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东家里出来,他独自一人前往其提供的“互助会”。那地方在中心区的一所教堂隔壁。
他来到目的地,“互助会”门外墙上是教会圣经和天使绘画。据房东说,该场地是教会免费提供给需要帮助的那特殊群体所使用的。
踏进里面,有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看到年轻男人进来,十分惊讶。其主动上前询问,是否走错地方了?做礼拜的话在隔壁。
他回道,是被人介绍过来的,同时说明了自己检察官的身份。
得知他是检察官,女人表情复杂,说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如果想知道就进来听听大家的声音吧。
于是,带他进里面大厅里。
内部大厅有宗教元素装饰,十几个女人拿着椅子坐成一圈。女人带他进来的时候,引起所有女人注目和议论。
有人开口问,他是谁?为什么把男人带进来?
话语和表情对他充满了敌意和防备。
女人告知是检察院的检察官,女人们才放下防备,关注不再放在他身上。
拿了两把折叠椅,女人和他坐在外围听女人们的倾诉、讨论和寻求解决的办法。
女人们的情绪和话语是悲痛的,愤怒的,憎恨的,迷茫的,无助的,崩溃的。她们激昂倾诉,又瞬间崩溃捂脸哭泣。仿佛有着无形的丝带,缠束她们身上,难以脱身。
一个从未见过的特殊群体,从未听过的声音,冲击着钱律的内心。让他抑制不住为自己的身份感到羞耻和愧疚。
女人悲哀的开口,没有人帮助我们,公检法机关和妇联机构及街道办对我们视而不见。我们的声音微不足道,不被任何人所听见。我们独自一人努力抗争,被视为不可理喻的疯子。我们一群人互助,却只得彼此安慰,完全没有办法解决问题。你是检察官,你说,不服从法律判决者反倒成为赢家,这不是很可笑吗?把我们推进泥潭里的人是谁,是你们和他们。而我们声嘶力竭大喊,你们聋子似的没听到。我们哪怕因此自杀而死,也只让你们松了一口气,这世上少了一个闹事的人。而对方终于逼死了一个纠缠不休的女人,终于感到轻松。没人会记得这么一个被折磨得身心痛苦的女人。
她的话语,和互助会上女人们的绝望悲伤,及愤怒的声音钻进耳朵,钱律仿佛被人掐住脖子般,感到呼吸困难。
联手逼迫我们的,是你们啊……
女人的话语不激烈,可这些话似活了起来,尖锐地刺进他的皮肤,钻入他的心脏狠狠扎进里面。
他想逃出去。可念头刚起,又惊惧自己存在这样的想法,这样和她口中的人有什么两样。
逃离互助会,远离她们的声音,事情就不存在了吗?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和别人一样堵住耳朵了吗?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混乱的情绪,他问起一个人。
女人回忆,终于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她告知,一年以前,此人来过几次,就再也没有来过。之所以对对方印象深刻,是其和别的人不一样。此人在互助会十分安静,人不言不语听着大家的互相安慰、想办法解决和控诉所遭受分离的磨难,还有深夜的担心,满脑子胡思乱想难以入眠。
那人眼底的冷静,非常可怕。其离开互助会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对方。
她猜测,是对方无法从这里寻求到解决方法便不再过来。也不知,其现在如何,可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了解到需要的信息,钱律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留下,直到互助会结束。
下城区武侯老街,关腾带着王冷和吴晖去找高博之妻时,街头碰到了侯雪慧。他叫住对方,在外面一家店铺外的遮阳伞下坐下详谈。
“早上我去了民政局调查5·11溶尸案的死者婚姻史状态。”
侯雪慧沉静地看他,不言不语。
“他的前妻,叫侯雪慧。”
第42章 恨意
沉默地与他对视,侯雪慧平静开口道:“那又如何,我都和他离婚两年多了。他的生死和我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你怀疑是我杀了他?”
“高博名下两辆车,其中一辆被人使用,目前我们正在追查车辆所在。而且警方有必要向所有与他有关系的人进行调查。”关腾沉声说道。
“你尽管去查,看我是否使用他的车辆,出事前我又是否和他有过接触。”桌下,侯雪慧双手放在大腿,手指紧紧抓着裤子。
“你和他为何要离婚?”关腾眼睛看着她的脸,观察表情细微变化。
“呵,无非就是觉得我配不上他。”侯雪慧冷笑,“如果你想听我们陈年烂事,我陪你聊。”
关腾没问,反而提起她寻找母亲和刘京案子一事。提起此事,她脸色阴沉下来。
“不管你是否愿意相信,犯罪者就是十年前溶尸案的凶手。是此人连杀两人,对方知道我在查十年前的案子,那下一个要杀的人便是我。”侯雪慧语气阴冷得可怕,“我很快就能找到这个人了。”
“当初替你寻找母亲,现在想想我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关腾提起道。
“什么事?”
