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沉默的书生（八）
沈明衍从吴成那里拿到的钱，连陶雨竹给的一根簪子都买不起。
目送小姑娘安全进入陶家后，沈明衍走进路边酒家，同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那家伙坑了。
天道碎片哼哼两声开口：“阿衍……”
沈明衍瞬间打断：“我不是好人。”
天道碎片愣了一下，继续道：“你是不是要……”
沈明衍没听他说完就答：“不要多管闲事。”
天道碎片语气失望：“狗子，你变了。”
“多谢夸奖。”沈明衍要了两小坛酒，面无表情道，“不管他们之间是怎么样，都和咱们无关。这话还是你以前跟我说的。”
天道碎片静默了，无法反驳。
他跟在沈明衍身边，逐渐接触越来越多的人类文化，沾染了所谓的人性之后，却发现自己好像把好好一个人类小孩教坏了。
以前的沈明衍确实不是如今这样，不说嫉恶如仇，但也绝对不会这么平静的看着恶人伤害无辜者。
沈明衍大概是感觉到了天道碎片突然复杂的情绪，总算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小碎片，你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天道碎片一愣：“阿衍？？？你耍我？！”
“别气别气，我这不是开玩笑吗。”沈明衍边笑边对嘴喝了口酒，“放心吧，我又不是西门吹雪，不会对这种事冷眼旁观的。吴成和陶雨竹这不是还没私奔呢吗，他要是真的对小姑娘心怀不轨，等我把身份还回去，他再带陶雨竹私奔，你就判定他作恶，收了他这条小命。”
顺便还能赚到双倍寿命，沈明衍心里小算盘打的啪啪响。没想到前脚才刚cue了西门吹雪一下，后脚就能听到剑神极具辨识度、仿佛被灌了冰霜的声音。
“你在和谁说话？”西门吹雪从酒家的内间走出，一双黑瞳平淡无波的望着他。
“咳咳咳咳！”沈明衍一个不注意，被刚喝下口的酒呛住，回头看西门吹雪时还难受的厉害，眼角微红又挂着泪花。活像是被人欺负了似得。
明明只说了一句话的西门吹雪也愣了，甚至少见的敷衍关心了一下：“没事吧。”
“没咳咳，没事。”沈明衍清了清嗓子，说话时错开了眼神，似乎难受的很。
只有天道碎片知道，他此时的表现其实更倾向于做贼心虚。
毕竟刚还在背后诽谤西门吹雪会冷眼旁观。
“你这几天还是克制一下自己吧。”天道碎片边往他袖子里钻边吐槽，“之后去庙里烧柱香。”
沈明衍对西门吹雪的感官相当复杂，毕竟是主线任务的关键人物，即使可能性极小，他还是没想放弃能直接补全寿命的机会的，就算是和天道碎片四处流浪做任务时，他也常常会想西门吹雪的事，在意的多了，总会在说话时不经意的提到这个人。
只是现在毕竟情况特殊，西门吹雪和他身处同个小镇。
沈明衍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一提起西门吹雪就能见到西门吹雪本人。
现在偏偏就是这么个情况。
镇子小是小，但真的有到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地步吗？
他心里一个劲吐槽，面上却是不显，反而在咳过之后就恢复正常：“西门……庄主，也来这里喝酒？”
“这家店是万梅山庄的产业。”身穿白衣的西门吹雪站在门边，光看着就觉得与这种小店格格不入。
“哦哦，原来如此。”沈明衍干笑。
他虽然和万梅山庄有些联系，但对他们在江湖上的具体业务也不清楚。
比如这个看着就普通的酒家，如果不是有西门吹雪在，他也想不到这家店白天时外面墙上还刻着和珠宝店相同的印记。
不过他本来也不算是万梅山庄的人，不知道才正常。
店内的两人一坐一站，短暂的交流后又恢复了安静，倒是路过店外的某个人认出了沈明衍的书生脸，有些惊讶的停下来冲他道：“吴成？你怎么还在这儿？！”
停下来的路人看着比吴成还要瘦弱，但一双细小的眼睛配上五官，有种精明的感觉。这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市侩气息，肯定不是个书生，但他看着沈明衍时，满脸的奇怪也不似作假。
一个不是书生的人，而且明显是认识吴成的。
沈明衍放下酒坛，也是疑惑的问：“我不该在这儿？”
“你今天没去金铁赌坊，我们还以为你家里出了什么急事，没想到你是躲在这里喝酒。”那人眯着眼睛靠近道，“怎么都有钱喝酒了？”
光是这两句话，就透露出了不少信息量。
沈明衍马上灌了口酒下去压惊。吴成还真是什么事都没向他坦白啊。
