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的越野车性能很好,可以一直开到山上,但是舒适性很一般,就算是在村里走平地的时候米乐都觉得颠尾巴根儿,上了山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有几次遇到特别不平的路段,他都被从座位上弹到半空了。
他心里暗暗叫苦,这还不如走上来了,他尚且如此,更别提身上刚缝了针的小张。
果然,小张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额头上全是细汗,腰上的纱布又渗出血来。
“小张,你这个伤真的可以出院了吗?”米乐忍不住关切地问。
“米知青,我没事,他们,他们杀了我爹,”小张的眼睛逐渐被泪水占据,咬着牙道:“要是让他们跑了,我就不配给我爹做儿子,不配他老人家给我挡了那一枪。”
第138章 他说的是老毛子,不是二毛子……
再往前就是原始森林,车子开不进去。
他们拿着各自的装备下了车,由小张领路,按照他们头一天进山的路线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出事地点。
因为事发时间才过去一天,地上的痕迹还很清晰,技术人员按照孔令榆他们几个的记忆,再结合血迹画出几个伤员和老虎的位置,然后开始现场勘察。
“小张,你再从那天上山开始,把事情从头到尾仔细说一遍,看看我们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肖平说。
小张回忆了一下,开始讲述:
“那天是组委会确认完,全组到齐的小组可以提前进山,我们是第一组到齐的,跟第二组,也就是孔令梧他们组一起进的山,走到刚才咱们下车的位置我们才开始分开行动,他们往东走,我们往西走。
进山的人有五组,三十个人,一开始的时候身后一直有脚步声,我们也没注意,走到后面脚步声渐渐少了,我爹就说进山的人太多,要是让不懂规矩的小年轻惊到老虎,咱们谁也抓不着,不如再往里走,离大部队越远越好,最后就走到了这儿。
到这的时候应该是正好中午,我爹看了看场地,觉得这里有老虎活动的可能性很高,我们就地隐蔽等老虎出来,这一等就是一下午,我还在树上睡了一觉。”
他说到这儿,被一个技术人员突然打断,“能不能把你们隐蔽的位置指给我们看看?”
小张给他指了几个地方,几个当兵的马上上树的上树,伏在草地的伏在草地,小张看了看,说:“对,就是这样。”
技术人员拍了照,让他继续说下去。
“眼看太阳要下山的时候,老虎终于出来了,捕虎的过程没什么周折,它走进射程范围,我们射击,它就倒了,大家就都围过去看,”说到这儿,小张难受地哽咽了一下,缓了半天,“这时不知从哪跳出来几个人……”
“是几个人?你看到他们的长相了吗?再见到能认出来吗?”肖平轻声问。
“一开始出来杀,杀人的是三个人,但是应该不止三个人,”小张想了想,咬牙道:“他们穿的跟普通猎户没什么区别,头和脸都用布包着,我可能认不出所有人,但是如果再见到,我肯定能认出前面那三个人。”
“那他们有什么能让人记住的明显特征吗?”肖平又问。
“有人说话,当地口音,但肯定不是我们村的,村里没有我不认识的猎户,还有……”他说到这儿,不知为何迅速抬头扫了一眼孔令榆,又马上把视线转开。
这时所有人都看着他,当然注意到他这个表情,也都不受控地把视线转向孔令榆。
“……”米乐莫名其妙,孔令榆面无表情。
肖平让他继续说下去,他才吭哧瘪肚地说:“开枪打我和我爹的那个,应该是个老毛子,他头发露出一缕,是姜黄色的,眼睛的颜色也跟我们不一样。”
“不是,你说老毛子就说呗,瞅我狗蛋儿哥干啥呀?你还怀疑是我们趁火打劫不成?”小张话音刚落,孔莺莺先不干了,“早知道你这么白眼狼,我们才不赶过来呢。”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老毛子……”小张急道。
言下之意,他说的是老毛子,不是二毛子……
跟小张比起来,米乐觉得孔令榆也不是那么不会说话了。
孔令榆因为有一半外国血统在村里受到歧视的事,米乐以前都只是听说,今天才真正看明白,在这个年代,这一半外国血统给他带来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那些人不管什么事都能扯到无辜的孔令榆身上?有人带火药上山是敌人亡我之心不死,能扯到他身上,偷猎者里有一个外国人,这也能扯到他身上。
他明明是从小生活在小丁村的人,这里本应该是他的家,却从没有人真正把他当成过自己人。
米乐看着孔令榆那张麻木的,面无表情的俊脸,心脏被疼痛和愤怒占满。
“肖代表,那天孔令榆一直跟我们几个在一起,出事的时候,我们在离这里差不多二十分钟路程的东边位置捕到了三只老虎,在场的不光我们四个,还有一个知青和一位村里的老猎人,这些你们都可以调查的。”米乐冷着脸说。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啊。”小张眼睛都红了,“你们救了我们的命,我知道不是你们,而且那些人带着老虎往北边跑,你们是从东边来的。”
“那肯定是不能怀疑到你们头上,再说小孔的头发也不是姜黄色的嘛,你们也不要对号入座嘛,”肖平笑着和稀泥,“小张你接着说,不知从哪跳出来三个人,然后呢?他们就开枪了?”
