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太皇太后舍弃的走狗一条,不值得孤费心。”
“你看着办就行。”
小柚子满口应下,扭头就将人送去了大小太监集中居住的直房,吩咐道:“败落之犬,兄弟们好好伺候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别把人折腾死了,就行。”
“咱家留他一条小命,好让锦衣卫的兄弟们方便办事。”
至于后续,小柚子不关心,祁峟更是不关心。
太皇太后祸乱朝政、为非作歹数年,慈安殿上上下下的宫人太监,招供者不可谓不多,真不差袁忠这一份口供。
只是,让罪魁祸首服罪,亲自承认错误,亲自在供词上签字画押,总归是大快人心的事。
私下里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过是小小的出口恶气。
撕去他们丑陋的伪装,将他们的恶行公之于众,用他们扯了一辈子大旗的“祖宗之法、祖宗之礼、祖宗训斥”,狠狠地惩罚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才是最大快人心的事。
恐怕他们仰仗着至高权柄作威作福的时候,怎么也料不到,有朝一日,赖以仰仗的保护伞会化身最紧要的催命符,给予他们最致命的一击。
京郊,地宫。
徐有钱率领十多个禁卫军,浑浑噩噩地走到了目的地。
望着高大巍峨的地面陵寝建筑群,徐有钱百感交集。
这么宏伟、壮阔、富丽堂皇的陵墓,是他们先皇的安息之地。
无数的农人徭役于此处泼洒汗水和血泪。
无数的税收、金银汇聚于此。
……
这里,是帝王的坟墓,是权势的禁地。
训练有素的军队严格镇守于此。
徐有钱不自觉地两股颤栗。
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无礼与勇敢。
哪怕知道先帝的尸身,还安稳躺在雕龙刻凤的皇宫,他也依然不敢下达,打开地宫的命令。
天地君亲师的秩序。
刻在每一个大祁人民的灵魂深处。
即使这个陛下暴虐,即使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即使……
无论如何,被皇权驯服的人民,总是对他们素未谋面的陛下,存以最崇高的敬意。
阳光刺眼,徐有钱汗流浃背。
远处青山绿水,农户井然有序地布局在周遭山上,金灿灿黄橙橙的水稻随风荡漾,丰收、喜悦、成熟。
徐有钱闭了闭眼,脑海里接连不断地浮现出边境兄弟们战斗冲锋的身影。
英俊的儿郎被生砍下大半张脸。
牺牲的兵士被残忍地割下耳朵。
尚还活着的兄弟被狄人深深刺穿腹腔。
尚未满月的婴儿,被贯穿于长枪上取闹嬉笑。
……
鲜血模糊了他的双眼。
泪水氤氲满眶。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没有什么是不能够做的。
无非是挖个空壳的皇陵。
无非是堂而皇之的享受先人恩荫。
死守边境的兄弟等着粮食。
濒临死亡的兄弟等着草药。
地宫里,有一切他们需要的东西!
徐有钱高高举起简陋的木质令牌。
漆黑的“如朕亲临”四个大字熠熠生辉,祁峟陛下坚定而决绝的脸如在身前,徐有钱咬了咬牙,道:“地宫受潮,陛下仁孝,特令我等更换陪葬品,拆旧换新,以敬天地,速开地宫宫门。”
简陋的木质令牌高悬于天,没人质疑,也没人哄笑,大家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手中的事。
变故就在此时产生。
皇陵守军统领明柯率众前来,对着简陋的令牌虔诚跪拜,“ 恭迎陛下,陛下圣躬安。”
在明柯的牵头下,远近内外,整个皇陵所有的守军一齐跪下,问候声如山呼海啸,“恭迎陛下,陛下圣躬安。”
徐有钱看着乌泱泱跪下的一群人,一时茫然。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眼前这个牵头的人,就是陛下口中的“明柯”。
而他也很快明白,那个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暗夜”,此时此刻,就隐匿在某个角落。
默默无声地帮助他 、帮助陛下。
收起嘈杂的思绪,徐有钱赶忙思索后续事宜。
对!粮食运出来、草药运出来,金银珠宝先放着。
对!还要统计地宫现有陪葬品,统计成册,交由陛下。
徐有钱灵光一闪,很快就镇定自若地指挥起来。
在明柯的帮助下,搬空皇陵的工作,有序顺遂的进行。
