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谷禾小心斟酌字句,“缘分吧。”他余光看着域淙,“我们偶然碰见那么多次,又是同胞,还志同道合……”
林谷禾停顿了一下,“我们都喜欢骑行,算志同道合吧?”见域淙扬了一下眉毛,他很浅的笑,又接着说,“你还帮了我。”
“所以是因为我帮了你?”域淙挑眉看他。
林谷禾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避开他的视线看向别处,“只是部分原因。”
域淙看着远方,“我以为你只是因为想和我成为朋友,原来还有这么多原因啊。”
林谷禾张了张嘴,域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他难言地看着他,有点无奈,“喂……”
域淙心情很好的笑起来,“那Pavel还跟你说什么了?”他漫不经心低旋转手里的树叶,树叶在他手里像风车,携着微弱的风。
“嗯?”林谷禾疑惑地看着他,原本有点不明所以,突然福至心灵,“你不会是在担心Pavel讲你在学校的八卦吧?”
林谷禾罕见地在域淙脸上看到了窘迫,他忍着笑,“Pavel说你在学校谈了不少女朋友。”
域淙垂眸勾着唇,没说话。
“他还说,每次见你身边都是不同的女生。”林谷禾迎上域淙的视线,“人美腿长……”那视线如有实质般,林谷禾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域淙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很缓慢地倾身靠近他,随着他的靠近,林谷禾的瞳孔不断放大,域淙声音放的很轻,“当着本人编故事会不会太没诚意了。而且,Pavel没告诉你我喜欢男生吗?”
域淙看着他簌簌颤动的睫毛,饶有兴趣的停在与林谷禾极近的位置,他垂眼看着两片红润的晶泽,然后将视线上移,伸手从他的头上拿掉那片泛黄的小树叶,“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吗?”轻声在他耳边说,“编故事能不能编得别太离谱。”
域淙手里捏着那片小小的叶片,退开来,维持原本手臂微微相触的距离。
温热的风有它自己的想法,它还萦绕在林谷禾耳边,带着微微地燥和痒,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
林谷禾刚才有一瞬间竟然思索是否应该闭上眼,但恐惧伴随着狂热,他做不出反应,只能愣愣地看着域淙靠近又退开。
他看着域淙手里那片树叶,迟来的,感到了失望。
这时,耳边才开始回荡域淙的声音,男生?林谷禾倏然看向域淙。
此时林谷禾呆怔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何种表情,一瞬间的反应,让域淙也愣怔地看着他。
他听见域淙问:“怎么了?”
域淙喜欢男生?域淙喜欢男生?男生?他怎么会喜欢男生呢?他怎么会以为自己知道他喜欢男生呢?
他失焦地摇摇头,他想,沉下去了,山洪将他淹没了。
林谷禾失神地想,原来让人难过的不仅是一段感情的结束,还有一段感情的开始——尽管他们还没有开始,但那些看不见的,围绕在他们周围旋转的,已经带着独立于他之外的意识开始了。
域淙以为他累着了,将手里林谷禾给他的那片扇风的树叶给了他,“你就在这儿,剩下的Pavel剪。”
域淙走了,林谷禾看着域淙的身影不断走远,不断缩小。
林谷禾坐在树下,风携着青草的味道吹拂过来,远处变小的身影突然回头看过来,林谷禾愣了一下,心脏狂跳起来。
域淙回头的那一瞬间,林谷禾心里油然升起了从未有过的不管不顾。
然后朗笑着朝他挥手,远处的身影被阳光包裹着,仿佛一层柔和的光圈,身影好像笑了,这次,域淙也朝他挥了挥手。
中午Pavel的父母回来了一趟,做了捷克传统的面点——开放三明治,之前林谷禾也给域淙带过,是用一片面包作为基础,然后在上面摆放各种不同的配料。
今天的三明治,Pavel的妈妈在上面放了火腿、奶酪泥、马约和辣椒,最上面洒了一些欧芹作为装饰,是非常独特新奇的味道。
欧洲的正餐通常在晚上,餐桌上Pavel的父母表示今天收的草莓和芹菜让经销商运走后,今晚要为他们做一顿大餐,感谢他们的帮助。
林谷禾余光瞥着域淙,刚咬下的三明治还在嘴里,急着想说他可以帮忙,却咬着了舌头,艰难地把话又咽了回去,坐在旁边的域淙看到,将手边的牛奶推了过来,林谷禾端起牛奶顿了顿,垂眸看着沾着白色液体的杯沿,就着杯沿喝了一口,又给他推了回去。
欧洲的人工很贵,Pavel在餐桌上说一早就瞧好了域淙这个苦力,没想到这个苦力又带了一个苦力过来,简直赚大发了。
域淙将桌上的牛奶端起来喝了一口,表示无所谓,“剩下的数据交给你了。”
