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范氏沾了范氏的光,得封世子,又受了范氏的牵连,被贬为庶人,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何况那惨死的老妪是烈士的亲眷,范氏残忍杀害她,不仅寒了百姓的心,更寒了驻边守城的将士们的心!怎么就于国无愧?”
祁峟赞同夏妍的说法,对夏妍的聪慧伶俐满意极了。
却也没看漏夏妍和京兆尹王晔的眉眼往来。
夏妍得意挑眉,挑衅似的斜睨王晔,王晔瞧见了,却只装傻,没搭理夏妍。
王晔终于讲话,他主动出列,提议道:“臣闻淮南王妃敦肃知礼、学贯古今,是罕见的博学之人;又闻其人性格和善平和,广施粥多积德,甚至自掏腰包在北境等地修建学院、医馆,让战乱中的孩子有书可读、有药可医……”
“王妃大才大德,才智品行胜过寻常男子,又是老淮南王的独女,继承父辈王爵,也算说得过去。”
祁峟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动,终于有人提议使女子承爵亲王了!他很高兴!
祁峟乐呵呵走下龙椅,单手抱起坐在安全椅上啃手的小祁岘,“让祁钺袭爵,朕是没意见的。”
“可女亲王,世所罕见啊!”
祁峟站定在京兆尹王晔面前,“你看看这四周,一百余名老大臣,现下怕不是都在心里骂你,骂你混淆了男女纲常。”
“你在看那殿外,出了这宫门,天下百姓千万,女亲王,有几个百姓承认呢?”
“祁钺继承王位的圣旨一宣,明日里太学子弟、竹林清流的折子就会雪花般飞进来,铺满朕的御案。”
“你说,该怎么做,才能让朕的臣子、百姓满意呢?”
“这……”
王晔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
同僚们的目光针扎似的戳在身上,让他目眩头疼,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强压下灵魂深处的恐惧害怕,道:“陛下先前不是说,让宗亲们考试承爵?”
“那陛下是打算让女子和男子做一张卷子吗?”
祁峟淡漠,“当然不是。”
“我朝女子读书不多,诗集、小说、戏折子、孝经、女戒、女则、女训占据主流。”
“男子则多有涉猎,医书、农书、孔孟圣贤语录、国史、战争书、名人传记……,数之不尽。”
“让女子和男子写作同一张卷子,显然是不够公平。”
崔海河赵琅为陛下的深谋远虑感到欣慰。
夏妍也为陛下的细心感动。
当然也有人质疑祁峟,“陛下与诸公子同为男子,是为兄弟,陛下缘何如此苛责兄弟叔伯而善待姐妹姑母呢?”
“厚此薄彼是取乱之道。”
祁峟当然不允许别人骂他,讥诮道:“男子成材成人和女子成材成人的标准一样吗?两套标准下长大的两批人凭什么经受同样的考验呢?”
“朱大人你说,是让女子去写男子的试卷给男子当炮灰好呢?还是让男子去写女子的试卷给女子当炮灰好呢?”
冒头的大人闭嘴不再说话。
京兆尹王晔继续讲话,“既如此,那就依了朱大人的意思,让淮南王妃去写男子的试卷,如果她能排名前三,那淮南王的爵位,就该落在她头上!”
“若是她排名跌出了前百分之五十,那就收回淮南王的爵位,英雄的功勋不该被无能的后人玷污!”
“如此,诸位可满意?”
王晔傲慢地扫视四周,众人皆在小声低语,“这淮南王妃不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嘛,长于女红、绘画,爱好舞刀弄剑。”
“没听说她爱读书呀!”
“她伯伯可是一代文宗,她或多或少,也沾染了书香味吧,不容小觑呀。”
“这丫头跟我家长女是手帕交,两人亲近的不行,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这人呀,根本坐不住,泡盏茶的耐心都没有,更遑论坐下看书了!”
“她最多就是被老王爷压着读了几本兵书。”
“那孔孟圣贤语录,她是不曾接触过的。”
“诸位大臣放心,她肯定进不了前三,保持在前百分之五十都难,前八百都不一定进得去呢!”
“那些郡王贝勒们,吃得饱穿得暖,仓廪实而知礼节嘛,他们一定有很多人读书多、学问好的!”
“淮南王妃不足为惧。”
“她当不了女亲王的!”
就连祁峟都被王晔这个前三、前百分之五十的提议惊呆了,虽然他抓住了王晔话语中的漏洞,知道祁钺的成绩就算只能勉强卡着前百分之五十的尾巴,那淮南王爵也能落到她头上……
但,但,这排名前三,也太夸下海口了吧。
祁钺没做到,那打的是祁钺的脸,还是皇帝的脸?