明柯还特意提醒众士兵,不要扰了先皇后的清梦。
此时,忙碌的士兵们还不知道,所谓的“拆旧换新”,差不多类似于“有去无回。”
礼部官员也很知情识趣地派了不少专业人员,前来维持秩序,负责登记统计。
艳阳高挂的天,一群人忙的火热。
眼看着一捧一捧的黄土被抛起,成箱成箱的粮食被抬出,徐有钱阴郁的脸色越来越好,本就称不上多的愧疚更是越来越少。
他笑眯眯地瞅着地宫图纸,简直越看越开怀。
边境兄弟们,有救了。
粮食、草药、棉布、珍宝……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事情当然不会一直这样顺遂下去。
很快就有人来砸场子了。
杜氏家主杜丞相闻讯而来,看着奔波忙碌,力图掏空他家外甥陵墓的人,气得胡子高高翘起。
偏偏这些天,太皇太后失去了权势,杜家也不得不消停。
他忍气吞声地站在皇陵入口,愤怒且哀怨地等着宗人府的景王到来。
他一个外戚,没权干预陛下行事。
但没关系,景王有。
景王可是仁宗皇帝的嫡幼弟,按辈分,祁峟得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叔爷爷。”
第8章 陛下高明
景王爷姗姗来迟,年逾半百的老人精神矍铄,瘦高的身子,脊背绷得笔直,削瘦的脸上,岁月的痕迹明显,但沟壑纵横的皱纹怎么也遮掩不住老人身上清正严肃的杀伐之气。
祁峟对景王这个叔爷爷,还是相当敬重的。
毕竟终他父皇一朝,宗室里只有景王一家是主战派。
祁峟很难不对血气方刚的人有好感。
“怎么个事?”
景王站在皇陵入口,看着恭敬行礼的杜丞相,威严开口。
杜丞相见“靠山”来了,连连悲戚道:
“陛下,陛下,陛下他……”
杜丞相情急之下,竟是结巴到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天气燥热,空气也沉闷,湛蓝湛蓝的天上没有一丝云,风也没有,树木都晒蔫了叶子,垂头丧气地蜷缩了枝条。
热气袭人。
景王不是个耐心的人。
景王也不是看得上杜丞相的人。
见杜丞相着急忙慌,不复优雅从容的模样,景王脸色立马冷淡了下来。但来都来了,怎么着都要把事情调查清楚。七月的天,一事无成的出趟门,换谁谁暴躁。
“杜廉,你来解释。”
景王威仪沉重,深邃的眼光直视杜家长子。
杜廉,杜家长子,内阁重臣,户部尚书杜泽文武兼备的好大侄子。
杜丞相最满意最青睐的继承人。
也是杜家一众子弟中,唯一有点真才实学的人。
“回王爷的话”,杜廉风度翩翩的拱手作揖,吐字清晰,和煦如风,“陛下命人发掘皇陵陪葬品,上至金银玉器,下至粮食草药,竟是一样不留。先帝仁善,又勤政爱民。我们为人臣子的,实在是不忍君王身后事,被如此侮辱。”
杜廉就事论事,半点不提私情。
态度公正地不得了。
但他再怎么闭口不谈,在场的人精,也都知道他是先帝嫡亲的娘家表哥。
杜廉一语掀起千层浪,景王再也淡定不了。
老子爹尸骨未寒,儿子就胆敢挖老子的坟,真是胆大包天,良心都被狗吃了!
混账东西!枉为人君!
他大步流星地向皇陵走去,却被全副武装的士兵拦截在外,老王爷的暴脾气瞬间被引燃。
他羞恼地一甩衣袖,道:“不长眼的东西!敢挡本王的路,都活腻歪了是吗?”
越说越气,景王随手拔剑,闪着寒光的剑锋直至兵士脆弱的脖颈。
杜丞相、杜廉父子俩眼观鼻鼻观眼,只当作看不见。
极力降低自身存在感。
皇家的事,他们外人可不敢掺和。
跟随景王出行的王府世子郡主,则急忙拦着脾气上头的父亲爷爷,连连安抚,道:“下面的人听命行事,父王何须苛责他们。”
年幼的小郡主也顺着父亲的话,甜甜道:“不以君主之罪责罚下臣,是为正人君子。”
看在孙女板着圆润可爱的脸,一本正经的讲着话的份上,景王的怒火降了大半,他慢悠悠收回佩剑,脸色和缓了一些,但是不多。
到底还是有些不悦。
王爷丞相出行的声势自然浩大。
明柯徐有钱自是不能装聋作哑。
在明柯的安抚游说下,徐有钱鼓起勇气,壮大胆子去见这位传说中的铁血王爷。
传说中的王爷不苟言笑,现实里的王爷更是寡言少语,威压逼人。
说句大不敬的,徐有钱觉得,景王比陛下,更像是皇帝。
“王爷,下官奉命办事,如有怠慢,请多担待。”
景王爷斜睨了眼粗布麻衣的徐有钱,严肃道:“主事的人呢?让他亲自面见本王。”
徐有钱收敛了讨好的笑意,从腰间卸下简陋的木质令牌,声音清润,气场十足,道:“王爷见笑,在下正是此次项目的总负责人。”
“王爷有何指教,敬请吩咐。”
景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来回打量徐有钱,良久,才疑惑道:“陛下的意思?”