林谷禾猜测他们可能达成了某种约定,低头专注地吃着三明治,带着窃喜和惶恐独自品尝着内心的风暴。
傍晚,林谷禾跟着域淙一起回到别墅,Pavel的妈妈正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出于礼貌,林谷禾和Pavel的父亲打完招呼便去厨房帮忙了。
林谷禾一进厨房,询问Pavel的妈妈有没有帮忙的地方,Pavel的妈妈将刀递给他,“把蘑菇切成碎。”
林谷禾洗净手,接过Pavel妈妈手里的刀,没有任何尴尬的过渡便融入了厨房。
林谷禾端着卡尔巴奇汤走进餐厅,域淙正在低头看手机,他像是知道他来了似的,抬头直直对上林谷禾的视线,林谷禾有些慌乱地垂下视线,盯着手里的汤,谨慎地摆放在餐桌上。
林谷禾还想进去帮忙,被Pavel的妈妈赶了出来,让他们赶紧入座。
Pavel的爸爸好像跟林谷禾印象中欧洲传统的农民没有太大出入,留着络腮胡,高大强壮,皮肤晒成红黄色,带着严肃和豪迈。
Pavel跟在他身后拿出几瓶贝切洛夫卡,还有一瓶李子白兰地,域淙坐在林谷禾身边,见Pavel放了一瓶贝切洛夫卡在林谷禾手边,又给他拿开放边上去了。
等Pavel的妈妈也入了座,Pavel一家进行圣餐前祷文,由于林谷禾和域淙都不信天主教,他俩出于礼貌闭上眼静静等候。
祷告结束,Pavel一边倒酒,一边说:“这是捷克我们捷克的特产,我们家自己酿的草本苦艾酒。”他递过来一个较小的透明玻璃杯,“这是Becherovka杯,可以最大限度展现贝切洛夫卡的特殊香气和口感,尝尝看。”
林谷禾看着手里琥珀色的苦艾酒,斜靠过去,悄悄问域淙,“需要一口干吗?”
域淙笑了一下,很轻地说:“随意就好。”然后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林谷禾:“……”
在国外很少有国家跟中国一样有劝酒文化,但捷克除外,他们认为劝酒体现了对客人的尊重,是友好的行为,跟中国一样。
林谷禾看着Pavel第五次站起来给他斟酒的时候,正准备措辞拒绝,域淙已经将手放在林谷禾的酒杯上阻止了Pavel的动作,“我们等下要回去的。”
Pavel看着域淙说了一句捷克语,林谷禾听不懂,然后接着Pavel的妈妈和爸爸也加入进来,说了一长串捷克语。
过了一会儿,域淙看过来对林谷禾说:“我们今晚不回去?”
当着Pavel一家人的面,林谷禾看着域淙的眼睛,没从他的表情或者眼睛里看出是否在这里住宿的意思,只得对域淙笑了一下,说:“听你的。”
域淙没说话,但林谷禾却觉得他似乎心情不错,猜测他们晚上是不会回酒店了,因为后来Pavel和Pavel的爸爸劝酒域淙都没再拒绝。
中途,林谷禾去了一趟二楼的厕所,等他下来的时候,桌上的人全都看着他,他愣了一下,接着域淙将手机递给他。
林谷禾接过手机,看到是欣冉的来电,他蹙眉看着屏幕,这时Pavel的妈妈说:“你的手机刚刚响了三次,域刚接起来……”
林谷禾朝她颔首,侧身从域淙旁边离开的时候,林谷禾见他似乎又喝了不少,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只手拿着酒杯没动。
林谷禾拿着手机走到院子里,他和欣冉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他说了一声“喂”之后,等着欣冉开口。
他之前以为他心里对于欣冉是会有一些不平的,但真与她通话,他没想到内心原来已经没有任何波澜。
“谷禾,我……你什么时候回国?”欣冉的语气很温和,带着不明显的低落。
但这些已经不是林谷禾会担忧的事情,他刚喝了不少,头有点晕,说话的语气也有点冷,“你想说什么?”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我今天遇见你室友了,他们跟我打听你的情况。”
林谷禾没有接下去,这不过是正题前的寒暄而已,而且,他和欣冉现在这样的关系,更谈不上寒暄。
林谷禾坐在廊下的座椅上,想起Pavel的母亲说她连着打了三个电话,林谷禾耐着性子说,“欣冉,你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我这边有我自己的事。你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我想——”
“没有。”欣冉急切地打断,“我没有和他在一起。”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和他在一起。”
林谷禾深吸了一口,心里有点悲凉,“你没有和他在一起,所以,现在是想告诉我,你还想和我在一起吗?”
话筒那边仍然静默,林谷禾等了好一会儿,“你既没有勇气和我在一起,又不甘心我再也不理你,是吗?”
