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的高槐跟他前一世认识的那个老谋深算的高叔叔比起来还差得远,似乎城府还没那么深沉,但是他们一样坏。
跟他斗心眼,他和孔令榆两个加起来都不够给人添菜的,那就不如明着干,老子跟老子的男人就是看你不顺眼了,怎么着吧。
这么一想,孔令榆打他就打了吧,又不是打不起。
米乐说话时那个慢悠悠的神情和说出的话形成鲜明对比,让在场很多人都笑出了声,就连肖平和孔祥耻都差点压不住嘴角。
高槐血流不止的脸上现出一丝狼狈和慌乱,他到底还是年轻,这时也有些沉不住气,甩开正在帮他擦血的高小兰一跃而起,“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儿。”
“你想要什么说法?”孔祥耻问。
“办孔令榆的学习班,让他给我公开道歉!”
“给你道歉?不可能。”孔令榆哼了一声。
刚才乐乐每句话都是向着他的,这让他心情一下好了不少,也没心再跟高槐斗气,但是让他给这种人道歉,别做梦了。
高槐气得面部扭曲,高声叫道:“你行,仗着革委会和村长都是你孔家人就在村里横行霸道,小丁村还有没有王法了?”
“县城总不都是你老孔家人吧?你不是不道歉吗?我这就进县城报警,让公安来抓你,你这是流氓罪,我要让你坐牢。”
这个年代的流氓罪并不单指耍流氓,破坏社会公德,聚众斗殴寻衅滋事,破坏公共秩序都可以算是流氓罪。
这件事往小了说是两个小年轻起了点儿冲突,往大了说跟流氓罪倒也挂得上。
肖平本来没想掺和进地方的事,听到高槐说要报警,脸色也沉了下来。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抓捕偷猎者和救助东北虎,正是要用人的时候,这个不知哪来的人给他搅什么局?把孔令榆抓走了谁给他们画布防图?
“你也是这个村的?”肖平瞪着高槐。
“不是,这是高支书的侄子,他爸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这题孔祥耻会,他抢答。
肖平脸色稍缓,“哦,原来是高主任的公子。”
“您认识我父亲?”高槐听出肖平态度转变,马上上前一步。
“不认识,”一个市管辖那么多县,他怎么可能认识什么县办公室主任?肖平冷笑,“但你既然是你们这小地方的‘高干子弟’,这点儿思想觉悟都没有?眼下是什么时候?多大点儿事你还要闹到去县里报警?等你跑到那儿脸上的伤都好得看不见了。”
“你不是要说法吗?让你二叔亲自来找我,我来给他说法。”肖平不容置喙道:“你现在先去村卫生所把血擦一擦,走的时候避着点儿人,别把路过的孩子吓坏了。”
高槐刚还以为肖平认识他爸,说不定会站在自己这边,谁知竟是给他个没脸。
看来今天这面子是找不回来了,他扫视眼前众人,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走过米乐身边时,他又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跟他做朋友没有好处,我说的话永远算数,我等着你来找我。”
孔令榆被他气得手脚冰凉,刚要动手就被孔祥耻喝止,“还没闹够?跟我去见你二爷。”
这时高槐已经走远,孔令榆看了一眼米乐,没动地方。
孔祥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叹了口气,对米乐说道:“你也跟我走。”
第143章 人家要真想弄死你,连一点证据都不用留
米乐默默跟在孔祥耻身后走着,孔令榆想偷偷拉他的手,被他甩开。
他们来到孔村长家,毫不意外地看到楚大夫和秦老师也在,米乐没什么精神地跟几个长辈打了招呼,自觉走到秦老师身边。
秦老师笑着递给他一个小马扎,他没接,就在他旁边蹲着。
秦老师又递他一把瓜子,他接了,但没吃,低头用瓜子尖儿在地上画小乌龟。
他猜孔祥耻肯定叫人把刚才发生的事先告诉孔村长了,孔令榆这会儿就是来挨骂的,但是他不想管,也不想听,累了。
“臭小子,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惹那家人,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治不了你了是不是?”果然,孔令榆脚跟儿都还没站稳,就被孔村长拿着烟袋锅抽了好几下。
孔令榆咬着牙,没躲也没叫,就那么受了几下,“是他先惹我的,凭什么我要躲着他?他当着乐乐的面说我坏话,把他自己说得可无辜了,还叫乐乐别跟我做朋友,我就不明白了,为啥你们要这么怕他。”
呵,果然没少听,他是不是应该夸夸孔狗蛋儿这么能忍,偷听了那么半天才跳出来打人?米乐在心里腹诽。
孔村长没想到他敢回嘴,气得手里的烟袋锅直抖,“为啥?你说为啥?就为你是我大哥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我们得护着你!”
