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弃拨开秦叙的手,一口闷掉剩下的半碗酒,喉结滚动,“这是手。”
秦叙:“……别喝了。”
裴弃放下酒碗,他侧身靠在绿漆柱子上,抬手捏住秦叙的下巴,“管我?”
他喝醉了酒总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懒劲儿,猫似的趴在窗棂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尾巴。
“给管吗?”秦叙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的脑子清明点。
裴弃问,“我不给管,你就不管了?”
秦叙认输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赢过裴弃这张嘴。
秦叙拍掉手上残存的泥土,扫开两人中间放着的酒碗,“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裴弃抬起他的下巴,用了点劲儿,秦叙白皙的皮肤很快出现了红痕。
裴弃,“逆徒,我是你师父,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了,你怎么办?”
秦叙呼吸稍微急促了些,忍不住凑近。
第84章 诚意是什么?
秦叙牵着裴弃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那师父,你看看我,我好看吗?”
这酒远比之前的陈三百要烈,裴弃已经快要分不清眼前的人了,胡言乱语道,“好看,要给我做媳妇?”
秦叙失笑,这样的玩笑话听过了多少次了,怎么还是这般心如擂鼓。
裴弃又逼近了些问,“不嫁吗?”
“嫁,我陪师父一辈子,好不好?”秦叙恨不得把话本子里的艳词浪语全学了来。
“不好。”裴弃细细摩挲着他的下巴。
秦叙:“?”
醉鬼的想法都是这么奇怪的吗?
月色再次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秦叙一下子就不确定他究竟醉没有了。
“师父……”秦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里蓄上泪水,“你娶妻了我还能给你做饭吗?”
裴弃直起身子,脑门一抽一抽的,“挺好吃的。”
秦叙:“……”算了吧,跟醉鬼计较这些。
他抬手摁了下唇角,这女儿红太醉人了。
把裴弃安置在榻上后,他想,至少这段仰望的情,也不是那么绝望吧。
裴弃第二日睁开眼看到的是六只红眼珠子,头皮发麻,翻身爬起来。
裴弃狠狠抹了下脸,这才控制住没骂人。
徐二:“郡王,你怎么睡得着啊?”
“我不睡去你家房梁上吊死?”裴弃没好气道,“你们来做什么?”
徐二道,“匈奴使臣来给定国公夫妇上香,已经在府门外了,秦叙把门关了,在给你做饭。我们是从侧门进来的。”
说话间,秦叙端着做好的阳春面进来,进门时抬眼瞧了下他,耳根都红了。
裴弃产生了一丝割裂感,好半晌才压下心头那股不自然,秦叙做饭,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你们等着我去骂人?”裴弃抓着外袍披在身上。
秦叙端着涑口茶过来,却始终低着头时,裴弃心底那种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了,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为什么觉得不一样?
秦叙的眼神怪怪的。
裴弃摁了下宿醉的额角,那女儿红太烈,烧得他不记得昨晚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才把人弄人这副鬼样子。
徐二强撑着眼皮子,“我看他们这次像是要打感情牌,而且准备很充分,你不会又准备骂着骂着打人吧?简直像是小鬼一样,缠着不放。”
他们想着距离下一次谈判又还有点时间,便去喝酒,哪知道刚醒来就是惊天巨雷砸下来。
裴弃在秦叙伺候下穿好了衣裳,顺带把长发半挽起来,“外面有人来围着吗?”
徐二点头,见他下巴都要磕地上去了,邹嘉代为说话,“老百姓好像挺想让他来拜的,所以拿不准。”
裴弃转头,“你怎么想?”
秦叙不自然地说,“不知道。”
裴弃原本那点乱七八糟的情绪迅速散开,既然有人比他还不自在了,那他就自在了,还能顺手调戏一番。
“把府门打开,我要亲自看看他们的诚意。”裴弃起身,顺势拍了下秦叙的背,把人往前推。
秦叙抿唇,他发现今天的裴弃跟以往醉酒醒来之后不一样。
往常裴弃会脸红,会觉得很羞耻,直接把门关上,要缓上半天才肯开口说话,哪怕有外人在,他的话依旧很少。
但今天的裴弃却没有半点这样的神色。
秦叙心头一紧,不会是酒太烈了把裴弃给喝忘了吧?!
