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奈勾了勾唇角,眼底藏着笑意,一瞬即逝,“那就先谢谢卿卿。”
宋卿小声嗫嚅道:“犯规。”
闻奈去寻她的眼眸,歪了下头,说:“我的父亲是名民谣歌手,他致力于走遍大江南北,去寻找故事,去创造灵感。”
她兀自笑了下,“我大概继承了他的天赋,从小对音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但创作这种东西,如果蒙头走到底,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我妈妈见惯了他不着调的样子,希望我随她与外公一样,以后在学术方面有所造诣。”
“可惜正如她讲的那样,她当初爱上的就是名放诞不羁的浪子,如果相遇不是这样,就不会有后面的情真意切,所以在我与父亲地不断抗争之下,她终于松了口。”
“我在自由的环境里长大。”闻奈苦笑了一下,抿紧了唇瓣,“却在十八岁那年,‘闻奈’这个名字被添进了林家的族谱,父亲一直以为能逃脱的牢笼,实际上如影随形,那种心理上的压力,一度让我无力承受。”
“不止于学业,林先生还给我安排了许多事情,没有一次听取过我的意见。”闻奈眨着眼睛,神色却有些调皮,语气轻快,“林家有很多人尊敬我,可我觉得自己明明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听到这里,宋卿猛地攥紧了她的手,紧盯着闻奈的眼眸,“你不是可有可无,你是独一无二。”
“小傻子,也只有你会这么觉得。”闻奈刮了下她的鼻子。
她停顿了下,说:“我在高三突然退学,你......记得吗?”
她不确定,所以神色有些忐忑。
但这对于宋卿来说,是很难忘的回忆,点了点头,低声说:“当然......记得。”
“嗯。”闻奈应了声,神情无奈,“这就是我要对你道歉的事情,很抱歉,当时我很多的行为都不受自己的控制,伤害到了你。”
“没关系!”宋卿忙说,“你怎么知道?你当时又不知道我、我喜欢你......”
闻奈说:“林先生并不拘束我与外界的沟通,但是我自己主动和世界断了联系,那段时间很多年长的人称呼我为姑姑,我从恐慌到淡然,这个逐渐适应的过程,让我觉得我不是我,我只是父亲的延续和标志,蒙受父亲的余荫,就那样当个吉祥物就好,就那样行尸走肉地活着就好。”
“我尝试过反抗,可结果总伴随着反噬,我害怕了,不再反抗林先生,可能是我的乖顺让他心生怜悯,至少让我感受了一年的国内大学生活,才将我送到国外,受了林先生的施舍,他们都觉得这是恩宠。”
闻奈眼眶倏地红了,终于落下泪来,“可笑吗?我觉得很荒唐。”
宋卿心疼极了,手忙脚乱地帮她擦。
闻奈轻握住她的手,打断了行动,“后来年岁渐长,我在林家逐渐有了地位,林先生不再严苛地要求我,我可以继承父亲的遗志,可以去山南水北探索,甚至可以继续玩音乐,但我不敢了,我被这波澜不惊的生活磨平了棱角,我惧怕成为林先生这样的人,却又成为了这样的人。”
闻奈闭上了眼睛,用力攥紧了衣角,隔着轻薄的布料,掐住了掌心的软肉,一阵阵疼痛感袭来,她才如梦初醒,“我的生活无聊透顶,当费尽心机找到你的时候,想的是为自己增添些乐趣。”
她好奇,年少时那样粉雕玉琢的孩子,如今是否成长成期待中的模样。
其实闻奈更想见的是,一个明媚的,鲜活的人。
第94章
“那——我称职吗?有让你开心吗?”宋卿放轻声音询问,怕惊着她。
闻奈的指尖碰上她微颤的睫毛,眼神倏地柔软,反问道:“你觉得呢?”
宋卿偏着头,依恋地蹭了蹭闻奈的掌心,“我觉得有。”
怎么说呢,她很害怕让眼前这个人失望。
“这么聪明呀。”闻奈笑了笑,鼻音有些重。
宋卿重重地“嗯”一声,煞有介事地沉吟,“你才发现......啊。”她把脸贴着闻奈的颈,夹杂着喘息哽咽的呼吸声听得分明。
闻奈知道她在哭,在心疼自己,用一种幼稚的方式。
宋卿抓紧她的衣襟,用力到指节泛白,“那你说喜欢我,是真的还是......”