陶雨竹的事情上，也只让他今天把人送回去，就不要再接触，同样也没让他去什么赌坊。
大概是想沈明衍帮他把事情解决后，他再自己去向其他人解释这几天的事情。
这还是沈明衍第一次遇到吴成这样的顾客，此时心里也稍有些不满。
外面的人还在问：“既然遇到了，要不跟我一起过去？”
“不了。”沈明衍淡淡的摇头，“这两天有些事。”
他本人也没有什么赌博的经验与需要。
既然这原本是吴成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也没必要配合去做他的日常活动。
“什么事能比赚钱还重要的……”那人又走近一些，语气不屑的说到一半，就看到了沈明衍身后、站在里头一些的西门吹雪，一时愣住了。
西门吹雪就算不说话，光站在那里就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沈明衍管这种能让凡人颤抖的气势叫剑神领域，特别是此时剑神本人的注意力就在他们身上的时候。
确定来人是看到了西门吹雪的后，他才假装什么都发现的重复一遍：“真的有事。”
“啊哈哈。”那人的反应也与他预测的相差不大，在看到西门吹雪后就后退了两步，打着哈哈道，“那你明天有时间别忘了来啊。”
说完，就疾步离开。
看来是相信他说有事的话了。
沈明衍满意的喝了口酒。西门吹雪，挺好用的。
天道碎片忍不住小声吐槽：“你这是仗势欺人啊。”
沈明衍其实很想反驳说自己只是充分利用有利条件。
不过介于他的有利条件还有眼有耳的站在他身后，而且刚刚就好像就听了什么，他还是识趣的憋住了。
沈明衍坚信西门吹雪现在就是摆个帅气姿势站门口透气来的，冷成冰块的剑神刚理过他一次都是稀奇事，之后只要他不出什么幺蛾子，应该也不会再和这人有什么交流。
完全没想到西门吹雪还会再开口。
“你易容成书生，要替他死一次？”还一张口就猜准了个八成。
厉害了我的剑神。
沈明衍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愧是庄主，看来我的易容瞒不过你。”
他用的还是比易容还要高级不知道多少的方法。
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他直面西门吹雪时又总会紧张，沈明衍还是不忘套个话。
西门吹雪到底是怎么能这么确定他就是沈明衍的，沈明衍本人十分在意。
“我已见过那个书生。”也不知道西门吹雪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没，依旧面无表情的道，“你们不一样。”
沈明衍一愣，又马上笑起来，“庄主果然厉害。”
同时他心里还是有点怀疑，因为见过吴成，所以在他变成吴成后就能看出两人的不同，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
不过他也确实不怎么喜欢费力去假装别人，反正都是要死一次换回去的，沈明衍随心所欲惯了，只在必要的时候掩饰一二。
他这么想着，刚要再开口，就听外面突然响起隐含怒气的声音。
“吴成！！！”
沈明衍闻声转过头去，就见一个穿着华丽、玉佩峨冠的男人两步踏入了店里。
书生的麻烦事还真是一件接一件停不下来了。
来人比吴成高了近一个头，身材也结实许多，看着就像有钱人家练过武的公子。
沈明衍同样没从吴成口中听过这个人的存在，所以直接保持缄默，就等他的后话。
只是他不说话，那人的表情反而更加恼怒了：“你大晚上约雨竹出去做什么。”
哦吼，情敌？
沈明衍上下打量他一遍，才开口：“这是我和她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提问的同时，他在心里暗排这件事的不对劲。
马上要私奔的小情侣，见面也应该是秘密进行，陶雨竹那边也是等母亲离开才偷偷出来。那这个人又是怎么这么快知道的？
应该不是吴成这边透露出去的，那也就只有陶家那边，是陶雨竹身边的侍女？还是其他人？
沈明衍问完就在观察面前人的表情，发现他明显噎了一下，才继续面色凶狠的道：“你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她一个大家小姐，要是被别人知道晚上出去会外男的事，你是想毁了她的名节吗。”
“你再大声一点，其他人就算不知道也知道了。”沈明衍看了眼店外的路人。
“你……”男人咬牙，也不说话了，竟是直接抬手就想给他一拳。