“有什么好怕的?他们还能弄死我不成?”孔令榆不以为意。
“怎么不能?这是小兴安岭,你是猎人,人家要真想弄死你,连一点证据都不用留。”孔村长吼:“你以为当初你爸怎么出的事?”
孔令榆本来还是吊儿郎当的,听到孔村长这句话,身体猛地一阵,就连米乐也抬起了头。
“二爷,你说清楚,我爸当初到底怎么出的事?”孔令榆眦目欲裂,上次说到高家的时候,他明明听到二爷提起他父母,后来又改口说他听错了,他是猎人,耳朵最尖,怎么可能是听错了?
他一直以为他爸的死是一场意外,他们不肯告诉他,是怕他以后打猎有心理阴影,看来他们瞒着他是另有原因。
孔村长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现出痛苦神色,他看了看楚大夫,似乎想从弟弟那里得到某种支持。
楚大夫也看着他,“孩子大了,早晚得知道,知道了,心里有防备了,可能对他更好。”
孔村长叹了口气,想了许久,才说道:“你小时候问我们你爸怎么死的,我们谁也不告诉你,是因为那时候你还小,说了你也理解不了。”
“我爸,我爸不是巡逻的时候被偷猎者打死的吗?”孔令榆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是,也不是。”孔村长的目光变得遥远,声音有些艰难,却还是把事情的始末讲了出来。
高海洋是县里派到小丁村支援农村的城里干部,刚来的时候还只是个刚结婚的小伙子。
他自视甚高,从不把这些农村人看在眼里,却跟孔令榆的父亲,比他大几岁的孔祥印关系特别好,有一段时间,两人可以说是孟不离焦,他跟孔祥印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跟自己的妻子孩子还多。
孔祥印念过书,父亲又是抗战英雄,年纪轻轻就当了猎户队长,前途一片大好。
孔老爷子膝下虽然只有这一个儿子,但是争气,他没什么不满足的,只希望儿子能早点儿成家立业,给他生个大胖孙子,让他也享享天伦之乐。
本来都好好的,直到有一天,孔祥印和高海洋一起在山里捡回个受了伤的俄国姑娘,从那时候起,一切慢慢的改变了。
姑娘的身份模糊,两人商量一下,不能带回村里,只能由孔祥印带回小木屋偷偷照顾,高海洋没事的时候也常常往那里跑。
在孔祥印的照顾下,姑娘一天天好了起来,那时两边关系好,很多学校开了俄语班,孔祥印初中和高中上的都是俄语班,两人沟通完全没有问题,慢慢的,两人之间发生了感情。
本来跟孔祥印一起救了姑娘的高海洋这时却突然变了态度,说姑娘来历不明,应该交给政府遣送回去,孔祥印自然不同意。
他已经从姑娘的口中知道,她是从那边逃过来的,这时候送她回去就是送她去死。
别说两人已经产生了感情,就算不是,他也不忍心做出那样的事。l
他求高海洋帮他保密,并且偷偷跟那位姑娘私定了终身。
高海洋虽然表面答应,消息还是很快传遍了全村,谁也没见过这位俄国姑娘,但是每个人都说得信誓旦旦,好像是自己亲眼所见一样。
孔家人多方打听,得知消息就是高海洋放出去的,叫孔祥印小心这个人,孔祥印一句都没信,在他心里,高海洋就是最好的人,谁出卖他,他也不会。
那时俄方突然展开打虎行动,大量东北虎遭到猎杀,少数活着的东北虎开始越过国境向小兴安岭活动。
猎人们在山上多次见到东北虎的活动迹象,孔祥印第一时间上报给县里,最后得到的通知是:他们打虎,那咱们也打。
孔家世代都是靠山吃山的猎人,对这种对单一物种没有约束的大量捕杀行为很不赞成,他不只一次跟高海洋抱怨过上面的决定。
但是政策既然定了,他就只能执行。
那段时间他每天焦头烂额,一边打虎一边偷偷自责,唯一能让他高兴的事,是他的外国媳妇怀孕了,他就要当爸爸了。
妻子和即将出生的孩子成为了他那段时间唯一的信念支撑。
所以当妻子生下孩子后突然不告而别,才会让他受到特别大的打击。
孔祥印一蹶不振了。
就在这时,有人匿名举报他打虎工作不积极,阳奉阴违,他被停职查办。
那是他人生最阴暗的时候,几乎一直维持到他生命结束。
他几乎不敢看他们的孩子,只把他交给自己的父亲,每天酗酒度日。
偷猎者是突然出现的,就像这次一样,孔祥印再次被村里叫了回来,只是这次不是大队长,而是巡逻队,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找到偷猎者。
第144章 他本来是可以有父母疼爱的
孔村长喘了好几口气才继续说道:“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跟你爷说他想明白了,以后就咱爷仨好好过日子……”
“他上山还没两天,再回到你爷身边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说到这儿,他再也说不下去,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孔令榆身体剧烈颤抖着,像是马上就要站不住,“这跟那个姓高的有什么关系?”