“为何时隔二十七年后,你突然要寻找分开了这么多年的母亲。”
侯雪慧嘴巴动了动,最终没有回答对方。
见她不答,关腾不再说。提醒她注意安全,他带人回公安局。
他走后,她静坐许久,而后起身返回家里。
回到家中进入房间,她从柜子上拿下行李箱,迅速拉开抽屉把女孩照片装进去,然后打开衣柜,将小女孩的衣物和自己的衣服收拾进箱子。
做好一切,她呆呆坐在床上,双手抓住头发低下头,人闭上眼睛。
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坐到桌子前对着镜子梳头发。梳好长发扎起,她下楼到武侯老街,刷了一辆共享小电驴前往养老院。
十分钟后来到养老院,小电驴停在外面,她踏进去寻找已完全痴呆的父亲。
来到父亲所住房屋,里面散发着屎尿味。即使护工已清理打扫过,那股味道仍弥漫空气中。其父侯振强坐在轮椅上流口水,对坐在眼前的女儿,没有一点反应。
脸色阴沉的侯雪慧,目光仇恨地看着父亲,阴冷说道:“当年你是怎么对妈妈的我已经全部知晓。对你的所作所为,我不会原谅。”
侯振强眼珠子动了动,看向了她。
“你让我和妈妈分开二十七年,我只后悔自己醒悟太晚。这次,我不会让事情再重蹈覆辙,让你们得逞。”侯雪慧眼底的怨怒,是对自己,也是对眼前人。
“侯振强——”她站起伸出双手掐住父亲的脖子,“我恨你!”
她眼睛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以至于双眼爬满血丝变得通红。
掐着父亲的脖子,双手越来越用力,看着他渐渐窒息,四肢无力挣扎,她内心闪过诡异的快感,同时叫喧着“杀掉毁掉你感情和人生的男人”。
同屋子的老者看着她要掐死亲爹,吓得说不出话来,生怕打扰这个像恶魔的女人,反手也把自己杀了。
在父亲双眼翻白前,侯雪慧缓缓松手,人跌坐回椅子上。
她“呜呜呜呜”地痛哭起来。
缓过来的侯振强看着她,只本能感到很害怕。
回到公安局的关腾,来到档案室要看十年前的连续杀人溶尸案的卷宗。档案室的管理惊讶,十年了,停滞的案子早已积尘,没再启动调查。现在,5·11溶尸案的负责人要看当年的卷宗,是不是意味着十年前后两起案子真的存在关联?
带他进去,顺着架子上的年份标签往里走,直至一个架子前。管理指着一大堆案子资料说就是这些。说完,回到门口守着。
关腾从架子上的箱子里取出一份卷宗,他吹掉上面的灰尘,翻开来认真查看。
外面,教会旁的小楼,今日互助会结束以后,钱律从里面出来。他走在炎热的太阳底下,感到浑身阴冷。
路边拦车回到公安局专案组办公室,他脑海尽是互助会上的所言所闻,根本没有思考案子的空间。
他试图不要再被那些剧烈的情绪和话语干扰,却完全无法将其剔除大脑。见办公室吴晖在,知道关腾已经回来,问道:“关腾呢?”
“档案室里。”吴晖回答。
对方查到线索了?他离开办公室去找人。
先是关队长,后是钱检察官,档案室的管理心下道,5·11溶尸案的凶手真的是十年前同一人犯案?
钱律进入档案室找到在看资料的关腾,对方已翻阅三分之一的案子资料。他凑过来一起看他手中卷宗。他一目十行,在看完本页案件资料,关腾却久久没有翻动。
本页资料埋藏着什么隐秘的信息吗?
