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叙跪着向前挪动,挨着裴弃膝盖,“师父,我错了,我知道自己景仰师父,却误解了。”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才怪。
裴弃抬手勾起他的下巴,半垂着眼皮,“记住教训了?”
秦叙点头,他压抑着疯狂跳动的心脏,生怕被发现了。
“记住了,再不敢了,求师父让我侍奉在侧。”
他绞尽脑汁说着能讨好裴弃的话,却始终不敢看他一眼,他怕被看穿那些掩盖着伦理的东西。
裴弃松手往后靠,单手架在扶手上,“那些不是脏东西。”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秦叙怔忡了下。
秦叙缓缓抬起头,使出他惯用的伎俩,“嗯?”
裴弃移开目光,歪着头的秦叙像是头上顶着一排字——
快来摸摸我的头,可舒服了!
裴弃喉结滚动,嗓音温沉,“你之前跟我说,那些东西会脏了我的耳朵,我现在告诉你,那些东西不脏。”
秦叙心头有东西在动,他感觉那只狐狸回来了。
“裴弃。”秦叙一开心就藏不住事,主要是在裴弃面前,他恨不得贴上去。
裴弃摁着他的脑袋,故作深沉道,“你只是太小了,错把景仰之情当成了别的,但那也不脏,他们是你的情。”
秦叙无声落泪,他就知道裴弃不会责怪他,裴弃只骂外人。
但是……裴弃的伪装他也能一眼看穿,他装作长辈的神态与他裴小郡王潇洒的气质背道而驰。
“那我今晚能住这边吗?”秦叙两眼泪汪汪,圆嘟嘟的杏眼看着可爱极了。
第74章 受伤了
“不能,回去好好反省你那个遇事就知道藏的脑子。”裴弃没好气地抓着薄毯甩他脸上。
秦叙心里焦急,他知道这一次把人气狠了,可他现在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师父……”
但裴弃不为所动,“回去好好想想,为什么要自己咬牙硬抗,等到自己兜不住了,甩手就走,最后发现自己错了,再回头求原谅,秦叙,我说了,这是最后一次。”
秦叙眼泪都要下来了,他哪里敢说,现在说什么师徒情深也是想要蒙混过关。
“回去吧,你现在不适合呆在我这里。”
语气缓和了很多,但仍旧没有遂他的愿。
秦叙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他乖顺地点头,披着月色走出了郡王府。
夜里不知哪里窜出来的蟋蟀扯着嗓子叫骂,惊醒了裴弃,他翻身坐起来,推开木窗,细细瞧着院中的月色。
“主子,要点安神香吗?”松墨刻意放重了脚步,免得吓到裴弃。
裴弃颔首。
松墨沉默了片刻,“主子,今后秦世子来……”
“放进来吧。”
松墨不忿,“可是……”
“松墨。”裴弃打断他的话,“到底是自己的徒弟,狠不下心。”
松墨脑子发懵,“这……他,主子,我总觉得他不是个简单的人,若是他利用您怎么办?”
裴弃自嘲的笑笑,“怎么办?”
松墨看着他,他还没忘记那一晚裴弃独自吃饭的落寞。
“认了呗。”
松墨胸口一阵发堵,他实在没搞懂,裴弃为什么对秦叙那般的好,一次两次,甚至明里暗里替他在朝堂上铺路。
其实裴弃也没弄明白。
他性情凉薄,亲缘短浅,嘴巴又毒,十多年了,身边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可他分得很清楚,私人的领地至今也只有一个方辞礼呆着。
可秦叙就凭借着个师徒的名义,乐颠颠地挤进来,然后就住了下来。
裴弃无奈地摇摇头。
可是裴弃认了,他们这些下属,整个郡王府,都得认下这个新主子。
只怕秦叙很快就能求得裴弃的原谅,松墨愤愤地想。
但接下来几天裴弃连轴转,忙得头晕,别说让秦叙进门,就是见一面都没有。
鸿胪寺大批官员“卧病在床”,人手严重短缺,裴弃跟顺德帝商量了半日。
还是决定从国子监那四十多人里挑出十个来,选了七八天,终于敲定了能上谈判桌的名单。
徐二被裴弃一脚踹去跟礼部和太常寺商量接待事宜。
邹嘉整顿了鸿胪寺相如堂的防守,顺便跟禁军接洽。
崔景明则被裴弃扔去户部要钱。
徐尚书和崔尚书被自己儿子折磨得想哭,打一顿回家有人要闹,骂一顿裴弃来撑腰。
两位尚书头发都掉了一半,见面就泪眼汪汪抓着对方哭诉。
“谁去大同驿给阿达木说一声,拟定了四月初一谈判。”裴弃端坐在堂上,枣红的官服反而褪去了他平日的浪荡,看着更加沉稳可靠。
徐二摆手,“我不去,我怕被打死。”
崔景明举手,“我也是。”
邹嘉在众人的目光中无奈摊手,“别看我,我真的是个半吊子,那个阿达木一看就在我之上。”
裴弃:“……”
徐二眼珠一转,舔了下嘴唇,“那个,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好不好说。”
裴弃无情道,“那就闭嘴别说。”
徐二被噎了下,赶紧道,“秦叙!秦叙可以去啊,是不是?”
