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波折起伏,那是一个人的生命。
宋卿佝着背,觉得自己应该哭,但眼睛却是干涩的。
她想,宋斯年是怎样的人,年少时是牧风的少年,长大后是稳重的高塔,无论是何种模样,都不应,不该,不可以是这幅孱弱的样子。
宋卿就这样陪在父亲身侧,低声道:“医生怎么说?”
她稍稍侧目,注意到父亲的两鬓斑白,不过短短几日,脸颊就瘦出了阴影,顿时心酸难忍,慌忙地撇开眼。
“情况很不乐观,需要尽快做二次手术。”宋父沉声说。
宋卿对“二次手术”的意思理解得片面,心里庆幸着,至少人还活着。
父女俩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像两尊石刻的雕塑。
闻奈没有离开,站在安全通道的门口。
顾十鸢买完东西回来,一眼就瞧见了她,犹犹豫豫地过来,问:“吃点儿吗?”
闻奈温和地说:“谢谢,不用了。”
顾十鸢“嗯”了声,“其实这件事,与你并没有关系。”
她出门的时候,瞥见徘徊在医院周围的黑衣保镖,这几天换了几批人,同样严肃正经的装束。
这样的家庭,不是宋卿可以驾驭的。
顾十鸢曾经也并非顾及门庭的俗人,可是当生死挡在面前,在宋斯年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宋卿不得不成长为家庭的精神支柱。
肩负这样使命的女孩子,很难逃得过结婚生子的宿命。
她很不愿看见挚友在父母与爱情之间两难。
闻奈敏锐地从她的态度中察觉到一丝异样,问:“你看见了什么?”
顾十鸢呼吸微窒,对她的聪慧有了新的认知。
沉默片刻,她转头看了眼走廊,叹息道:“昨天晚上,阿姨下了趟搂,我不放心就跟着,她拧着宋卿病房的门把手踟蹰了很久,不过并没有进去,离开的时候说心口不舒服,休息了很久才缓过来。”
顾十鸢抬起头,注视着眼前这个眉眼精致的女人,“闻小姐,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这瞬间,闻奈是感到非常迷惘的,摊牌的情形比预料中的要早。
她敛眸,想到了很多,说:“她有自己健全的人格,无论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相信她。”
顾十鸢并未被回答打动,而是其中坚定的语气,便觉得讲什么都是徒劳。
记得检测院刚搬到总部大厦的那个晚上,宋卿躲在崭新的总监办公室,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她曾劝她要成为一往无前的勇士,现在想来......太浅显,太幼稚。
两个女孩子的道路,必定荆棘丛生,最难捱的是来自亲人的风雪。
她们陷入各自的囹圄,直到护士长找了上来。
“宋卿,你乱跑什么?十点要输液的。”护士长嘟囔着,态度有点凶。
宋卿握住父亲的手掌,“我下午再上来。”
宋父制止她,“你下午也别来,好好的休息,有事情不会再瞒着你。”
宋卿这才放下心,看了眼宋斯年,同闻奈回到了病房,手背上的留置针没有取,很快就吊好了营养液。
护士长叮嘱了几句话才离开,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人。
徐文渊作为宋卿的师弟兼亲信,当仁不让地被推出来打先锋,他探头探脑地朝病房里面瞧,被宋卿逮了个正着。
“来都来了,你躲什么?”宋卿忽然说道。
徐文渊怯怯地站在门口,左手抱着花束,右手提着果篮,“老大,我怕你骂我。”
宋卿倒是很意外,“你做了什么值得我骂的事情?”
“嘿嘿。”徐文渊看了眼闻奈,稍显拘谨,“您不知道啊,那就说来......嗯......话长了。”
闻奈很亲昵地摸了摸宋卿的头发,语气温柔,“Gary找我有事商量,我过去一下,午餐想吃什么?我让他们送来。”
宋卿咬着唇摇摇头。
她显然被方才大起大落的情绪给掏空了力气,但因为同事突然的到访,不得不强撑起精气神。
闻奈并非不能打发掉这些人,但是她不想让宋卿一直沉浸在负面的情绪里,所以放了这些人进来给她解闷。
简而言之,她把这些人当做会说话的“玩具”。
闻奈点了下她的鼻尖,“好,按照你平时的喜好。”
她刚转身要走,袖口突然被拽住,低下头,温声问:“怎么了?”
