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手不大不小,尚在生长,肋骨往下,胯骨往上的那段曲线握在他掌心,触感是坚实的肌肉,熟悉的樱花味盖过了汗味,萦绕出了一个嗅觉小宇宙,娄牧之下意识往易知秋身边靠了靠,好像现在才发现,他有点喜欢和他亲近的感觉。
娄牧之托住人,一步一步往前挪:“你脚怎么扭到的?”
“你不是晕倒了么,赶着去校医室,不小心滑了一跤。”易知秋说得自然,也说得快。
体育场跑3000米也不在话下的人,居然会因为走得快崴脚?
易知秋低头,只能看到娄牧之发心一个小小的旋,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忙问:“对了,刚刚谁撞的你?”
怕他惹是生非,娄牧之说:“没人撞,跟你一样不小心滑倒的。”
易知秋半信半疑:“真的?”
娄牧之没什么表情的点了下头:“嗯。”
“骗人。”
“没骗。”
“小木头,”易知秋突然不走了。
娄牧之也跟着他停下脚步:“怎么?”
易知秋弯腰,凑近了看娄牧之的脸:“要是谁欺负你了,你只管告诉我。”
英俊的脸在眼前放大,甚至能看到他细微的小绒毛,娄牧之因他靠近晃了神,一时没接上话。
易知秋紧跟着说:“我保护你。”
这股子劲儿,有点像在球场大放豪言壮语的他,认真专注,神色郑重,像是许诺。
毫无征兆,脑海中浮现了父亲的面容,娄牧之察觉到骨髓中渗出一丝苦涩,他忙低下头,架住人往前走,等视线移回易知秋身上时,他又从苦涩中品出一点细微的甜。
自从父母离开以后,他习惯了一个人,娄牧之还没从谁的嘴里听过“我保护你”,这句话莫名触动了他心底的弦,让他的心也跟着跳了跳。
半晌没等到娄牧之吭声,易知秋瘸脚跳着,一脸仗义的说:“我说我以后罩着你,保护你,你好歹回句话。”
“先顾好你自己。”娄牧之把头扭朝另一边。
灯光昏暗,自上而下的角度,他没法看全娄牧之正脸,却隐约窥见他微翘的嘴角。
从初春到夏至,易知秋摸清了娄牧之的脾性,他发现娄牧之高兴的时候,总会抿一下唇线,刻意收敛笑容,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心里偷偷乐。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这个男孩别扭,但别扭中又带着说不出来的可爱。
今晚的夜色格外好,微风轻拂,白兰花开败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缕暗香。
通往校医室的路,铺满鹅暖石,鞋底薄也会觉得硌脚,娄牧之才转学那会儿,每天回家经过这条小路,都会生出一种路太长了的感觉,但此刻,他看着地上一高一矮的两具影子,他好希望这条路长得没有尽头。
第16章 同床共枕
校医看了脚踝,说是扭伤微肿,没有大碍,吃点消炎药,休息一个星期左右就能好。
这是娄牧之第一次去易知秋的家,格局宽敞,屋子空无一人,易知秋住二楼,卧室是落地窗,米白色的窗帘吊在挂钩上,一抬头,就能看见月亮。
墙壁、床头柜,衣柜,全部贴满《海贼王》画报,连床单被套都是一模一样的图案。
娄牧之知道,这个动漫人物,叫做蒙奇.D.路飞。
他有一头凌乱的黑色短发,左眼下一道疤痕,穿红色坎肩,蓝色牛仔裤,头戴草帽,脚穿草鞋,一双眼笑成了弯月,露出一口大白牙,永远阳光,永远自信。
娄牧之莫名觉得,易知秋和路飞有点像,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也弯弯的。
“你爸妈呢?”娄牧之放下校医给的消炎药和碘酒。
“我爸今天值夜班,”易知秋语气平和地说:“我妈在我九岁那年查出骨坏死,一年后就走了。”
娄牧之怔住,不是为了他妈妈去世的事实,而是因为易知秋的态度,那语气没有起伏,也没有伤感,像是话题讲到这里,他随口一答而已。
易知秋从床头柜翻出两包小饼干,抛了一包给娄牧之,他撕开包装袋,边吃边说:“我爸又忘记给我准备晚饭,只能吃这个了,你先垫垫肚子,一楼还有泡面。”
娄牧之拿着饼干,却没动,视线一直停留在易知秋身上。
一个原生家庭不幸福的小孩,哪怕性格不孤僻,也不可能是个爱闹爱笑的,娄牧之身在其中,感同身受。
来到淮江的第二天,初春,陌生而巍峨的建筑占据了最多视野,但娄牧之看进心里的第一眼,不是青春洋溢的校园。
他站在原地,百无聊赖时,少年撞了他。
他转身回首,望了过去。
双眸有了倒影,映出易知秋的脸,少年浑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晨光,笑起来,整个世界都亮了。
无论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世,娄牧之都无法将母亲早亡这件事跟易知秋联系起来,他觉得易知秋这样的人,至少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那么小就失去了妈妈。
娄牧之突然很好奇,为什么易知秋会长成了这个样子。
“看什么?”
