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见,几乎令他们头皮发麻。
黑云后探出了蓝面修罗的全身,这修罗长着八臂三颅,臂膀上绘着金色莲花纹,身形巨硕。
探出的三颗头颅,凝神皱眉,杂糅愤怒与悲悯。最中间的痴容,眼眸眯起,狰狞含悲,催使佩着金饰的臂膀,一爪捅向了梦魅的腹部,另一张脸带着怒意,递出手里的刀。
修罗最后一张面孔带着慈悲的笑,眼瞳一转,视线落在崐仑众人身上,嘴角勾起,笑音回荡,不男不女般狂笑。
巨大的脚步踩在地上,朝众人挪去。
活了这么些年,邈远道人也没见过这阵仗,心中大骂见鬼。
真去他娘的什么一起出去玩玩,早知如此,他不如骗崐仑那几个老头一起来。
地上隐见崩塌趋势,邈远道人催使红绫起来:“走!”
红绫瞬间化成巨龙般的大小。
邈远道人拉着崐仑弟子的臂膀,可恨时间不够,急急催促:“快快快!!”
梦境变得遥遥欲坠,修罗一步当崐仑人百步,踩踏过的地面龟裂。
大地震颤,尘土卷起。修罗另一只手持降魔杵凌空砍下。
万分焦急时,他只听得铮地一声剑鸣。
沈怀霜挡在众人身前,斩上修罗一臂,眉头紧拧:“你先带人走!”
这一声威压,带着喝令。
两重剑光又起,无量剑剑刃已砍向修罗的眼瞳。
修罗身形巨大,悲面的双瞳汇聚,聚焦在他鼻梁的剑上。
无量剑仅有修罗鼻梁长,砍上如遇石板。
怒面瞪大眼,瞪向沈怀霜,臂膀已拿长刀,朝他头颅砍去。
砍刀与无量剑较劲,竟不能下刀。
沈怀霜衣衫飘荡,目光凛冽,青衣飘荡在天际,又一剑递出,修罗臂上砍刀对上。
邈远道人急急驱使着身下捉妖绫,举起手中扇刃,目光浏览,找到幻境最脆弱的地方,一刀捅去。
天光落入,他推这崐仑人往上,越推手上越急,频频回首,只怕这一对人都来不及走。
焦灼时,身前却多了个少年,帮他托了一把。
“钟小友!这一道口子撑不住太久!”邈远道人反手拽住钟煜,“我拉住你了!快去喊你先生过来。”
那道缝隙堪堪合上,钟煜却猛然推了他一把。
手上力道骤然一空,邈远道人身下红绫带着崐仑人朝缝隙外飘飘荡荡而去,他低下头,眼眶微睁。
“钟小友!!”
“阁主,出去之后,还想办法请人来破这梦境!”
缝隙合上,他望见钟煜的最后一眼是他飞驰而去的身影。
钟煜额上满是豆大汗珠,催使身下长剑。
乱套了……真的乱套了……
修罗抬起四只臂膀,朝沈怀霜抓去,拇指还未碰到沈怀霜衣带,沈怀霜被一道强劲的力量扑走。
腰上紧紧揽了双手,带着他腾空。
坠落——
失重——
两人朝悬崖下的一处长河坠去。
在那长久的坠落中,沈怀霜拉过钟煜的手,却被对面反拉住。
两人以紧紧相拥的姿态靠在一起。
沈怀霜急促地呼吸了一口,触发了某段封存已久的记忆。
他推开钟煜一把,剑光破开暗空,强忍住记忆上涌的不适:“你为什么要下来!”
钟煜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紧紧反抱住他。
他的声音几近咬牙切齿,恨声之中,几乎颤抖:“我不能留你一人在下面!”
落地前,钟煜踩过几处碎石,攥住沈怀霜的手,抓住崖上一处藤蔓,单手拉着枝条。
他手背上青筋爆起,带着沈怀霜荡入了山洞。
沈怀霜脚底腾空,手揽过钟煜的背,听到头顶上人喊了声:“抱住我!”
身下悬空,风驰电掣间,他抬臂,依言揽过钟煜脖颈。
钟煜如再不能支撑,怀中抱着沈怀霜,落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背上闷痛至极,几乎是摔进了山洞。
他的意识也已接近涣散的边缘,落地后,强撑意识,在怀里护了护沈怀霜。
沈怀霜半点没有伤到,整个人被钟煜压在山洞角落,身下土石硬冷,头顶上呼吸灼热,他被抱在钟煜怀里,正是一个他压在少年身上的姿势。
大臂贴着大臂,白衣压着黑色长衫,交叠在一起。
他跪坐在钟煜腹部,才觉有些尴尬,背后发了层冷汗,低头。
沈怀霜支起身,捧起钟煜的脸。掌下,少年意识朦胧。
山洞外,山石震荡,脚步声正朝这处山洞传来。
黑暗中,沈怀霜借助微光,看清了钟煜的面容。
这应该就是钟煜下午瞒他的事。
修罗梦境。
从前,他修道只听说过修罗一道,却不曾真正遇过修罗道修士。
钟煜仍在强撑,醒来后,眼底红得可怕,像是刚才驱使修罗梦境的后遗症袭来。
他是要被梦境反噬么?