“要吃草莓。”宋卿低眉垂眼,轻轻抿唇,“还有,你要多久才回来?”
她此刻的想法简单得像受了挫折后的孩子,只想缩在最可靠的安全小屋里。
闻奈说:“我保证不超过两个小时。”
宋卿极不情愿地松了手。
这一系列的发展把门外得人惊得目瞪口呆,直到闻奈走了出来,他们还没收起脸上的惊讶。
只有徐文渊认识她,颔首说了句“闻老师早上好”。
闻奈轻轻笑着,“你好。”
等她离开后,病房内传来一声清清冷冷的“进来”。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推搡着进了病房,也不知道谁走在最后,用脚带了下门,发出很响亮的关门声。
这次是龚云首当其冲,“我代表总公司来探望宋总监。”
宋卿语气很平淡,“谢谢。”
有了这样良好的开头,其余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宋卿名声在外,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形象,应付起这群人来很简单。
而且徐文渊带来了新的八卦和消息,让她短暂地放松下来,气氛变得平和松快。
大概半小时后,环宇的人如潮水般褪出去,龚云留在最后,透露了个机密,“董事长准备把你调回总部。”
宋卿愣了下,翻着书本,浅浅地勾了下唇,“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龚云没想到她全然不在意,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她离开后,屋内变得死寂。
大概十几分钟后,房门被轻轻叩响,来了个她不愿见到的人。
第86章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宋卿以为此生不会再有遇见祝遥的机会。
祝遥不请自来,怀里抱着束包装精致的向日葵,笑着说:“希望我这次没有买错。”
宋卿折了书页的角,语气波澜不惊,“错了,我不喜欢花。”
祝遥来之前便做好不被欢迎的准备,但亲耳听见这等同于逐客令的话,还是忍不住面色黯然,哂笑道:“我们之间真的要这样吗?”
“这样是怎样?”宋卿反问她,也看着她。
她的眼眸很深邃,像乍起波澜的湖泊,被注视着是件很有压力的事情。
祝遥声音软下来,“这样剑拔弩张,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当年我并不是故意不告而别。”
宋卿摇摇头,平静地说:“其实我并不在意你回国的目的。”
“好好好,我们换个话题。”祝遥苦笑道,拉了下椅子,凳腿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噪音,“那我可以坐吗?”
宋卿一句话没说。
祝遥自顾自地坐下来,说:“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宋卿靠在床头,模样懒散而随性,“我以为我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祝遥僵了一下,微微眯着眼睛,“你的确和那时候不太一样。”她穿着包臀紧身的裙子,搭了双羊皮小高跟,笑起来的时候终于显现出妩媚张扬的气质。
宋卿习惯性地拨弄尾戒,却摸了个空,“那时候年纪太小。”
祝遥脱口而出,“年纪小说的话就可以不作数?”
宋卿定定地看她几秒钟,讥讽地笑笑,“这听起来像你对自己的总结陈词。”
祝遥从没否认过自己花心,甚至在与宋卿交往的三个月前后,无缝衔接了两任女友,后来到了美国读高中,私生活遭到资本主义侵蚀,床伴按周期轮换。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也觉得索然无味。
祝遥笑了笑,神情恢复了往日的不羁,“呵。”
她顿了顿,严肃了些,说:“当时你让我撤出苍溪,我没有听你的话离开,而是留了下来,毕竟救灾这件事感觉还蛮刺激。”
“刺激”,这倒是很符合祝大小姐的脾性。
当时,交通虽然恢复,但是车辆很紧张,出县城的队伍排了几百米,祝遥从来不喜欢凑热闹,便报名加入了志愿者。
她没有救援的经验,所以被留在苍溪县的后勤部门。
“我是从网上知道你失踪的消息。”祝遥用一种很奇怪地眼神看着她,红唇翕动,“你被发现的那天,我也在现场,看见了一个人,总觉得非常熟悉。”
宋卿隐隐有所感,目光都锐利了几分。
祝遥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笑了笑,“后来我终于想起来了。”
“哦,是吗。”宋卿失神道。
——
那天在学校校外的小巷口,宋斯年压低声音恐吓她,“回家就挨打。”
宋卿的叛逆期姗姗来迟,她紧盯着指腹上殷红的脂色,为惹怒了哥哥而感到新奇与兴奋,“宋斯年,这个颜色好看吗?”