裴弃蹙眉,“不行。”
“哪里不行?你上天在殿上威胁阿达木,可是他给你保驾护航的。”徐二强词夺理。
裴弃懒得搭理他们,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群人找理由就是为了秦叙。
裴弃起身拿了轻纱罩子,“我去。”
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完咯,还是不行。
徐二咬牙,“没办法了,秦叙那个王八崽子,得罪谁不好,选了个霸王得罪,太子都不敢逆着他来。”
其他两人默默点头。
裴弃故意晾着秦叙,就是为了让人想明白,既然是家人,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应该第一时间告知,更何况是他根本解决不了的情绪。
若是他早说,裴弃早早就给他分辨明白了,何苦闹成这样。
每每想到这里,裴弃心头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愁绪,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
从听到葛涯和秦叙争吵到现在,愈演愈烈,几乎盘踞在心口。
仲春的风声一吹,他就总是无故心悸,彻夜难眠。
裴弃本想去了驿站后便去惜玉街,奈何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只得赶紧回府。
马车上,裴弃拎着轻纱靠在软榻上,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疤痕,他最近半梦半醒间总是恍惚记起曾经,不算是个好兆头。
“唰!”
一支羽箭破开马车门!
正中裴弃身前的矮几脚上,箭尾还在颤动。
一瞬间,藏在暗处的打手全部钻出来,松墨拔剑把裴弃护在身后,“主子当心!”
裴弃冷着脸看那箭,推开半扇门,雨丝顺着风飘进来。
裴弃隔着重重雨幕,看到了破风剑的坠子一闪而过,被围攻的是秦叙!
“主子,不对劲,那些人想进府,咱们的人也在打。”
裴弃抬手摁在箭上,用力一压,箭断成两截!
“留一个活口,其余就地斩杀!”裴弃音色沉冷,在雨夜里格外冻人。
“是!”
松墨带着人冲出去,剩下四个打手将马车团团围住。
马车门大开,裴弃端坐正中间,看着破风剑在黑夜里甩出寒光,又没入对手身体,带出的鲜血洒在檐下的灯笼上。
秦叙被七八个人包围起来,却丝毫不见落于下风,只能看到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去,挣扎两下却再也爬不起来。
裴弃无端想起秦叙说的话,“我可以保护你。”
这话还真不是假的。
打手的加入,瞬间分走了一半的人,不到一刻钟,行刺的人只剩下一个活口,被松墨压着跪下地上。
裴弃撑着伞走到秦叙面前,手里的伞倾斜,遮住了秦叙,但他身上的血腥气冲得裴弃蹙了下眉。
秦叙后退一步,裴弃瞪他,“怎么,喜欢幕天席地洗个澡?”
秦叙摇头。
裴弃冷着脸问,“受伤了?”
第75章 你睁眼看看我,我又不是妖精~
秦叙甩了下脑袋,脸上黏黏糊糊的,他抿唇,把手背到身后,“没有。”
他没撒谎,因为那些人还伤不到他。
背手是为了自己制造伤口,他果断用内力震开了后腰上的伤口,那是之前跟裴弃的打手打架留下的。
裴弃没说话,眼神落在跪着的人身上,“谁派你来的?”
此刻满嘴的鲜血,啐了口,“爷爷骨头硬,不说!”
裴弃蓦地笑了,红衣青伞,暴雨如注,“有两年没听到过这种话了,带回去好好招待。”
“是!”打手迅速把人拖走。
雨水把地上的血冲刷得干干净净,到明日,这里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秦叙站在他身边,早今天刚看完的话本子忘了个干净,绞尽脑汁也只记得一句,公子,奴家服侍你吧~
秦叙恶寒的抖了下,他要敢这么说,裴弃估计得一脚把他踹出伞外去。
裴弃以为他冷到了,抬手拢着他肩膀,“走,回去吧。”
秦叙指着身后的破小屋子说,“这里就是我的家。”
裴弃震惊转头,脖颈都扭了下,酸涩涌上后脑勺,险些没稳住表情,“你说什么!”
