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又是林先生另类的警告方式。
丰达地产的资本在北城,闻奈能留在南城的时间不多了。
闻奈与余叔谈论了十分钟之久,回来的时候宋卿仍保持着同样枯坐的姿势,安安静静地佝着背,被光圈起来的剪影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闻奈站在门口,不敢推门进去。
她回忆起这几天宋卿的反常,抱着自己絮絮叨叨地诉说爱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种迫切的渴求,希望能爱,希望被爱。
整个病房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宋卿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好像闲下来之后,心间就会被惴惴不安填满。
她的目光落在来人身上,随之移动,紧紧黏着,唇边绽出笑意,“你回来了。”
闻奈眼眶一酸,身形一滞,微微仰起脸,睁着眼睛,泪花被灯光刺得细碎,“别这样笑。”
“我没笑。”宋卿摸摸嘴角,愣了下神,病容憔悴。
良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宋斯年他......怎么样了?”
昨夜注定不太平,手术室无菌全封闭,宋卿违背医嘱,执意守夜,在身体本就虚弱的状况下,心力交瘁昏了过去,醒来不足半小时。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宋卿咬紧牙关,脸颊上的纱布在昨夜的混乱中被蹭起了毛边。
闻奈摇摇头,说:“不是,我在想怎么和你说。”
宋卿眼神黯然,咬烂了嘴唇,挂着鲜红的血珠,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生动,“哥哥要死掉了吗?”
闻奈惊讶于她的直言不讳,更惊讶于她竟敏锐至此。
闻奈眼神中有复杂,亦有心疼,敛眸缓神,再睁眼时已恢复平静,替她掖了掖被子,温声说:“快周末了,我明天把宋知意接来陪你,好吗?”
宋卿垂下眸子,羽睫轻颤,“加里医生呢?”
闻奈动作猛顿,脸上快要挂不住表情,“你找他做什么?”
宋卿眼里浮现出浓浓的倦意,“他是你从德国邀请来的医生,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当面表示感谢。”
宋卿是在步步逼问她一个真相。
闻奈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小傻子,生病的人应该好好休息,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宋卿把双手迭放在被子上,手背上露出深可见骨的掐痕,那是她昨晚在走廊上的“杰作”,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在晕眩感来临之际,用这样自损的方式保持清醒,来换取更多陪伴的时间。
大概是心有感应,宋斯年被抢救的时候,她在走廊上一直心绞痛,“最合适的心源在德国是吗?”
“嗡”的一声,时间仿佛暂停了。
冷空气南下太快,出乎人意料,昨夜下了场雨,地上湿漉漉的一片,入了秋更冷了些,薄衫已抵御不了寒风。
宋卿见她不说话,自嘲一笑,“入了秋,蝉都死了,安安静静的好不习惯。”
闻奈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不过想来她这般聪慧,也不愿坐以待毙,闭塞视听。
闻奈叹了口气,从混沌的思绪中理出头来,“是,最合适的心源在德国,是加里帮忙配的对,但是以宋斯年目前的状况很不适合做心脏移植手术。”
宋卿淡淡地“嗯”了声,“机会错过以后就很难再有了吧。”
她用的是陈述句,眼神却藏着希冀。
宋卿希望能有人反驳自己,尽管知道事实残酷,机会渺茫,道理都懂,但还是无可抑制地沉浸在想象之中。
闻奈目光如水,她怎么忍心去打击她,声音沙哑而温柔,“卿卿,不会的,相信我,相信哥哥。”
尽管知道是安慰,但宋卿还是松了口气。
她执意开了半扇窗户,愣愣地望着外面的世界,终于在窗沿下找到只避雨的蝉。
框景像加了滤镜的电影画面,背景音应该是老旧的收音机,咿咿呀呀的小曲儿,然后时针滴答,晚霞热烈,清风和畅。
她觉得,真的应该是这样的。
余叔着人送来晚餐,依旧是以清淡为主,宋卿喝了两口莲子粥便没了胃口,入夜的时候听到惊雷炸响,惊醒的时候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她伏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心悸不已,支着上半身去拉轮椅,距离有点远,实在够不着,差点摔下床。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裹挟着寒气的风闯进来。
宋卿骤然落入个寒凉的怀抱,头顶传来愠怒的声音,那人只拉长了个“你——”字。
她揪着闻奈的衣裳,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的语气,“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十足的委屈与惊惧。
不知不觉中,宋卿的脸上布满泪痕。
闻奈晚上从来都是守着她寸步不离,这样的“偶尔”很难让她安心。
宋卿仰着脸,执着地看着闻奈,喃喃道:“姐姐,我听见宋斯年在叫我,我要去见他,你带我去好不好?”