“正是。”
徐有钱不疾不徐,成竹在胸。
“本王要拜见陛下、太皇太后。”
徐有钱无可无不可,“王爷请便。”
景王不悦地转身即走,却不想意外发生。
皇陵外沿处的守军竟然同时拔刀,将杜丞相和丞相长公子杜廉围了个水泄不通。
景王牵着的小孙女被吓了一跳,天真可爱的小女孩立马抱紧爷爷的大腿,快言快语,惊恐道:“爷爷,他抢他的令牌。”
“但是他没有拿稳。”
“令牌掉地上,啪叽,碎了。”
景王:……
木质的令牌竟然比玉质的还脆弱。
实在匪夷所思。
景王正准备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零七八落的碎片转移了注意力。
低头一瞧,就见那枚御赐的木质令牌摔碎分裂成好几块,徐有钱正怔怔地抱着他的宝贝令牌残片,黯然神伤。
徐有钱:难受,伤心。
他的传家宝,还没活过他……
伤心,难受。
景王爷:……
至于吗?一块稍微精贵点的木头而已。
转瞬一想,这可是御赐之物,旋即倒也理解了徐有钱。只不悦地皱起眉头,竟然有人敢公然损毁御赐之物,真是反了天了。
阳光灼眼,景王爷刺痛地闭了闭眼,视线一转,蓦地一停,浑浊的眸子突然泵出锐利的精光。
也顾不上操心儿子掏爹坟墓的琐事了;
眼前发生的事,更令人震撼。
他威严地发布命令,“来人,将此地的一应人等,全部收归诏狱,让锦衣卫都指挥使秦悦亲自审问!”
徐有钱一脸懵逼。
杜丞相杜廉父子俩更是相顾茫然。
杜丞相扶着儿子坚实有力的手臂,颤栗道:“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朽不才,到底也是朝廷命官,王爷此举,不太合适吧。”
景王也不跟他废话,劈手夺过徐有钱紧紧抱着的木质令牌碎片,吩咐下人收拾妥当,确保物证安全后,才沉声道:“损坏御赐之物,你可知罪。”
见景王爷的怒气只是来自一块令牌,杜丞相立马有了底气,他腰杆挺直了中气也充足了,气势如虹,道:“不过是一块木牌,真假还未可知,王爷就这么慌不择路地将我父子二人下狱,不太合适吧。一个不慎,明儿个,弹劾的折子可能就在雍和殿堆积成山了。”
“本相知道陛下懒政怠政,没有批阅奏折的习惯。但是,王爷您的独断蛮横能瞒得过陛下的眼睛,还能瞒得过天下人的耳朵吗?本相可是天子重臣,文官之首!”
景王懒散地瞥了眼杜丞相,一言不发。杜丞相却很有热脸贴冷屁股的自觉,继续道:“王爷您是陛下的叔爷爷,本相也是陛下的舅姥爷!”
“论及与陛下的亲疏关系,王爷您不比本相高贵多少。”
景王没搭话,景王世子看不下去了,插口道:“就事论事,就法论法,丞相您犯了大罪,我家陛下和我家父王可不敢和您攀附关系。”
在外人面前,景王爷很给儿子面子,遂懒懒开腔,伸手虚指着令牌正面的太子宫印,道:“本王不仅能确定令牌是御赐之物,本王还能知道,先帝的死,你逃不脱关系。”
“丞相大人有什么想说的,留着跟陛下解释吧,本王没兴趣听。”
“最后再好心提醒你一句,进了诏狱,可要仔细考虑身后事,你全家老小的性命,可都栓在丞相你的手中,他们是死是活,能活几个,会死几个,可都全看丞相你的造化。”
“告辞。”
王府的护卫队有条不紊地押走了杜氏父子。
皇陵外沿热闹喧嚣,但丝毫不影响皇陵内部的发掘工作。
明柯和一众士兵,任劳任怨地发掘陵墓,在他们的努力下,成箱的药材粮食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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