闻奈无奈道:“我没有哄你的意思,但坦白的确比计划中提前许多。”
经历了林先生的磋磨,闻奈的心境与十七八岁时早已大相径庭,避无可避地染上了林家人的习性,对事情完全掌握,不喜欢节外生枝。
她的本意从来都是徐徐图之,但感情是最不受控的东西。
她想提前扫平障碍,不想宋卿沾染林家的因果,直面这样古老的庞然大物,但当闻奈知道她失踪的消息以后,所有的汲汲营营都成了笑话。
她顿了下,接着说:“你记得吗?那天在盛景。”
宋卿闷闷地应了声“嗯”。
闻奈说:“其实带你去见外公,我确实存了私心。”
她这样说,轻而易举地勾起了宋卿心里的喜悦,导致忽略了言辞中的苦涩。
“盛景并非林先生的产业,但总有人善于钻营取巧,那些左证我性取向的资料比想象中更早抵达观山澜。”
“这次初步试探,林先生盛怒不已,当晚便让余叔来接我回去。”闻奈嘲弄地笑了笑,“余叔自幼便是林先生的左膀右臂,在家族的地位不亚于我的伯父们。”
闻奈隐瞒了与林潮海部分交易真相,把那个把月的禁闭轻飘飘地糅成一句话,“后来你也知道了,在我与林先生的这场博弈中,双方都有退让与妥协。”
宋卿又不是傻子,“他有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吗?”
闻奈摇摇头,“无所谓愿不愿意了,权利的交替伴随着动荡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
闻奈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在自由与宋卿之间平衡最优解,迟迟不肯答应林先生的条件。
祖孙俩僵持了月余,始终没有答案,而转折出乎意料地横陈在彼此之间,那天清晨,雾色浓郁,闻奈在被自己的思绪百般折磨之后,精疲力竭之际,在那座牢笼了撞见了最明亮的星子。
宋卿风尘仆仆地赶来,被雨水淋得狼狈,望向自己的眸子里满是期待与委屈。
二楼书房的窗户被紫竹掩映,透过光影薄雾的缝隙,闻奈愣了神。
林潮海让余叔下楼,请客人上来,“去请那位姓宋的小姐。”
闻奈如临大敌,放低了姿态,沉声道:“爷爷。”
林潮海眉梢微挑,“是她吗?”
闻奈自知瞒不住,不如坦白更有诚意,于是点头,“是她。”
那刻起,有人在闻奈的心脏里放了把势如破竹的野火,烧得是她残存的理智。
她想,世上如果真的存在救赎文的话,是宋卿与她。
幸好,她在年少时便见过最澄澈的眸子,所以便知星眸璀璨的含义。
后来闻奈甚至庆幸,那次午后无聊的小憩,才让她萌生了去见一见宋卿的想法,然后才有了苍南古城的重逢。
她与陈最合作的“拂舟”,可能是命运埋下的伏笔。
闻奈想,如果再早几年,她还年轻些的时候,阅历浅薄,自己可能会毫不犹疑地去追求自由,再晚些时候,失去了对生活的冲动,很难再对“爱情”提起兴致。
所以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恰到好处。
她们静静地相拥,宋卿吸了吸鼻子,敏锐地感知到她还有未尽的话,但姐姐不想说,她便不会追问,于是出口的话便有些插科打诨的意思,“你以前总让我等。”
闻奈想到她次次明示暗示,都被自己不懂风情地阻了回去,有点心疼,有点好笑。
她眼眸里带了丝复杂,“我的责任未尽,所以我说爱我会是件辛苦的事情。”
宋卿听出忐忑不安,更加用力地回抱住她,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真心,坚定地说:“只要有你,多辛苦我都不怕。”
她眼睛里沁出细碎的泪花,擦不太干净,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闻奈提及了那天在观山澜,自己被父亲毫无底线地催婚,她那时候想闻奈想得发疯,不顾后果地冲上了山。
宋卿只想要她。
而那次见面,她的姐姐从柳门竹巷里走出来,身材清瘦,乍看有点形销骨立的意思。
她满腔心疼,却不能宣之于口。
宋卿再也不想看见她忧思甚重的样子。
不管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愿意去尝试。
但闻奈的症结不在这里,她从来都相信宋卿的心。
如果开始的目的不单纯,就显得往后的真心格外敷衍,所以闻奈从不奢求宋卿能心平气和地接受真相,只是没想到她关注的重点已经偏了。
闻奈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不生气吗?”
沉默大概持续了五分钟,她等得有些忐忑,宋卿整理好情绪,坐得笔直,看不出哭过,一本正经地说:“你怎么会这样想?”
闻奈仰着脸,一瞬间的迷惘,缓慢开口道:“我一开始就欺骗了你,不是吗?”