第63章 翰林学士
祁峟心中惊疑不定,也不是他轻视祁钺,他只是……对祁钺无甚信心罢了。
一个连丧两子,苦守活寡的中年妇女;一个早已远离学堂、远离圣人教诲的家庭主母;即使她少时聪颖、学富五车,她也很难与年轻人同台竞争了。
记忆力的衰减、生活重心由个人向家庭的转移、注意力的分散、巨大的阻力横跨在祁钺面前。
祁钺只能靠自己。
祁峟愿意帮她,却也只是把上山的台阶摆在她面前,至于她有没有本事爬上去,有没有本事站在最顶峰,那全看她自己。
祁峟准了王晔的想法,并大肆褒奖王晔,赏了他金银器数许,并把宗室子女入京考试的一应事务交给他打理。
只试卷由礼部新人出。
冯氏被废的消息还没散朝就被锦衣卫传遍了大街小巷。
赵晓曦和红玉姑娘穿着最全套的锦衣卫制服,腰间弯着银光闪烁的绣春刀,明艳斑斓的色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马鬃漆黑的骏马神勇而矫健,鞍鞯上坐着的主人更是意气风发。
一行人疾速驰往淮南王府。
“锦衣卫办案,无关人等退散。”
“封闭淮南王府,活捉罪臣冯氏!”
锦衣卫行动迅速,一群人秩序井然地推开侧偏殿的大门,一寸寸向主院中心书房推进,惊惶的妾室小儿、丫鬟小厮……
淮南王府的主子、下人依次跪下。
统统匍匐在地。
锦衣卫找到范氏的时候,范氏正在祠堂烧香。
烟火缭绕、肃穆庄严的祠堂里,范氏虔诚跪着,太|祖的灵牌摆在主位,前排分列着范家先祖的灵牌,历任淮南王的灵牌则被凌乱摆放在中间偏后的位置,……
赵晓曦嗤笑一声,横过绣春刀别在范氏头颈前方,“你倒是有胆子,敢把庶人的灵牌混淆在王府祠堂。”
“还敢让庶民享受王爷们的香火。”
“真是能耐人。”
红玉也跟着哼笑,“你怎么不把太|祖的牌位也远远挪开呢?反正太祖也姓祁,不是你范家的老祖宗。”
范氏低着头,不说话,跪在软垫上,双手合十,虔诚地盘着佛珠,仿佛十来位锦衣卫只是摆设,入不得他尊贵的法眼。
红玉恼怒,挑刀断了他的佛珠,檀木珠子一颗颗崩落在地,溅出清亮的声响。
范氏终于抬头,直视赵晓曦,道:“庶民怎么了,庶民凭什么不能进王爷的祠堂。”
“太|祖皇帝的爹娘不是庶民?太祖皇帝的爷奶不是庶民?”
“他们不仅是庶民,还是无名无姓的庶民!”
“他们活着受地主奴役驱使,死后不还是进了天子的宗庙,受万民供奉!”
“我也做了王爷,我的爹娘爷奶也该进我的祠堂,受我等儿孙的供奉。”
“我姓范,我儿子也姓范,如果先帝好好活着,那往后的每一任淮南王都姓范!”
“儿孙祭祀祖宗何错之有?”
赵晓曦闻言愤怒,她握刀的手开始打颤,刀锋浅浅割进范氏的皮肉,“儿孙祭祀祖宗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你别忘了你的王位是怎么来的!”
“你又是怎么对老王爷许诺的!”
“老王爷若是知道你冷落他的独女,残杀他的外孙,一房一房的小妾抬进门,还妄图将祁姓王改成范姓王,他能允许你入赘?能允许你承袭王位?”
范氏还在狡辩,“老王爷生不出儿子,王爵面临被回收的风险,我抛弃脸面入赘他家,承了他家的爵,是给他面子,他谢谢我还来不及呢,还责备我?”
“他有脸怪我?”
“他教出来的女儿和小倌混在一起,还自降身份地给小倌生养孩子,他的女儿让我颜面尽失,成了京中的笑话。”
“谁人不知我淮南王府有两个掌事的主子啊!”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范氏说着说着居然癫笑着站起来,“我只不过不姓祁,不是皇帝的亲戚,我就该被针对吗?”
“因为她祁钺有个好弟弟好爹爹,她就该处处压我一头吗?”
