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舔舐着干燥的唇瓣,跟路饮说:“够了。”
声音也变得沙哑,很闷,像渴了很久的旅人。谈墨说着就要把掌心使劲从路饮手中收回,但又被他握住不放。
“等等。”
路饮将他的五指并拢向下扳,让那些复杂的纹路清晰暴露在眼前,他深深地盯着看了好一会,这才将他的手松开。
“怎样?”谈墨调整急躁的呼吸,故作轻松地问他。
头顶的光源照在路饮脸上,他一向淡漠的眼神里有柔柔的光:“你的生命线很长,谈墨,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他的语气充满愉悦,肉眼可见地变得鲜活,像副色彩浓丽的画。谈墨垂眸看他脸上难以言喻的喜悦,但有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
谈墨觉得很奇怪,他不是伤春悲秋的性格,也对生命缺少该有的敬畏。
他玩无保护攀岩,玩赛车,玩野滑,热爱一切让身体燃烧的极限运动。几年前,曾经有一次他和朋友一起去洞穴探险,因为路线预估错误被困,差点丢失性命,即便如此,谈墨从未觉得害怕,却在此刻清晰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后怕席卷他。
如果那时候他死了,就再也见不到路饮。
江泊烟,傅南时,光是想到名字就让他感到头疼的那些人,但他无法再替路饮赶走这些烦人的苍蝇。
他想要惜命,因为路饮。
在被路饮祝福“你一定要长命百岁”时,谈墨想,我一定要陪他到老。
距离过年还有一周时,神路的年会姗姗来迟。
往年路饮也会参加自家企业的年会,以宋海宁大儿子的身份和道貌岸然的那一家人站在一起接受媒体采访,今年他和宋海宁正式撕破脸,形影单只来到现场,不可避免引来一阵热议。
他的手中持有不少神路股票,份额仅次于宋海宁,但因为他和对方疑似闹翻的传言私下在大家口中流传,谁也无法把握对他的态度,现场气氛微妙,众人尴尬地和他寒暄森*晚*整*理,不敢站队。
一见到这个离经叛道的“儿子”,宋海宁就头疼欲裂,眼中快速闪过怒火,唇瓣蠕动有话要说,直到站在他身侧的温柔妻子轻轻拍打他手背,宋海宁才重新对着镜头露出笑容,表情是伪装的无奈。
“是。”他说,“我们确实有点误会。”
路饮身着正装入场,目不斜视地和这一家擦肩而过,宋央面无表情地注视他离开的身影,突然出声将他喊停。
路饮回头,在摄像镜头无法到达的角度,宋央慢慢朝他咧出一道恶劣的笑容,用口型说:“我一定会弄死你。”
路饮面不改色:“我等着。”
他的心情并未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受到影响,径直来到年会前排的股东位落座。
神路的年会一如往常,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但到了令人感到疲倦的中途,一向以亲民形象出圈的宋海宁放下包袱,亲自上场和他儿子一起跳了一段最近在网上十分流行的网红舞。
强烈的反差让台下员工纷纷拍手叫好,现场气氛达到高潮。
路饮双手抱胸,脸上的表情并未有所波动。就在这时他的大腿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下,垂眸去看是团并不起眼的小纸团,在地上滚了个圈,挨着他的皮鞋尖停下。
什么幼稚手段。
路饮几不可察地皱眉,往纸团扔来的方向扫了眼,不远处,隔着三个座位的江泊烟朝他快速做了个手势。
这次的年会江泊烟也跟着他爸一起出席,江少峰手中虽然已经没有神路股份,但在董事会的职位还未被撤销。
江泊烟刚才试图和路饮交谈,但路饮压根没有分他一眼,用了这种幼稚手段后路饮依旧不想理他,找到罪魁祸首后就转过头。
年会过半,路饮感觉口渴。
放在一旁的红酒并不解渴,期间有侍者送来饮料,他就多喝了几口。饮料并不是酒精,却让他在没过多久后,感觉头脑晕沉,意识模糊,就连身体处——
路饮原本紧阖的眼睛猛地睁开,眸中透出冷意。他意识到自己中了计,有人在他的杯子里加了药,或许是春、药。
总之,他感觉自己现在很不舒服。
路饮立即起身,但发现自己双腿发软,站立了没几秒又重新狼狈地跌回座位。他呼吸急促,额间冒出薄汗,因为皮肤白,脸上的红晕十分明显。
这是药效刚起作用的时刻,路饮明白自己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最好的结果是回到车内,那是他的私人空间。
但他的身体无法支撑,甚至站不稳,只能就近找到一个落脚点,好在这里是酒店,今晚整层都被神路包下,四周都是空置的房间,路饮缓慢地调整呼吸,用手微挡住脸庞,努力不让自己显出异样,起身离开了大主厅。
在路过江泊烟身侧时,后者抬头看他,忽然愣住。
“喂。”江泊烟伸手,试图去拉他的衣领,“你去哪里?”