“钟煜。”沈怀霜唤了一声。
“你看着我。”沈怀霜又低头道,“你还记得那日在药泉我对你说过什么么?”
钟煜喉头一滚,抬眸对上了沈怀霜不避不退的目光。
他心口起伏,在那些海啸般的声音在脑海中涌现时,忍下了想要吐血的冲动:“我记得。”
钟煜深深吸了一口气,避开沈怀霜的目光,他起身捂住额头,反反复复喘了很久。
这话分明说的是师徒间的情谊,他头却很烫,就像有一口气吊在那里不上不下,一瞬分神,连他入梦走火入魔都被压了下去。
又一道汹涌的灵力爆蹿而来,在钟煜几乎不能反应过来时,沈怀霜又念起了一段清心咒。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声音如清水铃音,荡去他颅内的尖叫声。
脑中最汹涌的声音被压了下去,就在他双目即将变得清明时,钟煜伸出手,忽然十指反扣住了沈怀霜,手劲之大,扣得沈怀霜指尖发痛。
沈怀霜又道:“如你想破除这个梦境,还有个法子。如果你能再驾驭一次梦境,找到你平日梦醒破口处,我们就还能出去,我要你实话告诉我,你有这情况多久了?”
钟煜答:“我从来不曾梦见过如此梦境。筑基后,梦境不可控,醒不过来就只能等到早上。此道若是在元婴后,修罗梦境入梦和出梦都能控制。”
良久,他反问道:“先生,我不想你出面。”
沈怀霜:“我信你。”
坚定如此,只有三个字。
钟煜眼底漆黑一片,又倒映着红光,额头落汗如豆。
沈怀霜能清晰地看得出,少年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挣扎,脖颈青筋隐现,越见清晰。
他由钟煜扣着,道:“你以修罗入道,想过用什么引导么?”
钟煜欺他到了山洞的角落,整个人半个身子压在沈怀霜身上,沉沉吐出一口气,道:“先生,我清醒的时间不多了,如果现在不出去,等会儿就更不能。”
“击杀妖物会使我增长修为,你让我出去,能不能一起走,你能不能给我留足一炷香的时间。”
沈怀霜背后靠着石壁,身子并不好受,肩上分明很疼,他肯定道:“可以。”
砰地一声。
黑云中裹挟了巨大蓝手,朝洞穴口拍来,搅动了半个山洞。
钟煜重重推开了沈怀霜。
他抽出了背后白羽弓,山洞环绕妖鬼之际,结界如此,无非就是想要他们同归于尽。
钟煜抽弓时,风声猎猎,仿佛天地间的风沙聚拢于此,他回首,对沈怀霜说了一句话:“先生给我一炷香时间,我若是没有给你回音,我死之前,定会给你留下缺口,你就用无量剑破结界走。”
狭小的山洞前,风声呼啸入耳,钟煜那一眼决绝,眸子含着冷意,他转过头,道:“它们要看我疯魔,把我拆吃入骨。我就偏不让它们如愿!”
第32章 他是关不住的自由
山洞外,风沙流动,漫天呼啸声,如同百妖齐鸣的嘶吼。
妖魔在半空中嘶叫着,四肢、人头,纷纷扬扬落地。
天际如同下了一场猩红的雨,沈怀霜盯着脚边的血泊,无量剑在他手里,他手掌紧了紧,又松开。
漫天沙尘,少年被金雾环绕,那团雾气朦胧。
梦魅编制的梦境有个无法破除的陷阱,当事人如果无法从梦中醒来,就算所有人都可以逃走,他也会深陷其中,魂、灵与梦境外的肉体阻隔,无异于消亡在另一个世界。
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钟煜还没有回来。
沈怀霜生平第一回体味到了什么叫心急如焚,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他手边的无量剑出鞘又入鞘,剑身震颤,又一次次被沈怀霜摁了回去。
无量剑自玄清门而来,认了沈怀霜为主人,已有了剑灵,危机时,它无法置沈怀霜于险境,只恨不能开口。
一炷香时间到。
剑身颤动,又一次出剑。
“先生,走!”