“裴弃,你还记得昨晚吗?”秦叙跟在他身后走出笃行院。
裴弃蹙眉,看来是真的做了什么,但他并不想回忆,这种事情通常见不得人,于是他果断道,“记得。”
裴弃在心底默默哼了声,他才不会给秦叙机会说出来。
秦叙呆了,直到裴弃走到前面好远了,他才反应过来追上去。
“那……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秦叙百折不挠地追问。
裴弃闭眼,怎么这么多的问题?
而且!你为什么不先问这个?
现在我只能被迫认下!
裴小郡王咬牙,“对,再正常不过,我喝多了都一样。”
秦叙失魂落魄地跟在他身边,心头那点欢喜散了个一干二净。
到了门口,裴弃微微挑眉,这阵仗实在挺大啊。
阿达木一见是裴弃走出来,脸都绿了,他回头盯着鳖三。
鳖三也是有苦难言,他怎么知道裴弃住这里?
传言不是说裴弃已经搬回去了吗?怎么这么不靠谱!
裴弃站在台阶上,下面的百姓按捺不住,“郡王,这些匈奴人想去给定国公夫妇上香,您快让他们去!我们要看他们磕头。”
裴弃笑,“要磕头?”
阿达木盯着他的脸,视死如归道,“是。”
他发誓,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出现了,比阴森森的蛇更讨厌,烦死了!
裴弃的嘴里不可能有好话出现,尤其是对着敌人,“真的有诚意吗?”
阿达木举起手里的香烛和贡品,“不够吗?”
“你为什么觉得这就够了?”
阿达木不知道裴弃够不够,反正他是够了,他宣布,裴弃成功变成他要暗杀的第一名。
阿达木翻了个白眼,现在有边军压境,他底气都足了不少,“够不够也不是你说了算,秦世子,你说我这有没有诚意?”
秦叙掀起眼皮,眼皮单薄,他站在高处看人时,总会让人生出一种被盯上的错觉。
普天之下,只会有两个人觉得秦叙可爱,一个是顺德帝,一个是裴弃。
前者不认为他有威胁,后者疼爱他。
“诚意?”秦叙咀嚼着这两个字,他今早的怨气堪比奈何桥的亡魂,而且,裴弃没吃他做的面就出来了,他现在只想杀了阿达木下酒!
“你的军队杀了我的父母,然后提着点香烛就来问我有没有诚意?你这诚意足不足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进去之后秦家列祖列宗都会被气活。”
下面围着的百姓突然反应过来,对啊,他表面上说着我有诚意,可是没有他们,人家怎么会死?
阿达木听着身边辱骂的声音越来越高,心里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抽出新的弯刀,随手把香烛扔在脚边,伸脚踩得稀巴烂。
“看清楚了,这他娘的才叫没诚意。”
第85章 假惺惺对假惺惺
以阿达木为中心,死一样的寂静像石子落入池塘,荡开层层涟漪。
不知道是谁的草鞋磨蹭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躲开,紧紧扒着巷口看这边的动静。
阿达木挑衅地看着裴弃,“北境真的找不出一个大将来了吗?任由我军压境,真窝囊啊。”
裴弃自然不可能告诉他,宁国公已经出发了。
裴弃淡淡地笑,他两年前经常这样笑,每一次掀翻别人的府邸,把人摁在地上揍够了,他都会露出这样一副表情来。
然后他会说,真不好意思啊,下次你们换条路走吧,不然我怕看着你们手痒。
以至于崔景明看到他这笑就牙酸,他当然没有得罪过裴弃,但是他那些庶弟被裴弃打过,连带着住的院子都被裴弃砸过,找不出一个完整的东西来。
崔景明就平心而论,这两年,裴弃虽然嘴毒,但真的没有再做什么血腥的事情了。
但今年好像犯太岁了,这个阿达木,一而再、再而三地撞上来。
“你的手指头很漂亮。”裴弃莫名其妙地开口,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
如果李怀安在这里,他一定知道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
裴弃转身,勾起秦叙下巴,“乖徒儿,你的拜师礼还缺个东西,去取了他的手指头来,要漂亮一点的。”
秦叙眸子转动。
阿达木看得手臂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秦叙的眼睛又大又黑,不笑时转动眼珠子,实在是一件很瘆人的事情。
秦叙伸出右手,破风剑自檐上落下,众人都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空中已经溅起了一连串的鲜血。
阿达木后知后觉的抬刀,他和秦叙过手还在前天,可秦叙给他的感觉又变了!
