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不在焉的附和着她说:“哦哟,她怎么搞得怎么吓人。然后呢?邱姨您怎么知道她姓周啊?”
“我问的啊。”邱大妈莫名其妙的说,“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没事趴窗口干嘛?你是谁家的小孩啊?”
“然后呢?”
“然后她说她叫个什么名字……阿姨年纪大了,有点儿想不起来了。我一听么,好像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小姑娘呀,我想赶紧来问问你。”
七栋,二楼。
肯定是周令也。
我一边往邱大妈指的方向看,一边在原地坐下。
邱大妈说:“你别帮我剥了,你去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小姑娘啊?”
我笑笑,一颗毛豆剥了三次都没有剥开它的壳,“没事的姨,我来都来了,也不着急什么时候去见她。反正知道她在哪儿就行了。”
“没关系,你去看吧。”邱大妈从我手上夺过毛豆,说,“我们么也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哪有小姑娘愿意陪几个老太婆在这里聊天的呢。”
我听的鼻子一酸,低下头去用头发挡住表情,说:“阿姨你不要这么说。我没有妈妈,也没有奶奶,以前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虽然我一开始来是为了找朋友的,但是和你们在一起聊天也很开心。”
这话我说的半真半假。
这几天我只要不在上班就会过来,通常是中午下班到晚上上班之前那一段时间,我会和这几个大妈们一起聊天。她们确实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分散了我的焦虑。
几个大妈听了之后纷纷唏嘘,“哦哟哟,没想到小陆你身世这样的。”
我说是啊。所以我好不容易交到一个好朋友,也很珍惜的。
“那是的了。那你快去看看吧,看看是不是我说的那个小姑娘。如果是的话,你最好能让她赶紧出来,你们在一起玩一玩。”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邱大妈,开口声线都带着颤:“阿姨,什么意思?”
邱大妈被我的眼神又吓了一跳,她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说:“那小姑娘眼神阴森森的,看着不怎么开心。”
尽管大妈们几番劝我,但我还是陪她们剥完了毛豆,甚至等到上完了夜班才重新回到山风小区。
这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半。
夜里只有蝉鸣。我踩在小区的绿草坪上,听到脚底青草发出的哀鸣哭泣。
顺着白天邱大妈指的方向,我在离七栋还有五步远的时候站定。
以前读书的时候不相信‘近乡情怯’,找了周令也那么多天,我本以为我会在得知她消息的第一瞬间就冲过去。
可是真的知道了可能是周令也的下落,我反而不敢上前。
会是她吗?如果不是她我该怎么办?如果是她我又该怎么办?
我的心跳动剧烈,脚步虚浮,浑身自脚趾开始发麻,一直延续到头皮。
行尸走肉般的往前七栋的方向走了好几步,我在七栋居民楼边上的路灯下面停下脚步。
然后我抬头。
二楼的窗前钉着的一道崭新的铝合金防盗窗,铝合金逼仄的间距把防盗窗打造成标准的牢房。
防盗窗后面有一张雪白,不,准确的说是青白的脸贴在后面。
不怪邱大妈会被吓到。
山风小区的层高低,抬头就能清楚的看到二楼窗户。那张贴在防盗窗后的脸全无血色,眼窝深深的陷进去,眼睛里全无神采,脸颊也凹进去,活脱脱女鬼的样子。
可是女鬼又怎么样?
我走到楼前面,山风小区楼层低到我恍惚以为伸出手去就能勾到窗户后面的周令也。
周令也的手从防盗窗的缝隙里伸下来,我极力的踮起脚尖去握她的手,可是连她的指尖也碰不到。
“令也,令也……”我整个身体贴到墙上,用脚尖撑着地,胳膊伸到最长,长到指尖因为缺乏血液循环而冰凉发麻。
周令也收回了手。
她一双手握着防盗窗的栏杆,一张嘴就落下泪来,“陆祺燃,你别这样,我,我出不来的。”
“你能出来。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我离墙远了几步,对周令也说。
周令也使劲摇头。“不要,不要过来了陆祺燃。”
“不可能,我不可能不来。”眼前的周令也逐渐模糊起来,我抬起手用胳膊抹掉眼泪,“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去樟市,你记得吧?”
