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祁峟管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叫“不知礼数”。
“陛下驾临,臣有失远迎,陛下圣躬金安。”
“免礼,爱卿快快请起。”
祁峟皱着眉头,低头看了眼衣着华丽郑重的崔海河,头发花白的老人一身繁琐;再低头看眼自己,白色的粗布麻袍,白色的粗布头巾。
对比鲜明惨烈。
祁峟很不开心。
他的臣子,领着他发的俸禄,怎么穿着打扮,比他这个作君王的还要华丽富贵。
不合理!
“孤此番前来,是想带着爱卿微服私访的,爱卿如此衣着,有些碍事多余了。”
祁峟神色淡淡,不辨喜怒。
崔海河就不淡定了,他下意识地反驳祁峟的话,道:“国丧期间,微服私访,不成体统,有悖祖训。”
“陛下三思。”
祁峟只似笑非笑地开口,声音鬼魅难辨,“是吗?”
“陛下勤政爱民,实在是百姓之幸,大祁之幸!太|祖太宗若是泉下有知,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崔海河连忙改了话术。
“臣这就去更衣!”
“孤准了。”
崔海河退下去后,崔家大公子将祁峟引到了书房。
崔家大公子芝兰玉树,是京城中顶顶有名的清流公子,他文采出众,做得一手好诗,也绘得一手好画。可惜身体欠佳,娘胎里带了病灶,平日里闭门谢世,很少见客。
祁峟这次也算是来得巧了,崔家大公子刚从清幽药谷养病回来。
崔大的文采不似安家公子杜家公子那般虚浮,是真的斐然出色。然其眉目间浓浓的郁郁之色,字里行间的哀婉苦闷,也是掩藏不住。
祁峟不理解风华正茂的贵公子为何郁积于心,只觉得这样芝兰玉树的人才不能为他所用,实在可惜可叹。
崔大公子是个大方的,祁峟在其书房中看见了许多“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古籍孤本,心里馋得要死。
崔大察觉了他的心动,二话不说就赠予了他。
要知道,在他们大祁王朝。
官员们交上一定数量的珍稀孤本,是真的可以升官发财的!
崔大无心官场、崔父一品大员。
崔家于仕宦一途,基本是走到巅峰了。
根本没必要送孤本讨好皇帝。
可是崔大送了,还不止送了一本两本。
送了整整一箱!
可把祁峟高兴坏了,没想到微服私访这一趟,还没开始,就收获颇丰,简直是好运极了。
祁峟面上淡定,心里快活无比地命人将书运回了皇宫。
一刻不待耽误的。
他害怕晚上那么一时半会儿,崔家人就后悔把书送他了!
那可是涉及农事、军事、围棋……方方面面的书!
还有逍遥公子的小说原稿!
那可是逍遥公子的小说原稿!
祁峟最喜欢的精神食粮!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的存在!他最爱的下饭菜!他真的超爱!
祁峟终于明白了他对崔大的好感来自何处。
那是迷弟对偶像的崇拜。
就像小柚子暗夜明柯徐有钱无理由崇拜他一样,他无理由崇拜逍遥公子。
当然了,崇拜也只局限于文笔。
再得知崔大便是逍遥公子的第一秒,祁峟心里的想法是:孤的偶像,并没有孤想象中完美。他既不高大也不健康;既没有大权在握也没有富甲一方;既做不到文能定国也做不到武能安邦……,甚至可以说,单单颜值和脑洞文笔,或许可以加个人品。
逍遥公子只有这三个地方值得夸赞。
甚至在祁峟看来,逍遥公子这个偶像,唯三值得称道的颜值,都远远不及他祁峟漂亮精致。
没错他就是这么自恋。
崔海河很快更衣完毕。
君臣二人勾肩搭背手牵手,快活无比地开启为期一日的微服私访。
俩人的第一站,是隔了半条街的工部尚书安怀济家。
一老一少两个着装简朴的主子带着十来个武功高强的仆人登门造访的情况属实罕见。
安家护院从没见过这么张扬不要脸的情况。
要知道,正常人拜访他们安家,都要恭恭敬敬地带着礼物和请帖,屏退下人,穿着最端庄得体的衣服,便是如此,也不一定能见到他们安老尚书一面。
这里可是安家,那能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去自如的地方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护院们看着祁峟和崔海河的眼神带着赤裸裸的蔑视。
尽管这个老东西看着有些眼熟。
他们还是非常不屑地逐客,道:“拜帖呢?礼物呢?”
