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峟声色平平。
“然后他们都选择交钱,房子田地卖了都要交钱。”
“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官爵?”
祁峟反问。
“对!”
小郡主自信挺胸。
“会不会是他们为官多年,仇家众多,不好无名无分地告老返乡?”
祁峟轻轻说出猜测。
“那他们老了,年纪大了,站不稳了,告老还乡了,有名有分走的时候,不会有年轻的、新鲜的仇家出炉吗?”
小郡主将话题回抛给祁峟。
祁峟讪讪一笑,肯定小女孩的观点,继续问道:“那会不会是,家大业大,一家人就指望这点微薄的俸禄赡养?”
小姑娘用看智障的眼神瞧向祁峟,语言活泼,“你傻啊,俸禄够养家,我祖母母亲用得着经营那么多农庄店铺吗?”
“我爷爷还是王爷呢!”
“再说他们卖房卖地筹集起来贿赂锦衣卫的钱,够一大家子衣食无忧很多年了。”
祁峟莞尔,这么聪明机敏的小女孩,毫无防备地信任自己,有啥说啥,毫无隐瞒,这份坦诚让他感动。
他也不再纠结小姑娘听了故事后的感想,只追问了最后一句,“那你家的土地,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卖地的人手中买的!”
小姑娘答应的利索,她虽然小,但她祖母母亲看账本、买下人、收租收地,丝毫不避着她。
“卖地的是什么人?”
“穷人!”
“穷人卖的地便宜,懒人卖的地贵!”
祁峟蓦然,这么小的女孩,居然能看得如此通透,
他不说话了,心情有些沉重。
有些事情的答案就是很浅显,浅显到六七岁的小孩都能理解;但知道答案有什么用,知道答案就能阻止贵族富翁收购土地,使穷者愈穷富者愈富了吗?
显然是不能的。
小郡主看见皇帝哥哥一瞬冷淡的脸,直觉自己说错话了。
她有时候也会反问自己,她家买回了穷人的土地,那穷人呢?穷人没有土地种了,又该怎么活呢?
去野外开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有的土地都是皇帝哥哥的!
如果真有那么多无主的土地,她家干嘛还要花钱买地?
她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
祁邖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祁峟实在没有带小孩的耐心,他看着祁邖乖乖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很轻易就联想到了自己早逝的亲妹妹。
本就低迷的情绪更加悲伤。
他不想将对五妹妹六妹妹的宠爱转移到祁邖身上,于是他瞄了眼窗帘,心思一转,道:“邖儿要不要跟着暗一骑马?”
祁邖听见可以骑马,眼睛都亮了,她猛然直起腰,昏昏欲睡的困顿消散,声音轻盈而雀跃,“骑马吗?我会呀,我会骑小马驹!”
祁峟看着小姑娘活泼闹腾的样子,心里有点头疼,他是真没带小孩的经验,活泼的小孩招人爱,但实在磨人啊!
他耐心地纠正祁邖的话,“不是问你会不会骑马,哥哥问你想不想骑马,骑高头大马。”
祁峟一边说着话,一边拉开了紧闭的窗帘,“最前面的人是暗一,你若不喜欢他,随机挑一个你喜欢的。”
祁邖再也坐不住。
很乖很主动地下轿子选马匹去了。
她喜欢棕色的长鬃马,不喜欢黑色的,也不喜欢毛发短短的。
虽然皇帝哥哥让她选人,但人有什么好选的,坐在身后又看不见脸,还是选匹合心意的骏马实在!
一行人折腾了一路,光是到达藩坊就花费了不少时间。
皇帝大驾光临,自然是早有通报的,南越王一家子人都穿戴整齐地站在大门门口,也顾不上寒风潇潇吹着,冷气扑面砸脸,大都生挤出乐乐呵呵的表情,笑得一团和气。
其实大多数人来了大祁都感到后悔,这里的生活太辛苦、太贫穷了。
他们在南越的时候,要什么有什么,吃着最新鲜最珍奇的海鲜、穿着最漂亮最华丽的绫罗绸缎,成群的下人伺候着,根本不存在僭越一词。
然而他们来了大祁,一顿饭多吃几道菜就会被礼部官员殷切问候,和蔼朴素地教育道:“大祁祖制,非年节,亲王一顿最多可食九菜九汤,违礼即为大不敬,要削藩的。”
“郡王常日里最多食用七菜七汤,王子,您又僭越了。”
南越国的王子们心里不知骂了多少遍大祁的太祖太|宗“抠搜”。
但他们大多是正常人,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他们在南越确实过着舒心日子,可那早已经是过去式了,近些天,官反民也反,人人都想屠杀他们皇室子弟,他们这些普通小王子好不容易求着父王母后,一起到了大祁,再也不用担心一觉睡醒人头落地。
生活差点就差点,能忍。
小命安全就行。
他们是这样想,他们的十四弟弟可不这样想。
落荒而逃的小十四看见追上门的祁峟,也没觉得皇帝陛下是来算账的,只呆萌地问了句,“你是要把皇宫让给我们,自己住进这藩坊的吗?”