小张带着歉意看了孔令榆一眼,只是孔令榆根本没看他,也就没接收到这个歉意的眼神。
“没有,他们拿着枪,叫我们不要动,这个时候纪老六,就是,”他吞了一下口水,语气变得有些艰难,“就是那个脑袋被轰碎的那个,信号弹都在他身上,他就趁那三个人不注意,发了一颗信号弹,然后,然后……”
说到这儿,小张的眼泪夺眶而出,“然后不知道哪儿打出来一枪,直接把他打死了,那三个人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有一个人一枪打死了昏迷的老虎,打在太阳穴上,其他两个人就开枪把我们都打倒了。”
“我爹,我爹一直挡在我前面,那个外国人冲他肚子开了一枪,第二枪来打我,我当时太害怕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我爹他又冲过来帮我挡了一枪,”小张泣不成声,“他要是没帮我挡那一枪,可能就不会死了。”
肖平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你还行吗?要是觉得受不了咱们就先说到这儿。”
“行,之后肯定又出来几个人,但是是几个我没看清,他们拿着一个折叠担架,抬着老虎往北走了,过了不知道多久,孔哥他们几个就到了。”
第139章 城里什么都有,你不想去看看吗?
肖平的目光看着他指的方向,疑惑地问:“往北,北边是哪儿?”
几个人都没说话,最后还是孔令榆说:“边境线。”
肖平皱着眉,陷入沉思。
“现场发现几枚和小张身体里一样的7.62mm步枪子弹,还有土制霰弹枪子弹碎片,基本可以确定来自三把以上不同枪支。”
一名技术人员勘察完现场,走过来跟肖代表报告情况.
“值得注意的是,按照小张所说的第一个被一枪爆头的纪老六,是被远距离射击的,这伙人是有组织犯罪,行为模式很典型,我们按照第一枪的射程和方向推算出那人所在的位置,过去看过了,那人一直在树上监视着这边,一有异动就会开枪。”
“按照六个村民身上的伤,除了一个远距离爆头可以看出那人很专业,两个是被喷子近距离打伤,普通人也能做到,还有就是打伤小张和他父亲的那个外国人,那人用的应该是AK或56式一类的军用步枪,要么是他对枪支不够熟悉,要么是他本来就没想打要害。”
“他们打伤人之后没有检查是否已死,也没补枪,看起来只是想让几个村民失去反抗能力,但也没把人命当回事,说明他们的目的在于谋财而不是害命,至于他们是本来就埋伏在这里正好和小张他们选择了同一个地方,还是尾随他们来截胡的,现场还看不出来。”
肖平点了点头,又惹无其事地问:“你们几个打到老虎的地方在哪儿,领我们去看看。”
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孔令榆的声音却明显冷了下来,“你还是怀疑我?”
“不是,”肖平态度很和善,“正如你们所说,当天山上有五组三十个人,除了小张这组,没人在山上碰到过偷猎者,他们是从哪来的从哪走的?不光是你们组,之后所有组上山的路线和最后所在位置我们都会问,这也是为了排查他们行动的路线。”
孔令榆觉得他这个解释还算合理,便一句话不说地领他们去了昨天捕到老虎的地方。
军分区的人在这里又看了半天,才让孔令榆领他们沿着他们组上山路线走回停车的地方。
“你们上山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或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肖平边走边问。
米乐见孔令榆似乎不想跟肖平说话,只好回答道:“没有,我们是最后一组上山的,出发的时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除了前面一点的位置遇到孔令梧那组,没有遇到其他人。”
走到遇见孔令梧的地方,米乐给军分区的人指了指。
技术人员去看了一圈,看到了孔令梧组挖的陷坑。
肖平点点头,“这里确实是在出事地点的东边,跟小张说的对得上,不在同一条路上,只是这里似乎离出事地点也不远,应该看得到求救信号,他们怎么没过去呢?”