“别的王爷三妻四妾,别的王爷说一不二,我呢?”
“这后院的下人,我都使唤不动!”
范氏一个激动,把所有的灵牌都推在地上,“你们祁家人就是仗势欺人,就是不把我们这些女婿当自家人!”
赵晓曦出离愤怒了,碰巧一块范氏的令牌飞到她脚边,她想踹几脚泄气,却又不欲与死人计较,只收转了刀锋,割下了范氏的一只耳朵。
“不敬先人长辈、不尊皇帝王爷。”
“这是你应得的。”
“你的九族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也是你自找的。”
范氏还在发癫,祁钺和祁峟携手来了祠堂。
祁钺冷冷瞧着疯癫的前夫,道:“你也配和太|祖皇帝比?”
“太|祖开国,土地都是倚仗将士们一寸一寸打下来的!”
“你的王爵,是入赘我家才有的。”
“至于我和小倌厮混,那也是你抬了平妻入门后才开始的!”
“你靠女人发迹,还敢自比太|祖?”
“真让我恶心。”
祁钺冷冷剜了眼范氏,“你的存在让我恶心。”
祁峟今日来淮南王府,本意是来看看祁钺,给她送个夫子陪读的。
却意外看见如此好戏。
他捧场地拍了拍掌,说话毫不留情,“畜生都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
“这种吃了饭砸碗骂娘的,你是第一个。”
“王姊一家对你的恩惠帮助你是半句不提。”
“揪着点算不上错的小事就开始斤斤计较,实在是……难以评价。”
“许家是我外祖家、杜家是我父皇的外祖家,我也没见许氏杜氏的祖先进宗庙啊!”
“男子入赘和女子出嫁,是一回事吧。”
祁钺在一旁迎合,“是一回事,入赘的男子没有夫权可言。”
“日子是好是坏,全凭他岳家妻主的良心。”
“这样。”
祁峟若有所思的点头,这样好呀,这样男子独尊的局势就打破了呀。
朝廷里姻亲勾结的现象也能被改善。
祁峟寻思着,许多当爹的,喜欢把女儿嫁进高门攀人脉,当联姻的工具;也有部分当爹的,喜欢把女儿当资产,精心挑选潜力股培育……
总之无论如何,女儿的婚事都是家族的筹码,都是为了牟利。
那如果他更改婚姻模式,严厉禁止贵族官僚的女儿出嫁呢?
反正投身官家贵族的男孩子都有钱有实力娶老婆,那没道理贵族官家的女孩子招不起夫婿啊!
祁峟认真思考此举的可行性。
这样一来,官僚贵族的男孩子女孩子以一套标准培养,共同参与科举入仕、继承爵位的竞争。
那么,读得起圣贤书的人才翻倍,以血缘为纽带连接而起的关系网也将越来越少。
但是,寡妇二嫁尚且艰难,更何况女子招婿?
但他脑子一热,越想越觉得此法甚妙。
贵族官家的女子不得出嫁,那就意味着这些出身良好的女孩子们只能向下招婿;出身良好的公子们只能从民间娶妻。
贵族通婚将成为历史烟云。
而无论是男子娶妻还是贵女招婿,都是贵族高层对底层人民的慈善,钱财土地也会扩大流通范围。
只不过,这事儿,对公子小姐们,可能算不上友好。
强强联合被迫改为强弱结合,这……,男子尚还好说,无非是失去了妻族的助力……
对贵女尤其不友好,女子和弟兄平分财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万一运气再差点,被凤凰男骗财骗心夺了性命……
祁峟发热的脑子突然冷静。
他还是先处理好眼前的范氏为妙。
这种依靠女人一步登天,又抛妻弃子的男人绝对不再少数,若让范氏侥幸逃了过去,那后续的赘婿有样学样,可就不美妙了。
祁峟想了想,决定腰斩渣男,并将渣男的侧妃平妻贬为平民,发配去安南织布纺纱……
渣男的孩子更是悲催,一律剥夺去贵族的身份和“范”的姓氏,蹲大牢去了。
当然祁峟对这种贵族出身、且有文化的囚犯还是极其友好的。
他没让这群孩子干体力活,而是让他们教监狱里的囚犯认字、算术、背诗、念书。
算是免费的、岁数小点、学问浅点、身份特殊点的夫子。
若非要细论这个身份特殊的点特殊在哪儿,那祁峟只能说,他把这批孩子列在大赦天下的范畴之外。
换句话说,这群孩子,要蹲一辈子牢房、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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