易知秋的余光中住着一个男孩的目光,他一抬首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没什么,”娄牧之低头看表,到吃药的时间,他用手指掰药片,取出两粒白色胶囊:“水在哪里?”
“一楼,不过还没烧呢,”易知秋双手抬着受伤的右脚,小心地挪到床边。
生怕他扯到伤处,娄牧之忙弯腰,抬起他伤脚:“校医才说了让你别乱动。”
易知秋偷着乐,安心享受娄牧之的照顾,吃了药接近九点多,再不回去的话顾汪洋都杀到学校了。
娄牧之背好书包:“你好好休息,我回家了。”
手腕被人拽住,易知秋晃了晃,就像跟大人要糖吃的小孩:“我想撒尿,你扶我去下卫生间。”
伤残人士,行动不便,娄牧之只好放下书包,把人扶过去。
解决了急事,易知秋又厚脸皮的让他帮忙洗脸。
打湿毛巾,娄牧之拧干水,手臂刚抬起来就觉得身高悬殊过大,就算他踮起脚也别手。
“你太高了,我够不着”
易知秋扶在墙壁的手换了位置,探到娄牧之的腰,掌心收拢,把住了。他低下脑袋眯起眼睛,颧骨因笑着,微微拱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娄牧之五官敏锐,浑身上下,腰和脖颈最碰不得,他怕痒。
他身子不自然地僵了下:“换个地方,别搂我腰。”
“可是我站不稳。”
娄牧之逮住他的手,放去自己的肩膀:“搭这儿。”
热毛巾拂过皮肤,娄牧之擦得很认真,从额头开始,鬓角,眼睛,鼻梁,隔着薄薄的布料,走了一圈来回,抚到温热和湿|软的唇瓣时,他突然撤手:“可以了。”
“左脸还没擦,”易知秋偏过脑袋。
娄牧之给他擦了。
“还有下巴。”
娄牧之又给他擦了擦下巴。
“还有后脖子。”
姿势不方便,娄牧之只好往前挪一步,这样一来,呼吸便缠在了一起,对面的人低垂着脑袋,娄牧之没看他,而是转着眼珠,打量这间小小的卫生间,视线扫过衣架,塑料盆,终于看到墙根脚的洗衣粉,粉白条纹包装袋,被洗衣机挡住一半,看不清牌子。
娄牧之微偏头,穿过易知秋的脖颈线,想看看到底是哪种洗衣粉。
“热死了,再帮我擦擦背。”
一声,拽回了娄牧之的思绪,像是怕被发现什么小秘密一样,他没再盯着洗衣粉看。
他撩起易知秋球衣下摆,隔着毛巾,帮他擦背。
易知秋舒服得眯起眼睛,忽然感慨生病也有好处。
等折腾完,把人送到卧室,时钟已经转到了夜间十点整。
易知秋说什么都不让娄牧之走,滔滔不绝地列举了一系列理由,什么起夜上厕所没人扶容易摔跤、下楼梯不方便、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怕黑.......总而言之,就是要娄牧之今晚留下,同睡同住。
娄牧之拗不过他,只好给顾汪洋去了个电话,说了缘由,听筒那头的顾汪洋沉默片刻,沉着嗓子说了一句,明天早点回家。
洗脸洗澡,收拾干净,娄牧之进房间时易知秋已经睡着了,他放缓脚步走过去,看着面前150cm宽的床,有点犯难,打他记事起,这好像是第一次与别人同床共枕。
易知秋睡相极差,四仰八叉,也不盖被子,一个人占据了四分之三的床位。
娄牧之顿时有点后悔,还不如睡沙发呢。
床上的人忽地翻了个身,滚去角落,床位让出了一大半。
缓缓吐出一口气,娄牧之掀开被子边角钻进去,背脊着陆于柔软的被衾,困倦就来了,他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易知秋说话:“小木头。”
娄牧之:“还没睡?”
易知秋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睡了,又醒了。”
他的声音夹杂鼻音和沙哑,带着刚睡醒的懵懂。
娄牧之向右侧卧着:“我吵醒你了?”