欣冉是一个很高傲的女生,她的傲气可能并不允许她说一些有失体面的话,或做有失体面的事。
她对她自己的要求很高,对身边很多事,即便内心在乎也不会真的说出来,林谷禾没在她身上见到过女生的那些可爱任性,她一直是冷冷清清的。
而林谷禾也不是外在情绪激烈的人,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比别人差,在学校也的确做到了别人眼中的优异,他外在表现的谦和礼貌是自己最厌恶,而这恰恰是欣冉喜欢的。
这也导致他对欣冉、对自己是非常克制的,而他们彼此的性格也让他们的相处十分克制。
如果没有外力,他们之间的相处可能都在彼此的舒适区,对方不会做出让自己为难的举动,也不会做出有失颜面的事情。
现在林谷禾将话说的如此直白,让他和欣冉都无法做到体面的聊下去。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边果然传来挂断的忙音,林谷禾很无力地看着天。
今晚的夜空没有往常的美,林谷禾想。
第三十一章 布拉格(14)
因为欣冉的这个电话,林谷禾中午从胸腔里喷发的那点不管不顾突然被戴上了枷锁。
这个电话就像一盆冰水,泼醒他的幻想,提醒他是怎样的人,有怎样的家庭,也提醒他即便是抱着及时行乐的心理也不能自私的只顾及自己的感受。
人生如果只有他,只是他,那非常容易,难的是每当他与一个人建立联系,那些附加在他身后的东西就会变成栓在他脖颈上的铁链,他喘不过气,清新的空气好像从来不属于他。
所以,人生有什么意思呢?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如果只是孑然一人,而走向死亡只是早晚的事情,他为什么不能早点死去?
林谷禾没有回餐厅,在廊下坐了很久,大脑里空荡荡的一片。
从农场回来之后,林谷禾打定主意与域淙保持距离,但他私自的决定并没有用武之地,因为当天域淙和Pavel一道去了查理大学后,晚上并没有回酒店。
他给林谷禾发消息说查理大学向他们提供住宿,接下来的几天都住在学校里。
字里行间看不出和平常有任何不同,林谷禾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又看。
他以为他会觉得庆幸,庆幸他不需要刻意保持距离就已经离域淙远远的,但失落就像压在心脏上的石头,远比他想象的沉重得多。
在廊下的时候,他想,要不自己先行离开?但思来想去没有合适的借口,也许有,他不想深想。
现在借口已经摆在面前,他只要告诉域淙他反正在布拉格也是无所事事,不如先行离开,有缘再会。
域淙脱不开身,自然也做不到留他。
但他不想做那个将域淙留在原地的人。他还能记得每一次以为域淙会离开,但他只是站在原地等他的样子。
也许当时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推着车走到他身边或跟在他身后,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喜悦和感激的——域淙没把他留在原地。
这天林谷禾爬到了布拉格最高的观景平台,可以俯瞰整个布拉格,大片大片的红白建筑填满林谷禾整个视野,站在他旁边的女生突然指着淡蓝色的建筑说:“那是查理大学。”
林谷禾内心平静的湖面,突然被掷了一颗石子,他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来,带着让他也感到奇怪的兴奋,对那个女生说:“原来那就是查理大学啊!”
等他扬起笑容回过神,那个女生和她旁边的男生都看着林谷禾没说话。
林谷禾一口气骑到了查理大学,他从未来过,却因为域淙在这里,让林谷禾觉得这不过是久违的重逢。
查理大学比他想象的大得多,他围着学校转了一圈,花费了近三个小时。
国外的大学没有围墙,林谷禾将校园的定义摒除,查理大学的定义在他眼里变得宽泛又狭窄。
他独自在自己构建的想象中思忖,这条路域淙可能走过,这个建筑域淙可能去过,这个食堂域淙肯定吃过……
林谷禾活了十九年,第一次尝到了暗恋的甜。
他没有联系域淙,自然也没有想象中的偶遇,林谷禾独自回了酒店,回程途中,林谷禾经过老城广场的那间面包店,买了那天老板赠送的“gift。”
自然,林谷禾活了十九年,也第一次尝到了暗恋的苦涩。
“域,这边!”Pavel坐在餐厅门口的位置朝域淙喊。
域淙端着餐盘,站在二楼窗边,他原本想坐在靠窗的位置,刚走到窗边就看见楼下掠过的身影。
身影很快消失他的视线,域淙在窗边又站了会儿,确定身影不会再经过才离开窗户向Pavel走去。
“看什么呢?”Pavel边往嘴里塞吃的,边往窗户的方向看。
域淙没说话,将餐盘放桌上,拉开椅子坐下,点开微信盯着东北大米的头像看了一会儿,没有消息进来,他将手机翻过来盖住,端正地坐在桌边,安静地吃起来。
20/45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