旁边是他面容严肃的父亲,江少峰瞪了他一眼,他分神,一片衣袖从他手心滑落,他抓了个空,奇怪地看着路饮步履匆匆地消失在视野。
江少峰用气音警告:“别在外面给我丢脸。”
“我知道了,你已经说过无数遍。”
江泊烟心不在焉地答复,一面在脑中回想路饮刚才的模样。
说实话,他没见过路饮这样,脸红……操,等一下,为什么脸他会这么红,就连耳朵也……好红。
他的呼吸错乱了一拍,后知后觉,这不对劲。
“我上个厕所。”
江泊烟说完不等答复,立即大步离开了主会场,沿着长长的走廊快速奔跑。
“谈墨。”
路饮默念着谈墨的名字,指尖微颤,按下拨号键,等待电话被接通。
第六十三章
手机顶部显示无信号,有人在附近安装了屏蔽器。
路饮的几通电话石沉大海,他无法联系谈墨,只能就近找到房间推门进去,转身正要落锁,一双手就在这时忽然重重拍上门板。
“等一下!”外面很快响起江泊烟的声音。
江泊烟用力推开门,顺势沿着门缝低身钻进房间,他一抬头就能看到路饮眼底森森的冷意,于是立即将双手举到头顶,表明自己的忠心:“我只是担心你。”
路饮:“出去!”
他的状态非常不好,药效开始发作,身体如同被蚂蚁侵蚀。如果只是疼痛还能忍受,但那种难以言喻的钻心的痒,在路饮的四肢百骸间流窜。
“你。”江泊烟定定地看着他。
他嚣张跋扈,但说到底在某些方面外强中干,像一张白纸,甚至连正式的恋爱都没有谈过,遇到眼前这种情况,顿时愣在了原地。
“你中了……那种药?”江泊烟舔舐了一下他的嘴唇,立即变得口干舌燥,片刻又愤怒,“宋央干的?”
路饮说:“或许。”
但他不认为宋央会无脑到在神路的年会上搞出这档子恶心事,背后必然有白逸舟推波助澜,只是这番举动目的不明。
路饮身体难受,无心揣测两个神经病的动机,手机始终处于无信号状态,唯一能求助的只有眼前的江泊烟,简直格外讽刺。
“这里有信号屏蔽器。”他说,“范围不会太远,就在附近。”
江泊烟拿出手机看了眼:“不会还有摄像头?”
他不是傻子,这种事明显就是有人做局,立即警惕地在房间查看,没过一会眼神冷冷地把拆下的针孔摄影机扔到路饮面前。
“被我知道是谁,我弄死他!”
路饮说:“找个有信号的地方帮我报警。”
江泊烟欲言又止:“我可以帮你,那种药,睡一觉就结束了。”
“你?”路饮冷笑,“我只要谈墨。”
江泊烟咬牙:“谈墨,谈墨,又是谈墨,你为什么总要在我面前提起他!”
路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朝自己走近,握紧了放在矮桌上的红酒瓶,等江泊烟距离他不到半米时,突然用力将它砸碎,用带着玻璃尖锐残渣的瓶颈对准他。
“离我远点。”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城市银白色灯光照在路饮侧脸,手中的玻璃碎渣也随之泛起一道冷光,“江泊烟,我说过,别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我。”
他即使难受得厉害,浑身没有力气,看着江泊烟的眼神也是极致的淡漠,生生逼停了他继续向前的脚步。
江泊烟嘴角抽搐,残留的理智告诉他要克制,但路饮眼底的冷意让他几欲发疯。他总在被路饮嫌弃,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活到十九岁,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滑铁卢。
他心情恍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去年九月初的那场生日会结束后,他提出送宋央回家,在路上遇到了路饮,那时候他干了点什么?