“皇宫应该比景王府漂亮,我也是能勉强接受的。”
祁峟:!
熊孩子这么敢说吗?
他懒得搭理小孩,扭头瞧向小孩的爹,声音阴寒,“怎么,王弟也想住进朕的寝殿?”
南越王在小十四开口的一刹那就已经吓的心肝脾肺肾乱飞,他早早就跪下,待到小儿子把作孽的话说话,才大嗓门吼道:“陛下,皇兄,好哥哥,孩子还小,口无遮拦,咱不能跟孩子一般见识呐!”
祁峟笑容灿烂,“朕当然不会跟小孩一般见识呢。”
“你家太孙御前失仪,冲撞了朕,朕也没想着罚他,可惜啊,朕的狗是个通人性的,见不得朕受委屈,狠狠咬了他几口。”
“王弟可不要生气,人哪里好和一条畜生计较,你说是不是。”
祁峟散漫地说着话,暗一的人很是知情识趣地将被狗咬了腿、又被人揍了脸的胖太孙搀扶到南越国王眼前。
南越国王王后、连带着太子太子妃,各个瞪大了眼睛,看着伤势严重的心肝宝贝,眼里顿时蓄满了眼泪,却又不敢放纵眼泪流下,只举了小手帕捂住嘴,偷偷的哭。
祁峟瞧着一家人心痛到难以呼吸的模样,心里直觉讽刺,就他们家这破小孩,仗势欺人的事肯定不是第一次干,他们纵容孩子欺负别人家的小孩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别人家父母的感受呢?
风水轮流转罢了。
“王弟,”祁峟加重了语气,“大人不跟小孩计较,您也就别和一条狗置气了。”
南越国王颤栗地咬牙,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我孙儿脸上的伤,又作何解释?”
祁峟不想搭话。
祁邖很和适宜地开口,“我打的,我把我的神农氏庇护转让给他,转让过程一定要仪式满满的,否则成功不了!”
“所以我揍了她两拳,神农氏真的庇护他了呢!”
“不信你问他,腿上的伤是不是比脸上的轻。我若不把庇护给他,他可能早就死在疯狗口下了。”
“你们都要谢谢我,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南越王听着自家孙子如此蠢的囧事,心恨得简直在滴血,很好!很好!堂堂南越国王太孙竟然蠢笨如斯,真的很好!
大祁也不要欺人太甚!
他心里暗恨,嘴上还是要小心翼翼地讨好祁邖,笑道:“是吗?那王叔爷爷就代替我那不成器的孙儿谢过姑娘了。”
他不知道小姑娘的身份,不清楚她是郡主公主还是县主,就用了姑娘代替。
谁知道一句话惹毛了小姑娘,“你是谁爷爷,你分明管我皇兄叫哥哥,你怎么能在我面前自称爷爷?”
“乱辈了。”
南越王只好赔不是。
祁峟看着小姑娘耍了会儿威风,才幽幽开口,“朕不和小孩计较,但子之过乃父之错。小孩的惩罚可以减轻,但相对应的,大人受的惩罚就要加重。”
南越国王像是听到了笑话,“你说什么,小孩不懂事,难道还要祸及家人吗?”
“凭什么不呢?”
祁峟笑容璀璨。
“小孩犯错难道就可以放任不管吗?”
第36章 藩坊庙小
“可他们还只是孩子啊!”
南越国王垂死挣扎。
祁峟失去了和他废话的耐心,只轻轻取出袖中卷着的卷轴,慢条斯理地展开,动作极其舒缓极其优雅,“这是盛靳大将军的来信。”
“盛靳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我们大祁最能打仗、最有威信的将军,他现在驻扎在溪南,细算起来,你们先前还是邻居呢。”
南越国王猛然抬头,心里暗道不好。
他不是一个完全不管政事的国王,他当然知道盛靳是谁,盛靳大军开进溪南,断了他南越百姓的生计活路,他心里恨死了盛靳。
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离间盛靳和大祁皇帝的关系。
只要大祁的士兵撤出安南、溪南,只要这绵延千里的南疆仅活动他南越一国的军队,那么,南越当前的粮食危机、政治危机又算的上什么呢?