宋卿心里涌现出一种奇怪地感觉,这人平时聪明得不行,总是一幅游刃有余的模样,甚至能在林家那样的染缸里自保,但在某些问题上却无比稚拙。
宋卿第一反应,她怎么这么可爱啊。
宋卿抬起手,捧起闻奈的脸,轻声说:“所以按照姐姐的意思,开始只是想把我当做玩物,对吗?”
她讲得太直白了,闻奈倏地如坐针毡,觉得这番话很有歧义,但仔细想来竟然无法反驳,下意识咬着舌尖,耳朵红透了。
宋卿心间胀得快溢出来,笑着说:“情人也好,玩物也好,只要是你,我都好。”
她叩着闻奈的手腕,慢悠悠地放到了自己锁骨的位置,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肌肤的剎那,两个人具抬起眸子,望向了对方,好像这是猝不及防的变故。
气势被瞬间倾覆,宋卿占据了主导的位置,她摩挲着闻奈手指的骨线,往下用力按紧,脆弱的脖颈上现出红痕,像花开到颓靡。
宋卿嗓音暗哑,在引诱她掐得更紧,“幸好......我以色侍人也不是......不可以。”
闻奈没听清楚她“幸好”后面说的什么,因为如她所愿,此时此刻她居然被勾起这样不堪的欲望与渴求。
闻奈在心里重复了一次:这里是病房。
宋卿眼尾泛红,白皙的皮肤上痕迹点点,透着青色的血管,结痂后的伤痕,窒息后的苍白,她此刻漂亮得像个摄魂夺魄的妖精,“再......重一些。”
闻奈眼神迷离了几个呼吸,如梦初醒松了手,声音带着薄怒,“胡闹!”
宋卿十指紧扣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低头大口喘息,“咳咳,在苍南的时候我应该就告诉过你,我喜欢这样。”
她低低笑了,“大概,咳,我和你想象中的宋卿应该有些出入。”
她抬眸,眸子盈润着水光,“这样的我,姐姐不喜欢吗?”
闻奈盯着她的脸,手不自觉地抖,伸手为她整理凌乱的发丝,用沉默来应答。
宋卿低低笑了一声,垂眸去亲吻她含情的眼睛,“......嗯,姐姐怎么不说话?”
闻奈被迫闭着眼睛,双手揪住她的病号服,把竖条纹的衣领攥成凌乱的线条,莹白的肌肤与明亮的蓝色,在这样禁忌的环境下,让她有种心颤之感,没控制住溢出喉间的一声呜咽。
宋卿轻吻她的脸颊,近乎虔诚地态度,“我猜,你应该是很喜欢的。”
喜不喜欢的,都不重要了,闻奈混混沌沌地想:我们刚才不是在谈论生气与否的问题,啊?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宋卿说:“我猜你想问,怎么这样了?对吗?”
闻奈感觉着掌心的温度,以及强健有力的脉搏,迷糊着点了下头。
宋卿笑着,“看,姐姐还是不够了解我,宋卿已经长大了,不是吗?”
“长大了”三个字极大地刺激到了闻奈的神经,她心脏很突兀地猛跳了两下,那种禁忌感与羞耻感涌上来,烫得她脸都红透了。
闻奈无措地去抓她的衣服,像溺水的人抓住浮萍。
可是,她碰到了宋卿滴落下来的眼泪,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侵袭了她。
宋卿落下泪来,吻住她的唇,苦咸的味道,“不要再试着替我做决定,我不会生你的气,这样的欺瞒于我而言是幸运。”
“没关系的,姐姐以后有足够的时间了解我。”
“况且我也装作不认识你了,我们扯平了好不好?”
宋卿说着自己的心里话,没给闻奈反应的时间。
她说:“我发誓永远爱你。”
话音刚落,门响了,电话也响了。
门外站着余叔,电话是加里医生打来的。
宋卿并不意外,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被子上,洇成不规则的深色。
她扶着额头,天旋地转,平静地说:“......是病危通知书吗?”
第95章
第二日的傍晚,距离下达病危通知书又过去了十几个小时。
余叔朝病房内撇去一眼,温和的晚霞洒在女人身上,苍白的脸色像清透的瓷,强烈的梦幻感,他忙低下头,压着嗓子,“先生有句话让我转达......”
“出去说。”闻奈迈出一步,指尖勾着门把手,冰冷的门轻轻阖上。
余叔不敢再去揣度主家的意思,随她走到逃生通道口,站定,开口道:“先生说您已经尽力,生死有命,无需自责。”
闻奈淡淡一哂,这样安慰的话从林先生的口中说出来,很难不有种荒诞之感,“替我谢谢林先生。”
余叔被她波澜不惊的眼神盯着,直觉她应该是猜出了什么,不过不显心虚,微微俯身,温文尔雅地笑着:“我一定会把小姐的意思传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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