秦叙毫无起伏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我说过,对他,要尊敬。”
阿达木抓着刀浑身砍,却被架住了刀,秦叙漆黑的眼珠子死死跟着他,“阿达木,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阿达木咬牙,他第一次还能让秦叙挂彩,这一次却被秦叙压着打!
秦叙长剑横挑,离手在空中转了一圈。
秦叙腰间软剑弹出,贴着阿达木脸冲上去,阿达木抬刀来架,正中秦叙下怀!
破风剑从空中坠落,直直的插进阿达木手臂!
阿达木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手上的剑,他刚才躲了的,这剑是哪里来的?
裴弃身边的蹲着的打手惊诧道,“这不是鬼刀的勾魂吗?”
鬼刀蹲在门上,声音低低的,“嗬嗬,这小子偷师,你们的招数他都偷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这小子没事就找他们打一架,手法还不尽相同,敢情是拿他们练手呢!
最开始三个人就能压住秦叙,现在已经要七八个了。
裴弃嘴角缓缓勾起,缠绕在他身边的戾气慢慢散开,“我徒弟,能不厉害吗?”
打手们:“……”是是是!
“以后陪他练,例银翻一倍。”
打手们异口同声大喊,“郡王英明!”
阿达木被吓了一跳,秦叙趁机踹了他手臂一脚,长剑飞出来,又是一道鲜血洒在青石板上。
秦叙转着手里的剑,缓步走到阿达木面前,“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应该给设立这个规矩的人磕一个,否则,在驿站你就该死了。”
阿达木嘴唇发白,他现在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那些打不过他的人,总要来不断挑战他了。
因为不甘心,也不相信自己能一次又一次地输在同一个人身上!
到最后,被打出本能,见到这个人就忍不住害怕。
阿达木舔着犬牙,他想,他不会的,他一定会打败秦叙的,然后把秦叙养在他的帐里,这样乖巧的模样,当狗最好了。
秦叙动了下手,软剑缠在阿达木的手指上。
“谢谢你的手指,很漂亮,我师父很喜欢。”
左手中指被齐根绞断!
阿达木的惨叫半个上京城都听见了。
裴弃带笑走下来,这一场谈判和接待,让他的威严藏得更深,逐渐向顺德帝靠拢,是上位者的平和。
却叫人根本不敢直视,只觉冒犯。
时隔两年,裴弃的凶名再次在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人人似乎都见到了他踩烂阿达木手指,再斯斯文文地掏出手帕,把血肉模糊的断指包裹起来,贴心地放在阿达木手掌里,说出那一句能止小儿夜啼的话——
再哭就断一只手。
秦叙一战成名,再不会有人指着他说,孤儿无依无靠了。
徐二目瞪口呆地听完了邹嘉的复述,转头抓着崔景明确认,“我们已经醒了对不对?”
崔景明无语,“是真的,谁叫你撑不住睡了。”
徐二的瑞凤眼瞪成了个圆眼,“爽啊!我忍他已经很久了,还得是你裴小郡王才敢教训他!”
徐二还在咂摸味道,结果宫里来了旨意,福满一贯的笑脸上满是愁容。
“传陛下口谕,朕惊闻裴弃断人一指,罚俸半年,闭郡王府门思过,领御医前往大同驿探望胡部贵使,不得有误,裴弃接旨。”
裴弃淡定地接旨,“臣领旨。”
福满看着他欲言又止,徐二眼尖,立马扯着不相干的两人跑了。
裴弃站起来,松墨上前塞了福满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多谢公公跑这一趟,不知闭郡王府门是何意,接下来的谈判……?”
福满习惯受下荷包,“郡王可知?”
“闭郡王府门,又没说把我关里面,我懂。”裴弃歪在椅子上,闻言抬脚踹了秦叙一下,“问你,这房子给不给住?”
秦叙心头一跳,脑门发热,他想起了裴弃昨夜的“管我?”,秦叙默念了两遍阿弥陀佛才说,“我去收拾屋子。”
昨夜慌里慌张把正房里那些不敢见人的东西收了起来,藏得不隐蔽,还得处理一下,有些东西不能给裴弃看。
裴弃不满道,“罚奉半年,舅舅准备饿死我?”
福满仔仔细细瞧着他脸上却是没有怨怼的神色,这才笑了起来,“郡王又说胡话了不是,陛下罚奉,罚的是您鸿胪寺左丞那一份,不过区区六十两,连给您的小徒弟买个花灯都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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