪明,松开一匹马,让它自己离开,营造出假的痕迹和方向误导追杀的人,而他自己则是躲在屋顶上,暗中观察着。
但现在这屋顶也不安全了。
叶抒叹了口气,他真想知道,赵缚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有一批又一批的人来追杀他。
哪怕他们已经驶出了金陵地界。
追这么远就为了取他的性命,若不是为了报仇雪恨,或是争权夺利,他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你在这上面好好待着。”叶抒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嘱咐道:“若我打不过他们,你便抓紧些逃。”
他知道,赵缚一定会逃的。
哪怕如今,他也不怪他,不怪他抛下自己独自离开。
只是他过不去心里那一关,他怪赵缚对无辜之人下手。
当他准备离开之际,赵缚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之大,让叶抒一时也没能挣开。
“你做什么!我再不下去,他们便会上来。”
赵缚道:“我知道,可我不想你用你的性命,来换我一时的平安。”
他在同自己示弱,叶抒明了。
第47章 赵缚被掳
有那么一瞬间,叶抒心中也产生了动摇。
他想,或许赵缚只是生活的环境太过压抑了,没有人引导他走上正途,所以他才会如此多疑嗜杀。
这几波追杀他的人,对他可没有留过一丝情面,连带着对他也要赶尽杀绝,或许他的家族,便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吧。
“我不会死。”叶抒低头,一点一点掰开赵缚攥住自己的手指。
“你会!”赵缚脸上多了几分焦躁。
他早就已经人出来了,为首的那名刺客,便是由镇远将军亲自调教出来,送到宫中保护淑贵妃的一把好刀。
叶抒的武功虽然很强,可是还远没有达到他那么狠辣,张舛可是曾经为了给郑淑出口恶气,凭一己之力,绝地反杀了四名外邦高手。那四人虽不在中原,可却因为行事狠绝,在江湖中的名号也算响亮,也正是因此,张舛便给赵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条忠于郑淑的好狗。
今日叶抒和他缠斗,只怕是会吃亏。
“我们一起逃吧。”赵缚劝道。
二人争执之间,叶抒看到了那人手中亮出的武器,他的眸子瞬间亮了几分。
“骨哀刀!”叶抒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他是……张舛?”
可张舛不是早几年就退出江湖了吗?
“你们家什么条件啊?怎么招了这种恶鬼!”叶抒心中也生了几分惧意。
张舛当年可是震惊武林的一大魔头,听说他早些年家里遭了难,才几岁便成了无家可归的乞丐,整日被人欺凌,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后来他被欺负狠了,年仅七岁便将那一条街上的乞丐全给杀了,后来被一位贵人救走了,再出世时,便是名震江湖的一人屠戮外邦四大邪王事件了。
他那年正好初入江湖,得知了张舛之事后,师父和师兄们纷纷寄信给他,莫要在江湖上行事张扬,也莫要逞强出头。
可如今,怕是不下去也不行了。
不然凭借张舛的能力,他们二人一起逃跑,跑不了多远便会被他追上。
届时才是都要将性命留在这镇魂村了。
一想到这,叶抒就暗骂一声晦气,“果然不是什么好名。”
镇魂镇魂,镇别人的魂就算了,这下还极有可能得把他们的魂也镇在这。
真是倒霉!
若是能从他手中逃出生天,以后住宿一定得挑个吉利些的地方。
赵缚眸色晦暗,“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向你解释。”
但现在,还不是坦白一切的时候。
叶抒推了推还在走神的赵缚,“往东边走,出了那片密林,再走十里地便到了临邕地界了。”他说着便从胸前扯下一块玉佩,交到赵缚的手中,叮嘱道:“一定要拿好这个,去找一户姓温的人家,看到玉佩,他自会护你前往剑南道。”
“那你呢?”赵缚问。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答案,只是他想要听到叶抒亲口向他承诺。
叶抒没正面回答他,只继续说道:“你放心,他是我的至交好友,绝不会加害于你。”
随后,他便从身后抽出湛卢剑,脚尖轻点,从屋顶一跃而下。
赵缚瞧着他犹如信步闲庭的步法中,暗藏了几分杀机,几片雪花飘落,张舛身侧好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便从马上直直倒了下来。
而张舛却徒手接住了那根射向他眉心的银针,稍稍动了动手指,那针便调转了方向,朝着叶抒刺来。
叶抒微微侧过身子,躲开了那根银针。
张舛语气里有几分不屑:“如今的江湖已经衰败至此了吗?”
叶抒握住剑柄的手指动了动,“久闻先生大名,今日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张舛瞥见他手中的湛卢剑,眸色微微一动。
看了几秒后,他缓缓吐出一句:“此等好剑,在你这等杂碎手中,还真是辱没了。”
叶抒扯了扯嘴角。
打架就打架,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他怎么就是个杂碎了,他叶抒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名气的好不好!