“那你得问他们。”孔令榆没好气。
几个人终于下了山,坐车回到革委会,孔祥耻请示,“领导,您看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们一定配合。”
肖平想了想,“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是:第一,我们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尾随村民还是原本就在那里,我需要见见所有参赛的村民,看他们能不能想起那天有什么异样或者见到过什么人;
第二,山上已经不安全了,那些亡命徒很可能还在山上或随时会回来,部队要接手小兴安岭边防,让你们巡逻队的人全撤回来;
第三,现在可能还有等待施救的东北虎,但是我们这些当兵的肯定找不到,你给我安排一些有经验的猎人,配合我们搜山,一方面是救助老虎,另一方面是指导布防,绝不能让偷猎者再有可乘之机。”
孔祥耻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这些我们一定配合,就是吧,眼看就到开猎季了,村里猎户都等了半年,就等开猎能赚点儿工分,这又出了这么个事,我多嘴问一句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上山?”
肖平眉头一皱,喝道:“工分重要还是人命重要?现在山上又是偷猎者又是东北虎,我就是让你上山,你们怎么保证自身安全?”
孔祥耻被他喝得一愣,也不敢再说别的了。
肖平看看天色渐渐暗下来,便让米乐几个先回去,说有事再叫他们。
米乐跟着孔令榆回家,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哪件事都让他觉得心里不痛快。
“孔令榆,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离开小丁村,跟我到城里去?”米乐问。
“没想过,我哪也不去。”
“为什么?”米乐搞不懂,明明这里的人对他那么不好,什么事都要赖在他头上,有什么可留恋的?
但是他不能这么说。
他想了想,开始给孔令榆画大饼,“城里什么都有,你不想去看看吗?”
“那你说说,城里有什么?有满山吃不完的野菜野果吗?”孔令榆好笑地看着他问。
“那倒是没有。”
“能棒打狍子飘舀鱼吗?”
米乐想了想,“不能。”
“有人参鹿茸乌拉草吗?”
米乐垂下了头,负气地说:“没有,都没有。”
“那城里有什么?”孔令榆问。
米乐说不出来。
他也没在这个年代的城市里生活过,不知道城里有什么,却还是嘴硬地说:“城里有大商场,想买什么买什么,还有电影院,有大学,你不上大学吗?”
“我又不爱学习,为什么想上大学?”孔令榆奇怪,“就算有电影院,咱俩还能天天去看电影吗?等咱在山里赚了钱,想买什么就去城里的大商场买,没有钱,大商场跟咱有啥关系?”
“靠着这片山,我能让你过最好的日子,别人有的我都能让你有,去了城里我能干什么?城里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不去,你也别去。”
“可是,”米乐被他反驳得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说出真正想说的,“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山上就不让打猎了?就像那大老虎,万一山上所有动物都成了保护动物,国家取消了猎人这个职业,你也不跟我走吗?”
第140章 孔令榆不是土老帽
“那哪可能?”孔令榆失笑,突然又面色阴沉,“乐乐,你是不是又想走了?你又想离开我?所以找这么多不可能发生的理由?”
“没有,不是,”米乐垂头丧气,“算了,跟你说不明白,我们回家吧。”
一晚上,米乐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每天最喜欢的睡前运动都没了兴致。
孔令榆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乐乐又不让他碰了,还重提回城的事,不由他不多想。
虽然乐乐答应了他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可是他以前也答应过他不会不声不响的走,不也食言偷跑过?
每次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就会产生一种焦渴情绪,让他极度没有安全感。
两人一整晚各想各的心事,竟像是冷战般各自睡了过去。
“狗蛋儿哥,开门啊,我们又来啦。”
第二天一早,米乐再次被孔莺莺的拍门声吵醒,他火急火燎踢着孔令榆,“快快快,她咋又来了?”
孔莺莺这次只是叫他们去革委会开会,没进屋就走了。
米乐和孔令榆早饭也没来得及吃,忙匆匆去了革委会,到那一看,不光是他们,参加比赛的所有猎人都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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