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这些只是回忆,只是幻觉,根本没必要在意,可是向饵还是难以挣脱。
绿睡裙的纤细少女站在门前,闷闷低着头,手指紧紧陷进被子表面。指尖泛起细密的疼痛,她才想起来,原来指尖被自己擦伤了。
黏液,黏液仿佛又出现在指尖之上,她在被子上狠狠抹了几下。
她真想这辈子再也不进这扇门了。
但显然不可能。
她告诉自己不怕,没事,不就是邪神吗,代价昨天应该已经收过了,今天不至于再来一次。邪神也得讲道理不是?
带着擦伤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拧动。
向饵推开房门,眯着眼睛看进屋内。只一瞬间,她仿佛再度看到那些暗红发黑的触手,看到它们在天花板上、在地板上、在空气中舞动、卷曲。
好在这只是她的臆想。屋内是干净整洁的,没有触手,没有异常,那雕塑的眼睛也破天荒地,没有对着房门这一边。
向饵微微松了一口气。没有触手就好……但,那些是什么?
晨光熹微,透过深蓝的窗户玻璃,在天花板上留下一道淡蓝的光,而在那道光映照之下,整个天花板上,有着无数道横七竖八、或粗或细的,黏液的痕迹。
亮晶晶的,透明的,星星点点的光芒,散落在那些黏液痕迹之上。
向饵小时候在孤儿院墙壁上,经常看到蜗牛。下过雨的天气,蜗牛就会从田地里爬出来,爬得高高的,贴在水泥墙面上,院长阿姨说它们是出来晒太阳的。
那些蜗牛爬过的墙面上,就会有这样的黏液痕迹,长长的一小条,和蜗牛身躯等宽,摸上去会让手指变得黏糊。阳光出来晒过后,这些黏液就会消失,化成一道一道白色的干燥痕迹,最后变成碎片随风掉落,那些晒干了的蜗牛也会掉下去,干枯黝黑的□□窝在自己的壳里,从此死去。
向饵很讨厌蜗牛。
她现在也很讨厌这些触手。
把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的一点地方完全搞脏了!
“真脏!”
她狠狠瞪了雕像一眼。
愤怒一时间盖过了恐惧,她拎着被子大步走进屋内,把被子和枕头扔到床上,转身往外走,又狠狠瞪了一眼雕像。
结果下一秒,她就脚下一滑。
原来地板上也满是黏液的痕迹,她没看到踩了一脚,拖鞋都飞起来了,整个人直直朝着墙面撞了过去,力道完全能砸破她的头!
“啊——!”
向饵惊呼出声,伸手胡乱抓着,却只抓到了空气。
她正面对着墙壁,狠狠撞上!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有一种额头抵在温热东西上的感觉。
向饵呼吸沉重,鼻尖全都是那种诡异的甜腻香味,还有隐隐约约的腥气,很像是……触手!
她猛地抬头,脑海中是无数触手纠缠涌动的画面,她生怕自己再度被触手捕获,但……没有触手。
周围环境干干净净,除了黏液的闪光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向额头撞到的墙壁看去,缓缓睁大眼睛。
那片墙壁正在——呼吸。
缓慢起伏,张弛有度,宛如女性的肌肤表面,是温温热热的蜜色皮肤,一片平坦地扩张开来。
向饵额头撞过去的部位,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大块女性肌肤,看起来非常细腻柔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温润如玉。
那些细腻的蜜色皮肤延展开去,宛如被向饵那一撞,撞开了什么屏障一般,它们密密麻麻地生长起来,很快遍布了整面墙壁。
皮肤们随着相似的呼吸节奏,不断充气又降落。那些细腻的蜜色肌肤上,还隐约透出青色血管的线条,甚至还有细小的毛孔,毛孔里还有微微的汗毛,细致精美,完全就是……一大张青春少女的人皮。
还活着的,会呼吸的,女人皮。
遍布着整面墙壁。
向饵脖颈上猛然针扎一样,汗毛根根竖起。
她简直不敢再看下去,大脑又在嗡嗡作响,视线模糊、耳畔轰鸣,她的理智不断流逝,求生本能让她快速离开这面墙,倒退着,踉踉跄跄往屋外跑去。
那面墙壁……没有追上来。
幸好,那面墙也没有眼睛,没有盯着她看。
那尊雕像也没有转过来,用那只血色的光华流动的眼睛看她。
向饵得以逃离。
*
整个上班期间,向饵都魂不守舍,哪怕被主管当着全组人骂,她都没有反应。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啊!喂,向饵!”