“我自己醒的,”他翻了个身,面庞对着娄牧之的后背。
娄牧之阖眼,用极轻的声音说:“那你重新睡。”
今天运动消耗了大量体力,娄牧之脑袋昏沉,不出一会儿就要睡着了,又听见易知秋喊他:“小木头。”
“嗯?”
“我醒了就睡不着。”
娄牧之困得不行,一张口就敷衍他:“睡不着就数绵羊,数365只就能睡。”
易知秋往他身旁凑了点:“没用,我上次都数到1000了。”
一呼一吸间,娄牧之眼皮越来越重,他用极强的意志力支撑自己说话:“那就........数饺子。”
易知秋平躺,一手摸着肚皮,眼望天花板:“不行,数饺子的话,我会饿的。”
娄牧之挪了下薄被,半张脸埋进去,没回应。
点点星辰透过窗棂,撒了他一身,他穿着易知秋的睡衣,大了两码,衣领倾斜,露出脖颈线,忽明忽灭的光线下,像一只沉睡的麋鹿。
那条优美的曲线惹眼得很,易知秋忍不住凑近,他撑起一条胳膊,这下,看见了娄牧之的睡颜。
男孩睡相很好,侧卧,一只手拽住被子,只露出上半张脸,易知秋用目光勾画他的面庞,微翘的一缕头发,双眼皮呈扇形,眼位略微上挑,像两片翠绿的竹叶。
“小木头,”他喊他,声音很轻,显得很亲昵:“你的眼睛真好看,我能不能摸一下。”
娄牧之又长又密的眼睫颤了颤。
下一秒,易知秋的食指伸了过来,点在娄牧之眼尾,如他所言,动作柔和,很轻很轻。
“你眼睛底下有一颗痣?”
那是泪痣,很小一颗,凑得极近才能看清,易知秋觉得小木头哪哪都好看,连一颗不起眼的小痣都那么漂亮。
月亮乘上风,与层云相拥,天地陷落寂静,指尖触感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频率恰好合了娄牧之的心跳。
“太痒了。”
声音懒洋洋的,却比之前清醒了两三分,娄牧之躲了一下,让开他的食指。
“咱俩聊会天好不好。”
这种略带鼻音的“请求”,深夜里听来像在撒娇,娄牧之心头发软,他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睁开一条缝。
娄牧之:“聊什么?”
易知秋双手枕在脑后:“随便什么。”
窗帘没拉严实,路灯正好照到娄牧之眉眼处,他被光亮晃得醒了一点瞌睡,盯着墙壁看了会儿。
娄牧之看着头顶的路飞:“怎么贴这么多海报?”
易知秋自然而然的说:“好看啊。”
娄牧之转了一圈,挤兑他:“乱七八糟的,瞧得人眼花。”
易知秋突然伸手,掌心盖到娄牧之的眉毛,两指收拢,准确找到睛明穴的位置,揉了片刻,又松开了:“现在呢?”
眼前重新恢复清明,跃进眼帘的,依然是数不清的海报,黑暗中娄牧之微微扬起嘴角,这次他没抿唇。
易知秋又问:“好点没?”
“没什么变化啊。”
他平时说话一般不带“嘛”,“啊”,连“呢”都很少,面无表情的酷人一脸。但他现在说完最后一个字,尾音却带着一点轻颤,易知秋听到了浮动在字面上的零星笑意,清晰的,明了的。
他枕着双臂躺平了,望着天花板,思绪信马由缰的跑起来,跟他闲聊扯淡。
“小木头,你看没看过《海贼王》?”
“看过。”
“我特别喜欢路飞。”
“为什么特别喜欢?”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种话还真是易知秋会说的,幼稚,莽撞,却生动可爱。
1997年《海贼王》横空出世,一部少年漫画,火遍各大书店,像易知秋这样的中二小年轻,几乎人手一本。人之所以会喜欢另一人,无非是因为那个人身上有你渴望而不可及的特质,比如勇敢,比如聪慧,比如坚定。
“那你呢?”
说话间,娄牧之已经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易知秋没听到回应,他一手扒住娄牧之肩膀,继续问:“你喜欢谁?”
“索隆,”易知秋还要再问,娄牧之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睡觉,我快困死了。”
男孩的手又软又凉,若有若无覆在唇瓣处,他洗了澡,还留有淡淡的清香,易知秋难得安静,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直到掌心逐渐脱力,滑落在他颈窝处,之后他听到了娄牧之平缓的呼吸。
夜阑人静,但易知秋睡意全无,他歪着脑袋,细细地看熟睡的娄牧之。
这仿佛是一场最美的梦,银铃般的月光涂满小屋,光影和灰尘相互簇拥,他看他压弯的头发丝,修剪整齐的指甲盖,浅白睡衣的第一颗纽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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