秦叙垂眸说,“我把这里买下来了,我就住这里,师父回府吧。”
那根本不能叫什么家,一直都在吱呀吱呀叫的门和土腥味的墙,檐下挂着那个灯笼比当初的定国公府还要破。
裴弃感觉这个逆徒在给他卖可怜,还偏偏拿捏住了他。
裴弃绷着脸说,“回家。”
裴小郡王的师父威严没有维持住,有点没面子。
若是让太子知道秦叙只被冷落了几天,就堂而皇之地进了郡王府,怕是要把东宫砸一遍。
这雨总不停,落在窗外的青竹上淅淅沥沥的,窗内烛火温热,裴弃歪坐在美人榻上。
秦叙看着眼前的药瓶犯了难,瞧着裴弃不像是想帮他上药的样子,他只能抬手解了衣裳带子,谁料裴弃却弹了起来,“你做什么?”
秦叙:“上药啊……”
裴弃不淡定了,“你上药需要脱衣裳?”
秦叙心头冒起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在后面。”
裴弃:“……”
裴弃挣扎了下,道,“趴下,我帮你。”
秦叙果断转身趴下,藏住了唇边漾开的笑意。
裴弃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
秦叙想,看来抖出了这件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
秦叙的皮肤很白,裴弃垂眸的瞬间就愣住了,因为秦叙背上全是颜色深浅不一的疤痕,纵横交错,刻在他白皙的背上。
后腰上那一条新鲜的伤痕,像是条血色的绳索搭在上面。
“疼吗?”裴弃鬼使神差地问。
秦叙脸埋在柔软的褥子里,好一会儿才说,“疼。”
裴弃没说话,眉头蹙起,他脑子里冒出个问题,什么训练需要伤成这样?
他才十五岁啊……
秦叙想说点什么,想打破这个紧绷的局面。
他以为自己忍得住,可他见到裴弃的那一眼就知道,他错了,他忍不住的。
他就是想要陪着这个人年年岁岁。
愿意挂一年又一年的灯笼,吃一碗又一碗甜甜的元宵,说一万句裴弃,起床吃饭。
他没由来地想起裴弃随手放在窗下的书,摊开的书页泛着黄,边角的毛边被旭阳照得温暖,结尾那一段话深得他心——
堂前是繁花锦簇,游廊后是他们的青春年少,他们从前在这里看春色漫进来,往后还将在这里从容的度过余下半生。
他清楚的记得裴弃写了一句注脚,写的是,愿为如此。
现在,他也想要这样的生活。
“师父,雨有点大,你能不能借我一把伞?”秦叙学乖了,他知道了以退为进,在刚才的试探中也明白了裴弃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裴弃手上的力道重了,直接沾着药粉摁在伤口上,“闭嘴。”
秦叙心满意足的闭上嘴,裴弃心软了!
裴弃淡定的上完了药,摁着秦叙的肩膀不准他起身,“趴着。”
秦叙轻声应是,发尾落在脸侧,衬得他脸更加白净。
裴弃转身落荒而逃,秦叙抬眸正好看到他耳下一片红,被他白净的皮肤衬托得很是……漂亮。
秦叙“听话”地趴着,松墨进来时瞧见他就气血不顺,忍了半晌才出声,“主子,刺客招了,说是南楚来的。”
裴弃披着千山翠的外袍出来,闻言哂笑,“南楚现在乐得坐山观虎斗,出手对他们来说只能是亏本买卖,除非南楚皇帝加满朝文武的脑袋都被王八吃了。”
松墨叹气,“这阿达木真是蠢到家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裴弃坐到秦叙身边,柔软厚实的狐裘下陷。
秦叙默默把头埋得更深,裴弃捏着他的后脖子,“怎么,准备把自己闷死在里面?”
秦叙侧过脸,眼眸湿漉漉的,“师父叫我趴着,我不敢动。”
裴弃感觉自己还得去泡一泡。
松墨站在一旁,默默腹诽,可恶!又勾引我们郡王!
秦叙却像是无知无觉,微微垂眸,留了个单薄的侧脸给裴弃,唯有那唇上一抹朱红刺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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