只要南越的军队能开进安南粮仓,凭借安南百姓的淳朴能干、水土的丰沃肥美,他南越差得那零星几点粮食,岂不是分分钟补足。
解决了粮食危机,又能发出百官的俸禄,那崩塌的政治基本盘,又算得上什么事?
届时,南越的百姓会夹道欢迎他这个载满粮食和珠宝的国王归来!
可是,盛靳,盛靳的存在是个大麻烦。
如果大祁皇帝在盛靳的说服下拒绝与他合作,甚至趁机出兵,一举攻下了他的南越老家,那……,
那他们一家,大概活着走出大祁的机会都不再有。
还好他事先联络了狄族摄政王女,并向摄政王女表示了忠心。
为了争取摄政王女的信任,他前段时间还特意下令禁止了南越军队对海上商船的抢掠,甚至特意派遣军队护送狄族商船进出港口。
如今,他南越大半的军队都跟狄族人在一块呢。
大祁皇帝不愿跟他合作,不给他面子,怎么也该给狄族摄政王女面子。
一想到忠诚无比的军队尚还漂泊在海上,南越国王心里陡然萌生了一丝难言的安全感。
他有军队。
他一直不曾克扣军饷。
他的士兵会信任他、支持他、拥护他。
他们兴许可以为了他,与全世界为敌。
南越王心里有了底气,就有了面对祁峟的勇气,他看向少年天子琥珀般清冷的眼睛,强压下狠戾,声音低沉,“陛下什么意思?本王听不懂。”
他甚至不再以“王弟”自居。
祁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微小的变化,但也没放在心里。
不自称王弟是吧,没关系,很快他连自称王弟的殊荣也没有了。
“能有什么复杂意思。”
“无非是盛靳将军瞧着你们南越国内暴|乱,官民互相厮杀、扭打……,官邸被百姓烧了抢了,民宅被当官的强占了。”
“盛靳将军不忍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好心出兵,帮助你们南越平定了内乱。”
“把闹事的官员,煽风点火的平民,一齐下狱了而已。”
祁峟话还没说完,南越王额头上的冷汗止不住冒,盛靳不好好守在溪南,跑进他们南越干什么。
七老八十没几年好活的人了,还一点不知道老实本分。
趁火打劫实在恶心!
“我南越国内政治动荡,让陛下见笑了。”
南越国王腆着脸客套,王后王子们也跟着焦虑紧张。
大祁的军队进了南越。
那他们还回得去吗?
“不见笑不见笑。”
祁峟连连摆手,将卷轴摆在南越国王面前,“你仔细看这上面写的,‘南越百姓十分欢迎大祁军队的到来,纷纷打开家门,接纳兵士;但为了不扰民,也更好地抚慰劳累的士卒,臣携带弟兄们住进了南越空置的王宫,王宫里镶金砌玉,一应装潢,奢侈无比。兄弟们在军纪的约束下,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只一人拿了三样宫廷器具,充当战利品;南越百姓都赞叹我们大祁军队作风清正!’”
不光是南越王、南越王后气的要吐血了。
王子公主们心里也不太好过。
本以为盛靳将大祁军队开进南越,最多就抢下粮仓、民宅,再不济多抢几个官府衙门。
怎的大祁的武人如此没有素质,入城就抢掠王族。
他们南越辉煌发达那么多年,可是从来没派兵侵扰过安南、溪南知府知县的!
他们最多祸害下平民百姓!
大祁凭什么。
他们世代收藏的珍宝,他们辛苦积攒的金钱,祁人肯定会挥霍干净,连根毛都不留给他们!
他们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嚣张就要挨打,他们该的。
祁峟低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南越国君的脸,浑浊的眼球嵌在白墙皮似的脸上,扁平而缺少起伏的头骨自内而外地氤氲出一股窝囊气质。
“王弟,朕的军队未经允许使用了你的宫殿,朕代他们,给你赔个不是。”
“王弟可勿要记恨他们的好。”
“不记恨不记恨。”
南越王咬牙切齿,心想下面的人都是听吩咐办事,他记恨那些小喽啰干什么,要记恨也该记恨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人!
“对了,盛靳将军还说,你们南越的百姓拒绝拥戴国王太子回城。”
“他们请求盛靳将军,另立新君。”
祁峟轻描淡写一句话,不单使南越王一家脸色剧变,就是随行的小郡主祁邖都神情严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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