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灵定睛一看,绳索的尽头是院中那棵古槐树,绳索深深扎入树皮之中,与那槐树共生,如同树木凭空长出的血管。
他与白泽对视一眼,两人一齐向下走去。
在他们关门的瞬间,木偶“李秀儒”头颅一歪,十几斤重的木头砸在地上,发出吱嘎的巨响。
刹那间,所有的丝线都震颤起来,木偶的脖颈扭动,黑漆漆的无光瞳孔看向一处,在丝线的拉扯下,他们齐齐数起手臂,转动着老旧的木制齿轮,像僵尸那样,向门口涌来。
嵇灵已经走到了二楼。
那些木偶动的瞬间,他便觉察到了端倪,叹息道:“又是这些鬼蜮伎俩。”
他本不愿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打草惊蛇,但既然来了,也不必避开。
嵇灵抬起眼眸,瞳孔深处金芒涌动,手中的太古遗音琴弦微微作响,太阳真火煊赫明亮,蓄势待发,只待那些木偶走到二楼,便会被烧成灰烬。
白泽同样执起一柄古朴长剑,松松挽了个剑花。
这些木偶对他们而言太过小儿科,和让博导算小学生数学没啥差别,只需要两三招的功夫,就能尽数攻破。
这时,背后的房门忽然吱嘎一声。
嵇灵和白泽一愣,同时收了灵力,嵇灵将太古遗音收回,白泽的长剑化为流光散在空中,下一秒,有人捂住了嵇灵的嘴巴,将他半拖半抱地拽进了屋内。
捂着他的手掌修长细瘦,微微发着冷,谢雍辞的声音在他耳边炸起:“两位,不必害怕,相信在下,在下有法子避开这些木偶,两位且和在下躲避片刻。”
他说着,扣上房门,用黄纸糊在门缝处,一副警戒的样子。
谢雍辞将嵇灵和白泽当成了误闯三楼,惊惧不已的旅客。
嵇灵无声卸了灵力。
他还不打算在人间的修士面前袒露身份。
门外传来了木齿轮咬合转动的声音,人形的影子从门口飘过,在二楼驻足片刻,又成群结对的飘向三楼,他们全程脚不沾地,由那些蛛丝一般的白线操控,在地面投下圆形的阴影。
在此过程中,谢雍辞的手一直按着嵇灵和白泽的肩膀,似乎是害怕他们失控大叫,引来注意,他轻声安抚:“别怕,我是修士,很快就没事了。”
嵇灵没有多余的动作,平静地仍由他按着,谢雍辞微微松了一口气,他们修士最怕遇见猪队友,一旦失控引来注意,很容易被发现团灭。
但就在此时,他忽然脊背一寒。
那是一种从脚底蔓延出的寒意,没有来由,不能抵抗,毫无道理,像是有什么冥冥中的无上存在对他的举动感到不满,冷淡的瞥了他一眼。
但随着他将手从嵇灵背上撤回,这种感觉又消失无踪了。
谢雍辞微微一愣,手心泛了层细密的冷汗,心道:“错觉?”
渊主:“把你的手从我老婆身上拿开啊啊啊啊啊!”
第29章 请神
嵇灵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空中。
他似乎察觉到了渊主的注视。
太古遗音的封印没有反应,渊主就在他的二十公里以内,但邪神从始至终没有现身,嵇灵也不知道他在何处,而刚刚那一瞬的威仪过后,邪神的踪迹又消散了。
嵇灵心道:“错觉?”
这时,谢雍辞放下了搭在嵇灵白泽肩膀上的手,客气行礼:“两位。”
他看着“险些丧命”的嵇灵和白泽,略有些无奈:“我之前交代过,希望两位夜间千万不要乱跑,这个村子不似常理,非常古怪,村中有魍魉横行,两位都是普通人,很容易撞鬼出事,我若刚好不在,便难以回护了。”
说完,他从风衣袖袋中取出符纸,好好地贴在门缝和窗台之上,严肃道:“两位早些休息吧,明日醒来,坐最早一班巴士出村,然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嵇灵配合点头,像个听老师话的学生。
他的视线扫过谢雍辞的右臂:“你受伤了?”
烟灰色的风衣上泅出一块深色的痕迹,像是血。
谢雍辞按住胳膊:“不打紧。”
白泽抱臂站在一旁,问:“掌教先生,你身边的两个小朋友呢?”