他又认真重看一遍,没看出所以然。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关腾深邃的眼眸,也不知对方看了他多久。
“晚上喝一杯?”关腾合上卷宗放回原位。
“怎么,案子不查了?”他说道。
“我们可以一起喝酒一起谈。”把看过的卷宗装回箱子,他面向眼前精英检察官。
“要不要再找个记者一起来谈。”钱律真不晓得对方脑子在想什么。
“就别让第三人来煞风景了。”关腾唇角含笑,“你要是失态了,我还能给你收拾收拾。”
“你这话好像很瞧不起人啊。”钱律挑眉,“还是说又找到了公款吃喝的机会。”
关腾低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没想到被钱检察官看出来了,还请你替我多加保密。”
温热的气息撩动脖子上白皙的皮肤,钱律敏感想要退后避开这份暧昧。关腾大手握住他的手腕,含笑说:“小心撞到架子,卷宗资料要混在一起,可有罪受的。”
嗯,钱检察官的手腕和腰一样,握起来很舒服。
钱律抽回手腕,转身往外走:“真混一起,我会告诉黎局长说是你干的。”
关腾跟在他身后说:“行行行,以后不管你遇见啥事,都可以赖在我身上,毕竟我要为你负责。”
钱律:“……”
以后少与油嘴滑舌的男人说话,免得被占便宜。
第43章 复盘
晚上,两人去了日式酒馆吃饭喝酒谈案子。钱律说了互助会上的所见所闻,那不被看见的特殊群体,其所遭遇之事令他为之羞愧。这股情绪,缠着他到现在。连续倒了好几杯酒喝下,他继续说:“刘京的房东说,她曾向派出所、街道办和妇联机构求助,但无人帮助她。”
抬起醉意的双眼,与眼前深沉的眼眸对视,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很紧、很紧。露出苦笑,他继而道:“我现在才发现,刑案卷宗和亲自调查是不一样的。”
他是刑事检察官,审查刑案卷宗,把犯罪者送上法庭提起诉讼。案子卷宗资料,是一线刑警亲身调查的结果,未曾参与过程的他,只需要花几个小时审查。而侦破案子的刑警,在案子上花掉的时间,短的有几天,长的可达十年。
“公检职责不同,检察官也在努力推进司法改革,所以你们至关重要。”没有说安慰的话语,关腾为他倒酒。
钱律笑着把酒喝下,接着问起侯雪慧面对警察质疑的态度。毫无疑问的,其否认了。倘若她涉嫌杀害前夫,没道理对刘京下手。刘京溶尸受害现场,她嘶吼的态度可不是演的。
“难道真的是十年前的犯罪者再度犯案。”他自言自语,脑海凌乱的线条慢慢散开,将十年前后的案子试图连结起来。
关腾为他倒酒,美食推到眼前。他下意识地一杯接一杯喝下,直到人趴在桌子上。
关队长笑着看他,不是说自己酒量很好?可很快,笑容冻住。他知道钱律住在哪个小区,可不知道家在几号楼几号房。
想到公安局宿舍楼多的是床位,便懒得再想。
桌子上剩余的饭菜,他一个人扫光。吃饱喝足,他结账背起钱律出门。
向公安局宿舍楼回去路上,总觉得背后的人挺轻的。路上,有大橘猫跟着他们来到宿舍楼,一路跟上去。到了队长单人间宿舍,它被关在门外。“喵喵”叫了两声,它下楼去,一下消失路边绿化丛中。
一个晚上,钱律睡得并不安稳。他翻来覆去,被案子有关的梦境吞噬撕扯,最后四分五裂。宿醉的脑子已醒来,人不愿睁开眼。闻着被子上陌生的味道,总觉得有点熟悉。
再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呆呆地看着天光大亮的陌生窗户,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现在几点了?
床上摸啊摸,终于看到床头柜上放着手机和叠得整整齐齐的西装,上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他坐起来,发现上半身赤裸。拿起纸条看,是关腾写的,字体柔中带刚。上面说昨晚把他西装洗了烘干,醒来想要洗澡的话,可使用浴室。
放下纸条,只身穿着内裤下床穿上脱鞋去浴室。二十分钟后从里面出来,他清醒不少。把西装穿上,领带打上,徽章别上。他套上黑色袜子,穿上皮鞋,离开了关腾的单人间宿舍前往专案组。
专案组办公室,只有吴晖,其他人都出去调查了。
他坐在白板前看着上面的案件资料和照片,脑子将案子一切打乱再重新排序。
过了许久,他站起来将白板上的照片全部取下,擦掉所有资料。待清空白板,他拿起笔在白板上拉案子时间线,重新复盘整个案件始末。
时间从两年半以前开始,高博和侯雪慧打离婚官司,离婚后的一年内时间,双方争夺拉扯,侯雪慧向有关部门求助,被和稀泥拒绝。那以后,她沉静下来开始寻找母亲。同时,高博与李清舒认识,于半年后交。之后,蔡范明找到高博勒索。再过几个月时间,他受邀出国欧洲参加学术会议。与此同时,5·11溶尸案起……
空白的白板上,随着时间线,慢慢地填满了文字资料,和案子相关人物照片及案发现场照。
当案子复盘拉出来,他终于停笔站在白板前。
看着整个案子时间线,他感觉少了什么。大脑闪现各种片段,最后停在第一次见到侯雪慧的画面里。回忆起关腾说过的话语,他猛然惊觉缺失的部分。于是拿起白板笔要把初始时间线继续往前拉,可白板上写满了文字,贴满了照片,没有多余的空白空间。
20/35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