“我等空手造访。”
祁峟面不改色心不跳,语气平和淡漠,和善至极。
“什么?空手造访?赶紧滚,别污了我安家门前的土地。”
“什么人啊真是,大清早的,真晦气!”
护院不情不愿地抱怨着,祁峟也不恼怒,打算强闯。
身高马大的帝王护卫们正准备行动,猝不及防从远处飞来一颗圆润的可疑物体,势头直奔祁峟而来。
祁峟也不害怕,也不躲避,伸手接过飞来横物,握在手中一看,赫然是上好的湖州珍珠,还是最纯正的紫色。这新鲜的成色瞧上去,一看就知道是最新成熟的一批。
偷袭未能得逞。
一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从朱红的侧门探出脑袋,懒洋洋打着哈欠道:“大清早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下里巴人,收了少爷我的赏赐,还不快滚!”
十来岁的小孩子读书不多,见识也少,不懂下里巴人是什么意思,只听多了爷爷父亲的吐槽,下意识地将其当作骂人的高级词汇,并下意识地加以实践运用。
他心里没有用错词语的概念,祁峟一行也懒得纠正。
骂人嘛,难听就成。
结果对了过程就不重要!
祁峟:……
祁峟不理解。
不是,兄弟你才十岁啊,你还是个孩子啊,你怎么能这么嚣张跋扈?你怎么敢比孤还“暴戾傲慢”?
还有,孤这么高贵端方的长相,不说一看就是真龙天子吧,至少也是翩翩公子举世无双吧。怎么,小兄弟你眼就瞎成这样,把孤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
你是笑话孤呢还是笑话孤呢。
真让人郁闷!
崔海河站在一旁,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不是,他也没少来过安府,安家这些护院,他看着都眼熟。怎么这群眼高于顶的仆人,竟是连他这么个一部尚书都没记住?你们这么智障,你们大人知道吗?
还有,安小孩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顽劣了点,从前也没见这小子这么混账啊!怎么,从后院搬到了前院,亲娘祖母不管教了,亲爹祖父就把孩子带成这熊样?真是唯恐孩子命长啊!
祁峟崔海河站在原地生闷气,既不走也不搭理人。
安小孩更加气愤了。
只见他捧着一个上好的和田玉质的匣子,一下又一下地掏出珍珠,一个又一个地扔出来。
扔暗一一下。
再砸暗二一下。
再扔暗三一下。
再砸暗四一下。
……
最后砸崔海河一下。
暗家军们都身手矫健,稳稳地躲了过去,还不忘接住珍珠揣入怀中,来自散财童子的馈赠,不要白不要。
崔海河老胳膊老腿,没躲过去,那枚珠圆玉润的珍珠正中眉心,砸得他嗷嗷叫唤,读书人的体面和矜持,就这样碎了一地。
安小孩见终于命中一人,这才开心,道:“叫花子们,满足了吧,这些珍珠,可够你们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连皇帝小儿都得不到这么好的珍珠,真是便宜你们了。”
祁峟:……
无辜中枪。
祁峟目测了下珍珠的大小成色,感慨道:很好,直径20mm的紫色淡水珍珠,确实比他要求的18mm奢华气派些。
第14章 七成谷租
祁峟好心地扶了扶崔老尚书,两鬓斑白的老人捂着头佝偻着腰的惨样,便是他这么个暴君看了,都于心不忍。
皇家暗卫很是上道的呵斥安小孩,道:“这就是你们安家的规矩吗?你们长辈没教过你们要尊老爱幼吗?”
暗一身材高大魁梧,板着脸说话的时候,看着格外冷肃,又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兵,沾染过血气,手上还有不少人命,随便一开口,便吓了安小孩一跳。
傲慢的小男孩蜷缩了下,躲在一旁伺候的小厮身后,颇有些恼羞成怒,他跳了跳脚,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我爷爷可是工部尚书!”
“得罪了我,你不得好死!”
暗一从没被十岁的孩子这样威胁过,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袖子一撸,就想去教训安小孩,然不待他有更进一步的动作,祁峟一个眼刀,暗一便悻悻退了下去,上头的火气也消了不少。
跟着陛下微服私访呢,可不好太过嚣张。万一因此惹怒了陛下,下次这种好差事,可就轮不到自己了。
安家的护院在安小孩的命令下,抄起了棍棒,警惕地将祁峟一行人包围。
领头的人眼睛瞪大,嘶哑着嗓子低吼道:“这是你们自找的,在我们安家门口撒泼,还敢辱骂我们安家的小少爷,休怪我们不客气。”
皇家暗卫们见势不妙,立马拔剑出鞘,银白的冷光反射在脸上,令人见而生畏。
安家护院们看着手中的木质棍棒,再看看来人清一色的制式佩剑,心里又惊又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惹了不该惹的人。
!