她踮起脚尖,把手伸到他面前。
“丑死了。”宋斯年不屑地哼了声,低头猛敲了几下她的脑袋,“以后也不准涂。”
宋卿不解,捂着额头,泫然欲泣,“为什么不可以?”
她的发育期比同龄女生都要晚,身高只到了宋斯年腰线的位置,脸颊上有点婴儿肥,佯装凶狠的模样也很可爱。
因为祝遥的恶劣,宋斯年烦都烦死了,语气不太好,“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宋卿虽然长得矮,但是自诩心智成熟,青春期懵懂的自尊心作祟,让她无法与兄长心平气和地交流,一字一顿道:“我、偏、要!”
宋斯年吃惊地看着她,好像从不了解自己的妹妹,咬牙切齿道:“啊啊啊,我要把祝遥宰了!”
宋斯年是体育特长生,全市扔铅球前三名的成绩,在小宋卿的认知里,是强壮到可以与武松打虎媲美的程度。
她惊慌起来,摇晃着他的袖子,软乎乎地撒娇,“宋斯年,你别生气了,求求你啦,哥哥。”
这瞬间,宋斯年觉得自己挺贱。
他想帮宋卿擦掉祝遥留下来的口红,把全身上下翻遍了也没找到纸巾,想起宋母常骂他邋遢的话,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知道错了吗?”
宋卿把头点得像拨浪鼓,“知道错了,但是还敢。”
宋斯年:“......”
“用这个擦。”一道声音从旁边飘过来,来人不知道听到了多少聊天内容,轻而易举知晓了宋斯年的意图。
美丽的外表对宋卿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兄妹俩怔然片刻,宋卿率先反应过来,眉眼弯弯,“谢谢姐姐。”
“嗯。”姐姐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几秒,转身离开了。
宋斯年笑笑,朗声道:“社长,谢了!”
宋卿掀开纸巾的透明贴,扯出一张来,很淡的花香,似乎还残留着姐姐的温度。
去公交站台的路上,她很好奇,便仰头问宋斯年,“宋斯年,你认识那个姐姐吗?”
哟,才见几面啊,就直接叫姐姐了。
宋斯年面目狰狞起来,开口就很酸,“我记得妈妈只生了我们两个,对吗?”
宋卿噗嗤笑出声,随即皱起眉头,“哥,你好小气。”
“不不不。”宋斯年眯着眼摇头,说:“跟着我念,哥——哥——”
宋卿撇撇嘴,一脸嫌弃,小声道:“哥——哥——”
宋斯年这才心满意足,“好了,你可以对亲爱的哥哥提出问题,但是涉及隐私我有权拒绝回答。”
宋卿扯着嘴巴笑,“你认识那个姐姐?”
“认识啊,一个社团的,嗯哼,我是谁啊,学校的风云人物,有点人脉关系很正常。”宋斯年笑眯眯道,少年天性如此,双手枕在脑袋后面,走起路来放浪形骸。
“哦,你好臭屁。”
“小小年纪口出狂言!”
“你打我,我要告发你早恋。”
“你这个太后身边挑拨离间的佞臣。”
“好,那我换个说法,你有暗恋的人。”
“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
“......”
那一眼似乎只是惊鸿一瞥,宋卿很快便忘记了,沉溺在自己的少女心事里。
那个夏天对于宋卿和宋斯年来说,是很重要的过渡期,初二升初三,高二升高三,初中部比高中部少补一周课,所以宋卿提前放了假。
祝遥的母亲在美国工作,她随着祖父居住在国内,每年假期会有近半的时间呆在国外,很快就要离开。
所以这几天,她每天都会来敲宋家的门。
开门的是宋母,在她眼里是名很慈祥的母亲,所以祝遥每次说话都很拘谨有礼貌,“阿姨你好,我是宋卿的同学,来找她出门玩。”
宋母温和地笑笑,“是祝遥啊,进来坐,么么在洗澡,稍等一下哦。”
“好的。”祝遥乖巧地眨眨眼,来的时候刻意没有化浓妆。
她没等多久,宋卿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身上穿着整套粉色睡衣。
祝遥瞥见阳台上随风飘摇的衣裳,迎面拂来熏衣草的淡香,衣架上挂着同系列的蓝色卡通睡衣,看大小应该是宋斯年的。
“遥遥。”宋卿看见她,眼睛倏地亮起来,“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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