尽管已经过去几个月,但江泊烟此刻居然能够无比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究竟如何用力踩下刹车,转动方向盘,在和宋央打赌路饮是否会被吓得坐在地上时,笑着突然开车朝他撞去。
虽然只是一个吓唬人的假动作。
当初这些不值一提甚至觉得无比好玩的恶作剧,此刻就像子弹回旋正中江泊烟眉心。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路饮,如果能够早知道。
但世上根本没有早知道。
江泊烟喃喃:“对不起,我就是想帮你。”
路饮举着酒瓶的力气所剩无几,指甲嵌入掌心的血肉,疼痛让他勉强保持清醒:“那就帮我联系谈墨。”
江泊烟目睹他自虐的行径,一颗心沉到谷底,眼眶慢慢红透了,咬牙急迫地和他说:“好,我帮你联系。”
不到十分钟,谈墨比预计时间还要更早赶到目的地。
他跳下车,在酒店的大厅快速奔跑,双眼猩红,呼吸起伏急促。
谈墨来时戴了一定鸭舌帽,帽檐被他坏心情地压得很低,遮挡眉眼,露出他此刻紧绷成直线的唇角,气势汹汹,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好人。
酒店工作人员见状想把他喊停,被他身侧的保镖阻拦,说明来意。
同一时间,警车呼啸而至。
神路的年会表演接近尾声,按照流程,接下去是全体合影环节,代表高层和股东的那排座位却少了两人。
江少峰扫了眼路饮空荡荡的坐席,低头给江泊烟打电话。
没人接听。
这个臭小子,到底在干什么。
如果不是警察突然闯进现场,江少峰正要起身找人,他继续坐在原位,抱臂看着手忙脚乱的宋海宁处理此刻的烂摊子。
宋海宁神色茫然,不明白到底哪里出现了差错。
“我们接到报案,有宾客喝到了被下药的饮料。”警察对匆匆赶来的酒店负责人出示证件,“我们需要你的配合。”
江少峰闻言立即黑了脸,想到失踪不见的儿子和路饮,阴沉沉地站起来。
一道人影这时候快速和他擦肩而过。
是个身量很高的少年,江少峰的余光扫到他紧绷的侧脸,顿觉眼熟,过了几秒他想起来,谈照国的孙子谈墨。
谈墨来到路饮所在的房间,踢开门闯进去。
他的神色结了冰,眉眼凶悍,只有面对路饮才勉强挤出一点笑。他脱下自己的冲锋衣外套披在路饮头顶,将他包得严严实实后,这才以一种保护欲十足的姿势,搂着他的肩膀快步往外走。
路饮的体温高得惊人,碰到都觉得烫手,谈墨不敢耽搁时间,轻声细语地安慰,立即就要送他去医院。
他路过江泊烟身侧,后者脚步仓促地跟在他身后。
外面还有几家媒体,又有员工大着胆子偷偷拍照,偷拍者忘记关掉闪光灯,谈墨下意识侧身挡住路饮。
一位警察跟着他们一起前往医院,剩下的人员留在酒店收集证据。谈墨搂着路饮上车时,余光瞥见江泊烟站在不远处,整张脸藏匿在阴影,看不清表情。
宋海宁安排助理配合警方调查,似乎隐隐猜到什么,隐晦地瞪了宋央一眼。
年会中途出现这样一场闹剧,他怒不可遏,强撑着笑容和众人合影,之后匆匆宣布年会结束,拽着宋央回到家,把人带进书房。
“你干的?”宋海宁捂住胸口,心惊胆战,“你是疯了吗!”
他抓起桌上如砖头般厚重的文件,狠狠朝着宋央的身上砸去。
宋央立即侧身避开,文件用力砸在地板,几乎将坚硬的地面砸出一道深深凹槽。宋央面色铁青,大喊:“爸!”
宋海宁气得站不稳:“我教你的东西全都被你喂了狗?蠢货!”
他指着宋央的手指抖动:“如果查出是你,你的形象怎么办,我们神路又要怎么办!就算你想解决路饮,也不应该选择这个给自己留下隐患的方法!”
宋央发誓:“真的不是我干的!”
他嘴里常常谎话连篇,但还是第一次遇到想说真话但百口莫辩的情况,无论怎样在路上反复强调这件事和自己无关都无济于事,简直憋屈到极点。
宋海宁根本不信:“你连自己爸爸都想瞒?”
“是白逸舟,爸爸,是他!”宋央忙说,“他之前和我提过,应该在年会上借刀杀人,给江泊烟和路饮一个教训。”
宋海宁面无表情地冷嗤一声:“借谁的刀?”
宋央一愣:“什么?”
宋海宁用力拍桌:“我看他是在借你的刀!”
宋央立即得意洋洋:“不可能,爸爸,白逸舟喜欢我!你知道的,很多年前他就已经离不开我。”
谈墨带着路饮从年会现场离开,直奔医院。
不知道他到底被下了什么药,通话的医生要求立即送他洗胃和做药物化验,防止不良药物造成的肝脏损伤。
一路上路饮的状态很不好,谈墨让司机将车内的温度继续调低,后悔没有提早准备冰块。他伸手去摸路饮潮红的脸颊,指尖传来他身体滚烫的热意,带动着谈墨的全身也像是燃烧了起来。
车厢内冷气充足,却让人如同待在火炉。
路饮用手臂挡住他双眼,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谈墨的触感是他唯一舒服的来源。他感觉自己此刻的神志在药物的折磨下变得非常不清醒,他受不了任何诱惑,下意识想往谈墨的身侧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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