来者不善。
恰逢安家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出门采买,眼尖的领事立马看见了她,派遣小厮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
安家老夫人的大丫鬟是记性好的,立马就认出了崔海河崔尚书,忙嬉笑着脸,向崔尚书讨好赔罪,也不忘绷着脸,训斥没长眼的护院小斯,更不忘示意书童将安小孩带走。
“贵客驾临,多有得罪。不知这位公子是……”
老丫鬟向崔海河恭敬行礼,还不忘打探祁峟的身份。
崔海河摸不准祁峟的意思,只指指天,不说话,神情暧|昧。
能贴身伺候老妇人的人,自然是个人精。
老丫鬟立马请人去书房主院寻安尚书和尚书夫人。
还顺带殷勤地笑着,引祁峟一行往里走。
崔海河倒是给她面子,准备跟进。
祁峟却不耐烦,脚定死在地上似的,一动也不动,道;“贵府高门大院,我们这些寒酸人家,就不多叨扰了。”
崔海河迈出去的脚立马收回,场面一度尴尬。
大丫鬟连连陪笑,急的团团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她恨不得倾尽毕生努力,好留住眼前的贵客。
但到底有心无力。
看她实在焦急难安,祁峟大发善心地站在原地,虽没进安家大门,却也没甩袖就走。
安尚书和尚书夫人很快赶来,九十余岁的老妇人也拄着拐杖姗姗来迟。
“不知陛下远临,侍奉不周,多有得罪。”
安怀济假惺惺地拱手作揖。
祁峟看着眼烦,也没了好脾气,只冷声道:“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吗?”
“孤见识到了。”
安怀济诺诺唯唯,额头的冷汗蹭蹭直冒,却也不敢挥袖擦去,只干巴巴转移话题,道:“陛下千金之躯,站在大街上,实在有失雅观,还请进屋一叙。”
祁峟愤愤地摔了摔袖子,闭口不语,紧皱的眉头透露出主人的不虞。
人精似的崔海河立马开口,道:“贵府簪缨大户,吾等轻贱,就不腆着脸进去了。”
安怀济唯唯诺诺,不敢接话。
百岁高龄的老夫人适时开口,道:“娇儿顽劣,冲撞了陛下,老身一定好好教育他,陛下切莫与小孩一般见识才是。”
崔海河:……
你不求情这事就直接过去了。
你一提这,糊弄不过去了。
祁峟凉凉地瞥了眼颤抖跪下的小孩,唇红齿白、头发乌黑的胖小子,眼里满是不符合年龄的阴鸷与嚣张,遂轻轻道:“大人怎好与小孩一般见识。”
“陛下仁慈圣明。”
安老夫人声含感激。
“多谢陛下。”
祁峟大步向前,亲自扶起佝偻的老妇人,道:“老妇人不必多礼。”
“子不教父之过,安尚书教子无方,就先革职在家,好好教育孩子吧。”
“这种祸害要是流向社会,怕是出门即死。”
“别忘了前些日子问斩的勋贵之子。便是祁姓宗室犯法,照样与民同罪,何况安氏乎?”
祁峟冷笑一声,便扬长而去。
此行也不算多余,虽然没进去安家的门,但看着巍峨高大、红砖黛瓦、严重逾越规制的安家宅邸,也够他推测安家的实力了。
究竟要多大的权势、多富裕的金银,才有底气有实力,在皇帝眼皮子下,大兴土木、挥金如土,甚至豢养门人武夫?
不好深思。
祁峟走得飞快,崔海河等人自是忙不迭跟上。
一行人来去匆匆,没人注意到安怀济扭曲到五官变形的脸上,写满怨恨与愤怒。
“陛下,”崔海河期期艾艾地开口,“安尚书劳苦功高,又是工部基石,就如此革职赋闲在家,怕是,不太妥当吧。”
祁峟无可无不可地开口,只道:“户部少了杜泽,少了户部尚书,不也正常运作。”
“同理可证,工部少了安怀济,一样塌不了天。”
崔海河:同为一部尚书的我,瑟瑟发抖。
但祁峟格外好心地补充了句,“崔大人无需多虑,他二人多余,你不是。”
崔海河直觉额头冷汗嗖嗖直冒。
那他当然不多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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