主管用文件夹拍了一下桌子,清脆的响声终于打碎无形的屏障,向饵抬起眼睛,看了主管一眼,回答:
“什么?”
主管简直气死了,例会上居然不听自己讲话,这样的员工她真是头一次见!她把文件夹在桌上砸得啪啪响:
“昨天的总结里有三个数据错误你不知道?啊?为什么你没检查出来?虽然说那报告是小张做的,但你负责汇总,你不知道检查清楚再发?害得我被老板叫过去批评,我告诉你,我的绩效没了,你的绩效也别想留下!回去给我写检讨听到没有!”
向饵听着这些,脑袋里却一直有一部分隔膜,将这些现实中发生的事情远远隔离起来,她好像在隔岸观火,又好像在看一场好戏,怀着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
她想,还能再糟到哪里去呢?
我家墙壁都是人皮的了。
这工作真的还有必要干下去吗?
小家都被邪神占领了,她自己也快要被邪神拆成碎块吃掉了。
她冷笑一声:
“呵。”
主管立即火冒三丈,文件夹不再砸桌子,直接朝着向饵脸上砸来:
“你笑什么!你还敢笑!”
向饵定定站着,一点没动,眼睛甚至跟随着那文件夹的动向,大脑迟钝地想着:哦,她想用这个东西砸我的脸。
但是,她没有反应,也不想反应。
其他组员有人想要伸手帮忙拦一下,却畏惧主管的怒火,又缩回手去,只能怜悯地看着她。
而主管眼中透出凶光,同样紧盯着那文件夹,看着它朝着那张苍白的脸飞去,期待着它击中这个目标。
主管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昨天领导跟她说,要在组内提拔一个副主管出来辅助她工作,话里话外暗示她的位置会被人接替,她随时有可能滑落成普通组员。而领导嘱意的副主管人选正是向饵。
她要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逼走向饵,那她的主管位置就无人抢夺了,她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下让向饵出丑,打击对方的自尊心,因为她知道,向饵这样的应届生小姑娘就是面皮薄,这种方法一定能逼着对方主动辞职。
所以,今天这个脸,她必须打中。
她以为向饵会躲闪,却发现对方只是定定站着,这样岂不更好?主管等待着,嘴角已经勾了起来,提前在脑海中勾勒出对方脸庞肿起、满是青紫的模样,真是太……
然而,眼看那文件夹距离向饵的脸只剩几厘米,带起的风都吹动了向饵的头发时,文件夹忽然定住了。
没错,完全定在半空中,违背一切物理规律,悬空挂在那里。
“哎?”“这是……”“啊?”
其他人看到这画面,都忍不住发出疑问。
下一秒,那文件夹却像是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推了一把,猛然调转方向,冲着那主管过去了!
“啊!”
主管尖叫一声,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往旁边让开。按照正常情况,这文件夹只会掉在桌上,但现在,那文件夹像是装上了自动制导系统一样,精准地在空中转了个弯!
“砰”地一声,文件夹狠狠砸中主管的面庞,主管的脸立刻红肿起来,嘴角渗出鲜血。
她难以置信,抱着自己的脸,痛苦地边流血边念叨:
“怎么回事?这怎么……唔,怎么可能?”
那作妖的文件夹掉在桌上,老老实实,安安静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呆愣在原地,不约而同,把恐惧的视线投向了——向饵。
他们都看得清楚,向饵什么也没做,那文件夹就反过去打了它的主人。
而所有人视线中心的向饵,脸色却比之前更加苍白,看着空中某一个点,额角青筋暴起。
只有她能看到,刚才那些,都是一根熟悉的暗红色触手做的。
祂果然……不会放过自己!
第10章 监视
窗明几净的会议室内,一根手指粗细的触手,正悠闲地摇晃着,摆动起来像是正在海水中随波逐流,带着轻盈柔软的一种美感。
向饵视野之内,只有这么一根触手,后方并没有链接任何东西,没有雕像,更没有躯体。它好像随风飘来的一节红色雪茄烟,带着淡淡的香味,在光线之下闪烁着鲜红的晶莹光点。
它是活着的,单独的,是嵌在向饵视野里的一只红色虫子,扭动卷曲,鲜艳明亮,下方非常细小的无数个吸盘,正在轻轻张合。
刚才,就是它,一下子将文件夹甩了回去。
而现在……向饵稍稍转动着酸痛的脖颈,看向周围,四处的同事们都盯着她在看,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向这只红色触手。
也就是说,又是只有她能看见。
是……神明。
她在心中默念: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自然得不到回应,那根触手兀自卷曲、伸展,不知是什么情况。
向饵移开视线,决定不管了。她转身走出会议室。
“你到底干什么了?肯定是你!”