谢雍辞是鼎湖的掌教,元神修为,身边带着一男一女两个筑基的小朋友,但现在两个小朋友都不见踪影,不知道去了哪里。
谢雍辞苦笑一声:“失散了,我正要去找他们。”
说完,他摆摆手,不再多言。
两个学生失踪,谢雍辞心里焦急,而嵇灵和白泽显然不能给他带来更多信息,救人是出于修士的操守,但他不能再在两人身上耽误更多时间了。
他匆匆绕过嵇灵和白泽,从门口离开。
随着谢雍辞离开,房门紧闭,四周的符咒结成细密的网,将这个房间安全的包裹了起来。
这修士修为不算太好,人品倒是不错。
嵇灵从窗户看去,谢雍辞大踏步地走到了院落中那颗古槐树的底下,在他头顶的树冠中,数百根丝线泛起细密的银光,如同杀人的凶器。
白泽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嵇灵:“算一算,那两个学生哪去了?”
嵇灵点头,握住水瓶,指尖微动,平静的水面分割出细小的水珠,米粒大小的珠串升腾到空中,落在他的掌心,而后交织描绘,结成复杂的阵法。
嵇灵垂下眸子,暗金色的华光一闪而过。
两分钟后,他拧上瓶盖,道:“那两个孩子在井里。”
他算过了,这村子家家户户都有院落,院落中种植槐树,槐树旁有木板盖住的古井,井中是没有水的,而是统一连接到了不知名的地下空间,这些井口就像是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将村中的每户人家在地下紧密相连。
谢雍辞在夜色中来去,轻捷地落在树冠上,烟灰的风衣被凌厉的寒风吹起,他眉头紧锁,看向了夜色中静谧的村寨。
作为鼎湖的掌教之一,他知道这个村子一定有问题。
这个村子导致了数十个弟子的失踪,事实上,在这批弟子之前,封石村每年都有驴友失踪,不过这里地处西南十万大山之中,周围重岩叠嶂,都是荒无人烟的大山,附近每个村子都有徒步的驴友一去不返,封石村倒也不是太引人注意。
后来有弟子上报,说这里有问题,鼎湖派的高层也没当回事,觉得不过是些喽啰级别的魍魉。
那时鼎湖正在全力追捕一个代号‘天眼’的僵尸,谢雍辞也在行动中,无暇顾及,这次抽调他来封石村,也是仓促之下下的任务。
只是谢雍辞没想到,这行动如此棘手。
作为师长,他不适合和学生一间房,尤其是还有女学生。于是他定了客栈的套房,一个客厅,三间卧室,刚好一人一间,三人约定夜半子时行动,结果眼睁睁看着时钟越过了十二点,两个学生的房间毫无动静。
谢雍辞敲门问询,才发现两个学生都失踪了,去向不知。
在救白泽和嵇灵前,他已经在院中探寻了好一会儿,触碰了两个傀儡机关,受了轻伤,但一无所获。
谢雍辞已经开始焦躁了。
两个学生都是筑基,修为不高,一旦正面撞上村中的鬼怪,凶多吉少。
然而,这村子布局怪异,暗合五行八卦,每个院中都有一棵参天槐树,槐树养阴,两相叠加,形成了鬼打墙一般的诡异阵法,他没头苍蝇似的乱串,找不到破解之法。
这时,身后响起了破空声。
谢雍辞瞬间警戒,抽出腰间长剑,回头一看,是枚掉落的小石子,刚好磕在了树底的井口。
……鸟雀飞过震动的石头?
他缓步向井中走去。
嵇灵收回弹石头的手,目送谢雍辞往井中走去。
等到烟灰风衣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中,他和白泽自二楼飘下,落在了槐树底部。
嵇灵伸手抚上树皮。
这是一棵非常古老的槐树,保守估计有六七百年的历史了,树皮干枯开裂,露出里面脆弱的树心。
嵇灵道:“这么长的树龄,这树该有树精了吧。”
年岁悠长的古木,见惯了世事变迁,像这种种在人家里的,往往还和屋主人有深厚的福缘,很容易养出精怪。
一丝幽微的灵力从嵇灵指尖探出,没入树干,他尝试沟通栖息于古树的精怪,然后那缕灵力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回应。
嵇灵皱起了眉头。
他这种级别的仙神,即使只是一缕细微的灵力,也绝不是普通的树精可以吞下的,但刚刚探查之下,这树底的灵力浩如汪洋,连他也难以轻易撼动。
简直像这古树之下,镇压了一位上古的仙神一样。
忽然,白泽扣住了嵇灵的手腕。
他按下嵇灵的手臂,面色凝重:“这是一颗死树,树干是空的。”
说罢,白泽敲了敲树干,传来了沉闷的空鼓声,从声音来看,树的中央最少有个一人大小的空洞,如此大的缺损会严重阻碍树干内营养成分的运输,无论如何,这树活不了。
虽然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但确实是棵死树。
白泽道:“那些丝线,是悬命丝。”
悬命丝在人间已经销声匿迹数百年了,是个“借命”的邪物,它有点像母亲的脐带,或是树的导管,只不过脐带和导管传递的是营养物质,“悬命丝”传递的则是借来的生机。死人将悬命丝绑在活人身上,可以延续寿元,而活人则会夭折早逝。
那些活物一般的木偶,还有这棵古槐,都是借了别人的生机,侥幸存活。
嵇灵的手指一寸寸抚过树皮:“如此庞大的‘生机’,是从哪里来的?”