吴成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沈明衍可不是。
他也没有站着让人打的嗜好，一看他的动作，直接就往旁边一避。
西门吹雪不知何时已经选了张桌子坐下，冷冷瞥了一眼他们这边的情况，又看了眼酒家的老板。
老板立马会意，连忙走出去拦住了还想再动手的男人。
“这位客人，我家店小，可经不起闹事。”
老板也就是看着和善，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轻，男人连手都收不回去，一时表情更差了：“你知道我是谁吗，得罪我陈永言就是得罪陈家，再不放手你这家店就别想再开了！”
老板依旧笑眯眯的：“还请不要在店里闹事。”
“好，有胆。”陈永言黑着脸瞪沈明衍，“你别让我再发现做什么有损雨竹名节的事情。”
说完又向老板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陈永言甩手就走，老板向西门吹雪鞠躬，又回到角落里。
沈明衍也知道这人会出手是西门吹雪的意思，虽然他其实不怎么需要，但还是点头道了声：“多谢。”
第9章 沉默的书生（九）
当天晚上，沈明衍沿着小镇的湖畔来回走了几趟，都不见对他有恶意的人出现。
反而有不少认识吴成的人，会在他走过时打个招呼，还有不少想和他聊天问他去向的人。吴成在这小镇里的人缘似乎还算不错。
如果他真的不是个好人，骗得了刚来这里的沈明衍，也不该骗了在同一个镇子里相处了这么久的人。
沈明衍说出他的质疑时，天道碎片十分不屑的道：“伪君子，还不如以前那些一看就是坏人的人。”
“是啊，如果坏在表面上，我也不用猜结束后是否能获得双倍寿命了。”等不到来推他入水的人，沈明衍干脆找了个位置站定，看着另一边桥上的一对情侣，“吴成，最后会被谁杀死呢。”
他看的那座桥，是这个边陲小镇上唯一可以算的上浪漫的地方，立于唯一的湖水之上，挂着许多或新或旧的同心锁。传说有缘人会在这座桥上相遇，许下永久的誓言，就能相爱相守一生。
小镇里许多相互爱慕的人，也喜欢在特殊的日子，约所爱之人到这座桥上再表明心意。
这是吴成在沈明衍前面提起过，少数与陶雨竹有关的事情。
被传说美化过的桥上，也是他们最初相识的地方。
不常出门的陶雨竹立于桥上，吴成划船途径桥下，陶雨竹的手帕不慎掉落，刚好落在下方吴成的手中。
他闻到少女甜美的清香，一抬头，就看到脸颊微红的小姑娘，比手帕更甜。
吴成停船跑上桥头，将手帕递回给她，陶雨竹伸手，微凉的指尖碰到他滚烫手心，双目对视皆红了脸。
自此一见钟情。
吴成隐瞒了很多事情，偏偏含笑着将他们的初见尽可能详尽的描述了出来。因为后天晚上，就是小镇传说里的‘特殊日子’。到时候镇子里的人会自发举办小型庆典，而他们私奔的日子就定在庆典后一天的晚上。
因为不知道具体出事时间，不知道在庆典之前沈明衍是否能把身份还给他，所以吴成必须把这件事交代清楚。他怕自己随时会失约，所以没约陶雨竹在这天出来相见，但小姑娘本身就是极喜欢这个节日的，以前没和吴成认识的时候，就常在每年这个时候从从家里溜出来。
他们相遇的时候，也正是那一天的白日。
吴成怕陶雨竹这次又要一个人溜出来，他不在她身边，就没人陪她，才委托了沈明衍。
虽然他不希望沈明衍在这段时间与陶雨竹相见，但在那种特殊的日子，他又不希望陶雨竹孤身一人。
“她如果感到孤独，一定会哭的。我不想她哭。”
吴成说起陶雨竹的时候，嘴角总是含笑，连语调都会温暖许多。
这种差别，天道碎片可能还感受不到，沈明衍却是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同时，这也是让他一直没能想通的地方。
就算这种反应也是他假装出来的。
可沈明衍来到这里的时间不长，没见过吴成也不认识陶雨竹，吴成完全没必要在他面前做戏。
天道碎片想的则没他那么多：“死了才好，别祸害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
沈明衍看到对面桥上携手锁上同心锁的情侣，笑着道：“可惜今天应该是死不了了。”
他其实也有些赶时间，如果条件允许，他不管吴成身上的各种不对劲，现在直接跳水自杀也不是不可以。可惜他自己找死的死法，完全不能代替委托人的死劫。最后吴成该什么时候死还是会再死一次，他的任务也不算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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