周令也在防盗窗后面使劲点头。她晃动的时候肩头的衣服滑落下来,我看到她肩上的紫一条红一条的伤。
“我会、我一定、我、令也……”
我想说我会来救你,我想说我一定能把你救出来。
可是话到嘴边都被眼泪堵了回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周令也,是你在说话吗?”
我和她一起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认得这个声音,是周令也妈妈的声音。
周令也握着防盗窗的双手猛地捏紧了,整个人缩了一下。她根本没有再看向我,一下子消失在窗边。
我知道她一定是被打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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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太平
第二天我找到邱大妈她们。
邱大妈问我有没有去七栋那边看过,二楼那个是不是我要找的小姑娘。
我一边说是的,一边帮她把今天要摘得菜整理好。
邱大妈又问我那个小姑娘好不好?怎么天天晚上不睡觉趴在窗前?
我心下酸涩,周令也天天趴在窗前,大概是为了找逃生的路,或者也是在等我。
我把手上的韭菜放好,抬起头凝重地询问邱大妈:“邱姨,您……能不能帮我报警?”
邱大妈,钱大妈,还有两个平时总是和我聊天的大妈们听了我的问话,立刻七嘴八舌的炸开了锅。
我向她们解释了缘由,隐瞒了周令也是我女朋友的部分,说周令也原本和我一起住,前几天她爸妈来把她从家里不由分说地掳走了(当然这是我猜测的,不过我估计也八九不离十)。昨天晚上我看见她的身上都是伤,一看就是挨打的。
邱大妈制止了其他几位大妈的话,对我说:“这个警肯定不好随便报的。到时候人家说她们没打孩子,那警察也不可能扒孩子衣服看啊,是不是?”
我说是。
邱大妈保持着伸手制止其他大妈说话的动作停顿了二十秒。放下手的同时说:“这样吧,看你小姑娘一个人也挺可怜的,还陪我们几个老太婆说了那么多天话,我们帮你上门去问。”
我来了精神,“怎么问?”
我跟在几位大妈后面来到七栋,坐电梯上了二楼。
二楼有三户人家,邱大妈为首径直走到东边的那一户,敲响了大门。
“谁啊?”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呼吸陡然一停:周令也的妈妈!
“您好,麻烦您开个门哦。”邱大妈操着并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的很客气。
大门开了一条缝,一只圆溜溜的眼睛从门后面露出来。这只眼睛带着警惕,从邱大妈一直往后看到混在大妈里的我。
周令也的妈妈语气不善:“你们干嘛啊?”
邱大妈用手挡住门,“你们啊是在家里打孩子啊?我怎么一直听到有人在哭的声音。吵么吵得要死,我孙女和我老姐妹难得来一趟,玩啊玩不好。”
周令也的妈妈垂下眼皮,一边准备关门一边说:“没有没有的。我们家小孩都那么大了,还打什么打。”
“别关门啊。”邱大妈另一只手握住了门框,“我们明明听到就是你们家传来的哭声。”
周令也的妈妈咂了一下嘴,不耐烦的情绪溢于言表:“你胡说什么啦?哪里有哭声啊!”
邱大妈踮起脚尖,越过周令也妈妈的肩膀往里面看。
周令也妈妈又要关门,邱大妈说:“那你们家不是有个小孩吗?多大啦?啊能跟我们孙女一道玩玩啦?”