闻奈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当初的母亲,在父亲去世的半年里,几乎夜夜这般声泪俱下,哭着蜷缩在她怀里。
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不得不再经历一次。
俯视的姿势,双方都不舒服,闻奈横抱起她,轻轻放在床上,单膝跪着替她穿好厚袜子,轻声哄着:“我哪里都没去,出门接了通电话,姐姐给你穿好衣服,我们去见哥哥,好不好?”
宋卿说“好”。
这天晚上,宋卿不仅遇见了久未同框的父母,景阿姨,顾十鸢,甚至还有皱着小脸的宋知意。
重症监护室不停有医生进出,比白天的普通病房还热闹。
护士前襟沾着大片血渍,宋知意看见了她,猛地扑上来,乖巧地憋着声哭,“姑姑!”
小孩子没轻没重,心里的悲愤与恐慌都化作拥抱的力气,把宋卿勒得喘不过气来,她轻声道:“宋知意。”
她只叫了侄女的名字,再说不出旁的,因为里面躺着的人是自己的兄长,更是这孩子的父亲。
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好像只有哭泣才能表达情绪,你看,不仅是宋知意,大人也在哭。
宋卿心里咯噔一下,努力保持着严肃与沉默,又有了几分不茍言笑宋总监的影子。
她从出现在这里开始,便不再是闻奈一个人的宋卿,她需要肩负起宋斯年的责任,这里有亲人,有朋友,在结果还未定论之前,她必须要做好家庭的脊柱。
这一夜,比以往更让人心慌意乱。
宋家父母实在没了力气,最后的病危通知书和手术同意书是宋卿签的,几人整夜未眠,一直折腾到天光大盛,电梯口传来新的脚步声。
听惯了医护急促的步伐,宋卿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察觉出来人的陌生。
她亲了亲宋知意的侧脸,“去顾阿姨那里去。”
宋知意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是很听话地走开,被顾十鸢揽在怀里,罩住了眼睛。
“哎哟,妈妈,求您了,别老拽我。”不耐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女人的怒骂与叮嘱。
“小祖宗,其中的厉害你不知道嘛?!麻溜去道歉!”听声音要年长些。
宋父瞥了一眼,眼皮肿得像灯泡,没心情说话,只是嫌恶地皱了皱眉。
宋卿调转了轮椅,看清了来人的长相,一个画着淡妆的女孩子,手臂被自己妈妈拽着,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她穿着高跟鞋,所以声音在寂静空旷的廊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还有个男生躲在她身后,一言不发,见了宋卿,拘谨地笑笑。
“对不起。”女孩子弯着腰鞠了一躬,身后地男生也蹿出来,有样学样,弯下了腰。
宋卿听不出多少情愿的意思。
年长的母亲压着女孩子的脖子,举着手机对准宋卿她们,讪笑着:“我女儿她来道歉了,这件事我们真的——啊!”
谁也没想到宋卿会站起来,包括近在咫尺的闻奈,她来不及拦住她。
“你凭什么推我!”女孩子惊叫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宋卿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女孩子被这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后背惊起了冷汗,嚣张跋扈的气势瞬间偃旗息鼓,小声说:“他不是消防员嘛!为人民服务不是应该的嘛!”
宋卿扯了扯唇角,“你们当时也是这样胡搅蛮缠的吗?”
宋卿怎么会认不出来他们,她把新闻报道翻来覆去看了无数次,几乎把自己困死在那天,那个时刻,那个场景。
假如可以再早一分钟,或者再晚一分钟,宋斯年根本不会躺在重症监护室里。
可是她知道,“赴汤蹈火,不畏艰险,不怕牺牲。”是宋斯年刻在骨子里的信仰。
她唯有尊重,不可诋毁。
宋卿埋怨过自己,恨过自己,却没有怪过这群懵懂无知的学生,可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再来消费自己的兄长。
网络舆论压死人,她明白这些人正在遭受着网暴,有热心肠的网友拼凑出事件的始末,甚至人肉出几个大学生的详细信息,逼迫政府与学校给出相应的惩罚措施。
停课,休学,接受调查,这些象牙塔里的大学生快要被逼疯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再多的骂声,再多的同情,能让宋斯年恢复如初吗?