主管捂着腮帮子从后方追上来,说话含混不清,气势也早已弱了不少,但还是骂骂咧咧不肯放弃。
向饵转过头,看向她。
年轻的女孩半身在阴影中,另外半身在苍白的会议室灯光下,脸庞半明半暗,白的地方比墙面更白,暗的地方比夜色更暗。
那双黑到极致的眼睛里,透出一种极地冰川一般的寒冷与漠然。
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不被她放在眼里,她的脑海正在思考更加宏伟的事情,以至于无法分出半点注意力,到枯燥的现实之中。
这不是她平时的样子……主管禁不住往后一缩,不敢多说一句。
向饵没说话,转身,脚步拖拉着,板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但没有人阻拦她。
她就这样慢吞吞的,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回到座位上,垂下脑袋,几缕发丝垂落,将她的面庞掩映起来,不再有多余表情。
会议室里其他同事,一时间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面面相觑,零星地说些不重要的话,小心翼翼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每个人都是惶惑茫然的脸。
有人说:
“这是……办公室灵异事件?还是异能啊?”
有人轻声回答:
“嘘!别乱说,可能只是我们看错了呢,这种事说多了就成真了……很可怕的!”
众人都闭上嘴,装出全神贯注在工作上的状态,每个人眼角余光,却都朝向了那个角落。
那个平常从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那个柔弱苍白、总是像小野花一样被人忽略的女孩。
她……充满谜团。
而主管灰溜溜地抱着文件夹,最后一个出来,她已经把嘴角的血迹擦干净了,但有些混乱的头发、红肿的脸颊却完全无法遮掩。她用半边文件夹挡着脸,快速走向自己工位,途中还被小物件绊了一跤,又摔了一次,这次似乎是磕到了膝盖。
她走过向饵身边,不由得再度瞥一眼,只看到向饵平静的侧脸,和那冰冷极寒的半边眼睛。她咬紧牙关,嘴里依旧满是血腥味。她不知道这个向饵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但她绝不会就此罢休!
办公室内暗潮涌动,午休时间,向饵点的外卖到了,她正要去拿,就有同事帮她拿过来放在桌上,还贴心地帮她拆好一次性筷子,说了句:
“向姐,请慢用。”
向饵奇怪地看一眼那同事,那是一个进公司比自己早一年的女孩,明明比自己年纪还大,现在却管自己叫姐。
为什么?向饵没有空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她接过筷子:
“谢谢。”
那个女孩却没离开,忽然凑过来问她:
“我叫祝敏敏,你应该知道的吧?上午在会议室里……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向饵正夹米饭的动作一顿,她微微偏过头,黝黑的眼睛看着祝敏敏,面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祝敏敏浑身一冷,有种被非人的存在盯上的错觉,她抖了抖肩膀,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好好的办公室,哪儿来的非人存在啊?
她笑着说:
“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啊,我就是想说一下,其实我也很讨厌主管,她老给我穿小鞋,你在办公室扇她脸,也算是给我报了仇,我觉得你超级厉害!”
向饵没说什么,“嗯”一声,接着吃饭。
祝敏敏却瞬间觉得,那种被盯上的感觉变得轻了一些。她又寒暄两句,见向饵始终没怎么回答,就回到自己工位了,过一会儿又送向饵一块巧克力,也算是把想交朋友的心思表达得很明显。
可惜向饵并没有这种想法。她吃饭,也只是为了保重身体,实际上心思根本没在日常琐事上面。
她在思考关于神明的事情。
思考的过程中,那根小小的暗红色触手,就像是藤蔓一样,攀爬在她的笔记本电脑顶部,柔软的尖端一摇一晃,很是轻松的样子。
向饵想,这触手,毫无疑问就是神明的一部分。而且,目前看起来,这触手似乎在保护她,还会反击,但又不会过度反击。
联系到昨天夜里的事情,向饵彻底捋了一遍逻辑链。
首先是她对着雕像,随口说了一句许愿,想要让室友快点洗完澡。
然后是室友洗澡,莲蓬头变成血水。而她一开莲蓬头,就会变回清水,可她离开后,清水又会变回血水,完全针对室友。
神明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她一开始想不通,后来想明白了:祂是为了许愿的“代价”。
7/86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