这样一棵五层楼高的槐树,所需的生机远胜于人,十个活人的生机也供不起这一棵树。
白泽向远方看去:“这里可不止一棵槐树。”
封石村家家户户都有院落,院落中各有一棵古槐,树荫遮天蔽日,几乎成了一小片森林,到底要攫取多少生机,才供得起这些树木?
嵇灵挑起一缕悬命丝,看向丝线的尽头。
是那座枯井。
这树的根系深深扎在井旁,连着那些木偶的丝线一起,尽数没入井中。
看来,事情的真相就在井中。
嵇灵道:“走吧。”
他率先跳入了井中。
这方井干涸已久,井底有四通八达的通道,如迷宫一般,四周墙壁用青砖铺就,砖缝里长满了细密的青苔。
而在他们的头顶,木偶的纯白的丝线层叠交汇,如细密的蛛网,像前方蔓延过去。
嵇灵的指尖燃起一点赤金:“往这边走。”
那是灵力最集中的地方。
他们沿着地道一路向前,莫约五分钟后,白泽道:“阴气变浓了。”
嵇灵道:“灵气也变浓了。”
他笑了一声:“古怪。”
阴气和灵气相互制约,灵气浓的地方阴气淡,阴气浓的地方灵气就稀薄,两者互相克制,但在这个诡异的村子里,这两种力量却莫名其妙地达到了制衡。
这时,他们走到了地道的边缘。
前方是个巨大的石窟,墙壁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白泽步履一顿,挑眉道:“这么大的石窟,是这村子的村民开采出来的?”
他是考古学的教授,看过不少遗迹,古代石窟受限于人力物力,往往面积狭小,哪怕是太子的陵墓,比如懿德太子墓,墓道的垂直投影面积也不过一百平米,而已瑰奇雄伟著称的龙游石窟,最大的石室也不过1200平米。
此处却极为广阔,堪比一座巨型礼堂,以村子堪堪三千的人口,怕是要从秦朝挖到现在,才能挖出这么打的洞窟。
嵇灵转头:“或许不是石窟,是这村子的祖坟呢?”
煊赫的金光从他的指尖燃起,照亮了石窟的一角,之间在这洞窟之中,无数漆黑的棺材罗列开来,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些棺材都刷了桐油,反着一层油光,翘起的一头有复杂的雕花,上头刻着文字。
嵇灵燃着灵火,一一看过去,看见第三层中间时,他顿住了脚步。
“李秀儒。”
那个搜出来的清朝黄册,木偶上的诡异黄纸,还有这棺材上的阴刻,都是这个名字。
嵇灵俯下身子,手指向上,托起了什么东西。
一截蛛丝状的细线乖顺的躺在他的掌心,泛着绸缎的光泽。
不但那些木偶身上连了线,这棺材之上,居然也连了一截线。
嵇灵放眼看去,才发现成千上百具的棺材地下都有丝线,它们相互缠绕,紧紧相连,连接到了更为漆黑深邃的地底。
嵇灵正要向前走去,白泽忽然侧身:“有人来了。”
后方传来了脚步声。
嵇灵熄灭灵火,与黑暗融为一体,大堂瞬间暗了下来。
通道处,谢雍辞步履匆匆,他烟灰色的风衣上满是尘土,身后跟着同样灰头土脸的姬瑶,至于另外一个男学生,则踪迹全无。
他们拿着一只冷光手电,看见棺木时微微一顿,旋即闷头冲了进来,步履凌乱急切,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
两人在嵇灵右侧的棺木前停顿,而后俯下身子,藏在了棺木后。
姬瑶像是已经吓哭了,她被谢雍辞护在袖子地下,小声哭道:“掌教,怎么办啊?我们怎么办啊?”
谢雍辞焦头烂额:“别怕,别哭,我们先藏着,它们不一定能找到这里……”
说着,他骤然收了声音,抬手捂住了姬瑶的嘴,大厅陷入了彻底的宁静。
嵇灵微微侧头。
在谢雍辞来的方向,传来了咔吧咔吧的响动,机械,僵硬,令人毛骨悚然,像是木制齿轮滚动咬合的声音。
那些木偶找了过来。
成群结对的木偶出现在了狭小的通道处,个个顶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向堂内。
它们都是死物,感受不到活人的生机,领头的木偶微微歪头,和身后的木偶打了个招呼,沿着棺材的缝隙,像大堂的最右侧的棺材走去。
随后,第二架木偶走向了右侧倒数第二具棺材。
第三具,第四具……
整个大堂被棺材分割成了规整的小方块,就像棋盘一样,而这些木偶没法直接找出谢雍辞,居然打算遍历棋盘上的每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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