“那次上山剿灭偷猎者的行动本来没你爸什么事,是高海洋四处游说,让人家给你爸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们还很感谢他呢。”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以为这是个意外,只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们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楚大夫看孔村长情绪激动,便把话接了过来。
“七八个人一起上山,就你爸出了事,到底怎么出的事谁也说不出来,只说是你爸迷路,跟大部队走散了,等他们听到枪声过去找的时候,你爸已经没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是带队的,怎么就能一个人迷路?别说他,就算是米知青现在一个人上山也不一定走丢。”
“还有之后发生的事,他高海洋一个城里来的干部,突然跳出来说要上山找偷猎者给你爸报仇,我们还劝呢,说他在山上呆了半辈子都没找到,你去有什么用?”
“谁知还真让他找到了,”楚大夫冷笑,“不但活捉了两个偷猎者,还找回一部分赃物。”
“这件事之后,他的光荣事迹在全县传颂,他们说他是城里干部勇斗偷猎者,保护了国家人民财产安全,到处巡回做英雄事迹报告,所有人都把他当成英雄。”
“等他再回小丁村,就被破格任命为村支书了。”
“那时候你爷爷就觉得你爸死得蹊跷,到处打听那天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开始谁也不说,后来那些知情者居然全部被调走,有的进城当了工人,有的举家搬回了关里,竟是一个跟你爸一起上山的人都没落下,你说,怎么可能会这么巧?”
“那时候你还小,你爷爷为了你爸的事三天两头往外跑,没办法,只能把你扔到你二爷家。”
“所以他很少来看你,并不是不愿意看见你,而是实在没办法。”楚大夫看着孔令榆,似是回忆起了什么,表情变得痛苦怜爱。
“那后来呢?他查到什么了吗?”孔令榆的声音哽咽。
“他那段时间总往城里跑,去了哪儿也不跟我们说,经常十天半个月也不回来,回来了就往你二爷家给你送点吃喝和钱,然后又走了。”
楚大夫叹息,“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为了找那些人,最远跑到了山东,可还是什么也没打听出来,那些人见到你爷就像见到瘟神,躲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告诉他实话?”
“再后来,村里突然传起一阵风声,说你爷老往外面跑,是给你那个外国妈妈传递消息,他们还说你妈是个外国特务,连那些偷猎者都是她找来的。”
“这怎么可能呢?要真是你妈找来的,怎么谁也不杀只杀了你爸?你爷还会给她传递消息?”
“一开始的时候只有几个人说,后来传言越传越真,竟变成全村人都知道的‘不可说’的村长家的秘密。”
“你爷再回来的时候,就被村委会叫去问话,并要求他每天向高海洋报告行踪,在没交待清楚问题之前,不许离开小丁村。”
“紧接着,咱们一整个孔家都受到了影响,你二爷的村长被停职了一段时间,还有我和你秦老师在上海时的社会关系,每天三次轮流问讯,咱们老孔家突然被闹得家无宁日。”
“所以你们就放弃了?不查了?”孔令榆吼叫着。
原来,爷爷不是讨厌他,他本来是可以有父母疼爱的,可是这些全都被人破坏了。
他一直以为从小作为一个异类活着就是他的宿命,原来这些都是别人一手安排的?
“就是因为没放弃!”
楚大夫怒吼:“你当咱们家都是软骨头?我大哥就你爸那一个儿子,我们能看着他含冤而死?要是能找到证据,就算把我们这几把老骨头都搭进去我们也不怕!可是我们找不到!找不到!没有任何证据指向高海洋,就好像一切全是巧合。”
“尽管这样,我们还是没放弃,直到有一天……”楚大夫顿住,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继续开口。
“直到有一天,我们一眼没看住,你就差点被高家那小子按死在水田里……
你爷才哭着说,他不查了……
你爷,他一个孤儿拉着我们一帮弟妹,十二岁给地主家放牛,十五岁当兵,九死一生,就连你爸死的时候他都没掉一个眼泪儿,可他那天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抱着瞪着双红眼睛,着了魔一样的你,说他不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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