周令也妈妈的眉头越拧越紧,“你有毛病啊?你赶紧走吧。”
这时候就轮到我上场了。
我之前和邱大妈她们商量好的,周令也妈妈脾气不好,听见她们的理由估计会关门。到时候就由我来,人家是先礼后兵,我们先兵后礼,总能获得一点好脸色。
邱大妈当时就说我:“坏人么老太婆做,好人你自己来。”
我被她说的羞赧,邱大妈又反过来安慰我:“没事没事,反正是你们小孩子之间的事情。”
我从大妈中间走到门口。
走近了,我的目光顺着周令也妈妈的脸往下滑,停留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然后说:“阿姨,不好意思啊。我奶奶脾气有点着急,没把话说清楚。我们也只是听到有人在哭,所以才过来问问您的。不是有意打扰。”
果然,周令也妈妈面色稍霁,门稍微开大了一点,“哦,那我们家孩子确实没哭。”
我想起周令也憔悴的样子,忍住揍她的冲动对她微笑:“没有哭那就最好了。”
说到这里,我放轻了一点声音,凑近周令也妈妈说:“不过我奶奶这个人有点轴的。我也怕她以后总来打扰您,如果您方便的话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您让您的孩子出来给我奶奶看一下啊?免得她疑神疑鬼的。”
周令也妈妈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我感觉她会同意,因此趁胜追击:“我就在这里住几天,马上就走了。老人家嘛,平时又没有事情做,到时候一直过来也烦的呀。”
周令也妈妈叹了一口气,说:“那你们等一下吧。”
她把门虚掩上了,我听到脚步离远的声音。
趁此机会,我把门重新打开一条缝,将周令也家的布局大致看了一眼,然后重新掩上门。
天知道我这时候多想冲进门去。
我多想冲到周令也的房间里一把拉住她把她带走。
可是不行,甚至当我看见周令也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都只能维持着礼貌的笑容说:“你好。”
周令也穿着那条我们初次见面时穿的粉红色长袖睡裙。只是原本宽松的睡裙变得好大,垂下来裙摆几乎要拖地。她的头发长长了很多,垂到肩下面,很黑很亮。
她整个人看着都很干净,是一种异样的干净。
周令也对我的打招呼毫无反应,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我的方向,抬着嘴角弯着眼睛微笑。
我又说了一次:“你好。”
周令也还是没有动。
直到她妈妈拍了拍她的肩,“打招呼啊。”
周令也一直绷紧的肩头这才松懈下来。她抬起胳膊左右轻晃,说:“你好。”
邱大妈一把推开我,往前一挺胸,两只脚都快踏进周令也的家里了。
她开门见山地问:“姑娘,你没挨打吧?”
周令也的反应在一瞬间让我崩溃。只见她脸上还保持着虚假的完美微笑,眼也不眨地说:“我没有挨打,没有人打我,我在家里很好。”
怎么可能?谁会相信啊?
她和我打招呼的时候袖子落下来,只有皮包着的骨头上都是扭曲的伤口。
邱大妈在这时候发挥了大妈的战斗力,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周令也的胳膊说:“好孩子,你告诉大妈你是不是挨打了?你没挨打,你这个伤从哪儿来的?”
周令也本能地往后退,下意识地看向她的妈妈。
她的妈妈上前去握住邱大妈的手要掰开,“我这个姑娘脑子有问题的,所以平时我们都把她关起来,不然她会自己打自己的。你个老太太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
邱大妈不依不饶,放大了自己的音量:“啊?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你这个姑娘看着干干净净的,又那么聪明,哪里像脑子有问题啊!”
“欸我说你个老太太怎么回事!”周令也妈妈用力地去掰邱大妈的手,“你没听说过就是没有啊?我姑娘就这样!你放开!”
邱大妈不理她,只是盯着周令也问:“姑娘,你跟奶奶说,你是不是挨打了?”
周令也漂亮的五官都扭在一起,她转过头去看向她妈妈,带着哭腔无助的喊:“……妈……我、怕、我……怕!”
周令也的妈妈还在努力掰开邱大妈的手,而我靠着墙顺势坐下了。
我的胃一直在一抽一抽的疼,浑身又冷又热,根本站不住。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我没有办法用语言来描述我的崩溃和慌乱。
我能救她,我一定能救她。
可是我的眼前只有她在游乐园里大笑的脸,只有她在海边说‘我最爱陆祺燃’的样子,只有她在我的身下红着脸喊我名字的样子……
眼前呆滞的,无助的,脆弱的人是周令也,吗?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她,她是公主,公主怎么额会被人说脑子有问题?公主怎么会被邱大妈吓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往袖子上抹?
昨天晚上她还不是这样的。
昨天晚上她还能正常的和我说话呢!
“欸那个小姑娘!你把你奶奶赶紧弄走!”周令也妈妈冲我喊。
我把头往大腿和肚子的方向缩,同时捂住了耳朵。
这不是周令也,这不应该是周令也。
救命、救命——
我猛地站起来。
想象之中的我伸手握住周令也的胳膊在她面前跪下,哭的和她一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别、别吓我,我求你,我求求你令也……”
但是不能。
我伸手的时候就开始恍惚。
克制——克制,我的人生从来都没有这么克制过。
在过往所有的交战里我都是横冲直撞,有仇必报,打得血肉模糊也行。
但现在不能。我知道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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