张舛根本就没有将叶抒放在眼里,连刀都懒得拔出来了,就那么坐在马上,用一种不屑一顾的眼神睨着他。
叶抒也不恼,反正他留下就是为了给赵缚拖延逃跑的时间。
只要他能逃走便好了。
等他跑得足够远了,他也会想法子脱身。
只是希望赵缚能够跑得快些……
可他们这些小伎俩全被张舛看在眼里,他吩咐底下的人,兵分两路前去围堵赵缚,又将想要送死的叶抒堵在了院子里。
叶抒见其他的刺客全走了,瞬间多了几分担忧,可当他想走时,却被张舛绊住了脚步。
也不知道赵缚能不能自己处理好这些刺客。
就他那一柄小匕首,还没近人家的身,脑袋和脖子就被刺客们的长刀给分家了。
“今日我便与你好好玩玩。”张舛翻身下马,取下腰间的横刀。
骨哀刀双边开刃,锋利无比。
张舛将刀耍得虎虎生风,带起的剑气十分霸道,随着哐当一声,叶抒身后的门窗也被他的剑气直接震断了。
他的武功远在叶抒之上,内力也深厚雄浑。
这一战,无论如何打,叶抒都没有胜算。
张舛提着刀劈向他,他横着刀接了他一招,可张舛的内力太过霸道,他握剑的手被震得发麻,刀剑交接之处,也被磨得起了火星子,可他的力道还在将刀往下压,最终那刀尖直直地砍入了叶抒的肩胛处。
鲜血瞬间汩汩涌出,叶抒也疼得呲牙。
在他下一次出招之时,受了伤的叶抒只能狼狈地连连避闪,并趁机从腰间掏出两颗烟雾弹,往张舛身上一扔。
白雾瞬间笼罩了这个破落的小院。
张舛下意识地抬手扇了扇,等他看清时,院子里早已空了。
叶抒竟然当着他的面溜走了。
张舛气得仰天狂吼一声,提着刀翻身上马,往后山追了出去。
-
赵缚没跑出去多远,便被追来的刺客们给挡住了去路。
密林之中的小路错综复杂,若是换做其他时季,必然还能斡旋一番,客可如今林子里的树早已枯朽,没了遮挡。
他身边又没有称手的武器,面对十余人时,他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并用警惕目光打量着他们。
他们都是张舛带来的刺客,武力值也远比之前的几波要高。
今日难道真要葬身这荒凉之地了吗?
在他即将认命之时,他心中燃起一股滔天的恨意。
自己的母妃在郑淑那个贱人的算计之中殒命,如今他大仇尚未得报,怎么能同样折在她的手中。
赵缚思即此,掏出了匕首,想要做最后的抵抗。
与此同时,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是张舛吗?
那叶抒如何了?
赵缚思索的同时,骑着高头大马的张舛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马蹄来回地踱步,张舛则是朝着底下的人动了动手指,他们便训练有素地冲了过去。
一开始赵缚手中握着匕首,横冲直撞地,确实划伤了几个人。
可后来负隅顽抗的赵缚将张舛的耐心消磨殆尽了。
……
等到叶抒赶到时,赵缚已经被他们带走了。
林中只剩下一地狼籍,雪上有好些血迹,还有一块碎布。
叶抒走过去捡拾起来,这布已经被血染得看不清原色了,但他还是通过布料上的图案纹理认出来了,这是赵缚衣服上的料子。
第48章 营救
一片皑皑白雪的荒原之上,几道黑色的身影驾着快马在雪中疾驰。
为首的那人马后还绑着一个身负重伤的少年,将他在地上拖行。
雪上被拖出一道很长的印子,混合着斑斑血迹。
少年不断地挣扎着,偶有巨石撞击着他,他便疼得闷哼。
“大人,我们不杀他吗?”身旁的黑衣人低声询问为首的男人。
张舛蹙了蹙眉,嗓音里多了几分愠怒:“我怎么做还需向你汇报?”
闻言,那人立即噤声了。
张舛睨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
他自然清楚自己的任务,抓住了五皇子后,便原地绞杀。
可方才在镇魂村里留下来挡他的那个杂碎,还没有抓到,他不甘心有人从他的手中溜走。
张舛明白,赵缚对于叶抒的重要性,所以,他要用赵缚将叶抒给引出来,将他们二人一并处置了。
斩草便要将根也除干净,否则后患无穷。
风雪愈重,旷原上的凛风嘶吼着,像是要将这天地撕碎一般。
赵缚忘记了自己已经被这样拖行了多久,只知道他身上的衣裳全都破开了大大小小的口子。
刺骨的雪濡湿了他的衣衫,贴在他的肌肤上,冷得他几乎快要麻木了。
可张舛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凭着最后一口气,喊道:“有种就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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