少年从天际落地,如同一团金光,裹挟着风声,朝沈怀霜而来,他攥过沈怀霜的手,带着他,无畏地朝前奔去。
两手相触,少年反握着他的力道很大。
他几乎是被钟煜捞走,少年抓住了他的手腕,掌心的热度滚烫,将那双冰冷的手包裹住。
天地间两个黑白的身影,跑得越来越快。
钟煜脸上落了一道血痕,阴风扑面而来,他心头却如滚过岩浆,从下往上像给他蹿起了一把不灭的火。
在奔窜的路上,他们仿佛走过一片一望无垠的草地。
脚下踏过的不是隆隆荒土,贫瘠开裂的土壤上仿佛生了花,浓厚的怨气扑面而来,却又被他们拂在脑后。
暗河水茫茫一片,灰色水流涌上脚边,艳红的曼陀罗盛开在彼岸,摇曳舒展。
无数次,在梦境里,他杀不动了,就会渡过暗河的水在小洲。
小洲不能御剑过去,只能涉水而行。
沈怀霜瞥了眼河水中的怨气,瞧见一片残叶从眼前飘过,道:“我带你走。”
钟煜却懒得和沈怀霜议论。
他直接揽过沈怀霜,手勾过沈怀霜的腰,俯身一背,带着他稳稳落在背上,踏入满是怨灵的暗河水中。
“钟煜,你放我下来,池水怨灵那么重,你不能——”沈怀霜手放在钟煜肩上,攥了攥那件鸦青的衣角。
“正因为这池水满池怨灵,就更没有留着你同我一起涉水的道理。”
钟煜黑沉的眼晃过水光,过河之余,怨气缠绕,激得钟煜浑身起了一层薄汗。
如同在无数次的梦境里一样,他习惯性忽略了脚下钻心的不适,像是顶起了他的整片天地。
“抱稳我。”
少年步伐稳健,点过波上残肢,涉水而去。
暗河的水飞溅在他裤腿上,顺着裤腿的边缘,一点点往上蔓延。可他浑然不觉足下的疼痛。
额头滚下的汗水,滚落入了暗河。
池水倒映下,他像一缕徜徉在天地间的风,不由分说地裹挟而过,是那样汹涌,又充沛着关不住的自由。
沈怀霜重心不稳,攀住钟煜肩膀,暗风撩动了他的长睫。
耳畔风过,呼啸飘去。
脑海中就像有一根弦在播弹,撩动了他长久沉寂的情绪,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尘封已久的角落上。
钟煜踩过三块浮石,马尾摇晃,腰身一直,踏上了小洲的岸。
结界就在两人眼前,钟煜缓缓松开环住沈怀霜的手,他单手抽出无量剑,剑光如雪光,直劈向裂隙。
剑尖点向缝隙,挑动剑尖,轻巧如鱼潜水。
大地震颤,地上开裂长龙般的缝隙,光华大盛。
两人眼前出现一个容一人走的通道,边缘泛着莹莹光晕。
钟煜跨了过去,拉过沈怀霜的手,一俯身,从洞口中走了出去。
崐仑弟子环绕了一圈,以崐仑掌门为首围上前。
见两人一同现身,宋掌门吓得要死,见沈怀霜和钟煜全须全尾回来了,长长叹了声,腿脚一软,急急地跑了过去。
“师弟。”宋掌门伸手扶住了两人,揉了两下眼睛,“回来了……都回来了。”
宋掌门回望了钟煜一眼,眼神中百感交集:“你徒弟也算是……也算是时刻念着你的,你若一人孤身在下,我更不放心。”
“都是狗屁!”一声冷哼打断了宋掌门的话,“现在知道师徒情深了,之前干嘛去了?”
宋仁心打断上前。
明知宋仁心是关心,沈怀霜想到白天那句话,还是知道让人牵肠挂肚一整日的滋味不好受。
他低声应答了声,顺了顺宋仁心的气:“师兄,别生气了。”
旁人总是第一眼被沈怀霜的气质所吸引,看他出尘,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其实他长得清秀,放下师长架子,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宋仁心满面通红,深吸了口气:“哼。”
他手里捏着一瓶净水,要洒不洒。
“我来。”钟煜在沈怀霜伸手时,反握过他手,扶他站起来。
他抬手接过宋仁心那瓶水,拉住沈怀霜的一角衣摆,一点点从身下抽出来,淋了水。伸手,展平了那件挑着暗纹的衣摆,指尖触摸过纹理,整齐地给他理好。
“长老,这事不怨我先生。”钟煜截走了话头,归还了那净瓶,“还请长老不要记挂心上。”
“哼,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我管不着了。”宋仁心嘴巴撇了撇,别过头,转身走后,扬了扬自己的手,“回去之前,我不许他再催动灵气。”
汗水浸透了钟煜的额角,他送走了宋仁心。
回首,额头上擦过一角天青色的衣衫,广袖拂动间,味道清淡,触之软柔。
旁边崐仑弟子想到钟煜奋不顾身的一跃,道:“钟小友,师徒间同你和你师尊感情这般好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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