并不能,宋卿现在满腔怒火,恨不得将这些人打成残废。
林家为了监视闻奈,把医院附近□□得很严格,余叔没有拦她们,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而闻奈最担心的是宋卿骨折的小腿,这样站立的压力会加重病情。
第96章
大家都没有说话,没有阻止宋卿不理智的行为。
作为亲属,他们此刻都是自私的。
所有人都可以不管不顾,包括父母大多时候都不理解宋斯年的追求,但宋卿不可以,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兄长为了事业放弃了什么,优秀的恋人,和睦的家庭。
她这一拳下去,否定的是宋斯年的职业生涯。
女孩子在网络中往往承受着更大的压力,同样都是始作俑者,男生却不是口诛笔伐的对象,如同此刻的情形,完美地隐身在人群身后。
宋卿更多气的是性别的不公平,是职业的不公平。
为什么?为什么宋斯年不能谴责这群人?为什么自己要默默忍受?
不止她,顾十鸢也忍不住,快要破口大骂,冷声说:“这里不欢迎你们,请立即离开。”
可对方显然更不讲道理,女生的母亲举着手机,仿佛手握着真理,镜头快要怼到宋卿的鼻梁,嚷嚷着:“没天理啊,我们特地来道歉的,她们不接受就算了,竟然出手伤人,把我女儿打成这样!”
她煽动着男孩子,“小吴哟,你愣着做什么?像她们这样凶恶的人家,我们怎么诚心都是没有用的!”
“阿姨,我——”男孩子嗫嚅着,自知理亏,不愿意去帮衬这对母女。
可眼下的情形由不得他犹豫,灯光清冷明亮,在地上划出泾渭分明的线条,他与宋卿注定无法言和,只能做助纣为虐的伥鬼。
他都不敢看宋卿的眼睛,弯腰扶起女生,小声说:“姐姐,我们真是来道歉的。”
宋卿胸口起伏不定,用了很大的力气,把紧握的手指捏出脆响。
闻奈在背后搀着她颤抖的手臂,眼神像利刃般冷,“我们没求你来。”
“家人们,听听现在小姑娘说的话,得理不饶人了是吧。”那位母亲情绪非常激动,唾沫星子溅到了手背上。
在场的人原以为她只是拍视频自证清白,没想到是在搞在线直播。
对于这样蛮横的人,宋卿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闻奈的掌心贴着她的脊骨,温和有力的支撑,余光瞥见宋卿抬起步子,不得不挡住她,提高了声音,“砸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落下来,隐藏在楼梯后的保镖冲出来,尽管穿着夹克衫便装,身材也魁梧得可怕,一看就是练家子。
他们气势汹汹地走过来,那几人仗着在医院,心底发憷也强装镇静,“我告诉你们,这可是法治社会。”
冷脸保镖气势汹汹地夺过手机,使劲掷在地上,手机瞬间被摔得四分五裂。
女孩子的母亲退开几步,栽倒在地上,薄唇颤抖着,讲不出完整的话来,“你、你、你,我要报警!”
宋卿不能做的事情,闻奈愿意替她做。
这件事保镖做不了主,侧身让开通道,让闻奈的视线畅通无阻。
宋卿攥紧了她的胳膊,脸上的表情是茫然与怔松,声线绷得很紧,脸色也很阴沉,“别管他们了,你不要过去。”
可是为了宋卿的名誉,闻奈必须要处理好这件事情。
她拍了拍宋卿的手,认真地承诺,“没关系,林先生不会让她们欺负我的。”
闻奈苦涩地笑笑,没想到自己也有仗势欺人的一天。
搬出这样的庞然大物,的确让宋卿安心不少,但随之而来的担忧淹没了她,她反手拉住闻奈,眼圈通红,“有代价吗?”
闻奈其实不知道。
但她的笑一如既往地温柔,捏了捏宋卿的掌心,“没有。”
她想,有什么代价呢?她能失去的本来就不多。
宋卿站在原地,小腿上缠着夹板,一股股的刺痛,她额头的汗都沁出来了,浅琉璃色的眸子里蓄满了悔意。
闻奈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怕什么,我在呢。”
“余叔。”她轻声道,阴影里走出来位穿着青袍长衫的中年人,慈眉善目的模样,目光只为一人停留。
“小姐。”他故意说得很大声,如愿吓到了那些欺软怕硬的人。
闻奈目光稍稍柔和,“余叔,麻烦你带这位女士去手机店,购置一部新手机,然后带他们去警局,我等会儿过来。”
余叔自然是令出惟行。
他一个眼神,保镖做了个请的姿势,几人在恍惚中被请进了电梯。
整个走廊清净下来,不断有更多的医护人员来往,宋母跪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对着白墙祈祷,宋父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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