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道走来一个小哥,手里抬着两盘肥肠,抹布搭在肩膀上,他边走边喊:“二号桌,上菜。”
“你,”娄牧之背脊发麻,他想收腿,但那人就挡在中间:“够了。”
笑得更开心,易知秋靠过去,鼻尖顺着他的轮廓走了一圈,桌底是个密闭的空间,鼻腔里呼出的热意透过逼仄的空气,变得性感又撩人,酥麻感从娄牧之的脚指头绽开,就像有人拿一根羽毛往最柔软的地方摩挲,让他一下挺直了腰背。
膝盖猛地顶了一下桌面,桌子被顶得哐当响,夹肉的钳子掉去地上,这一下动静太大,引得远处的三五个男女同时看了过来。
娄牧之微仰脖颈,压住喉间逸出的叹息。
他一手掐住桌腿,差点要掀桌子捞人,谁料里头那人突然退了回去,趁周遭没人注意的时候,从桌底钻出去。
易知秋落座,抬手整理弄乱的衣领,一本正经的说:“赶紧吃烤肉吧,不然一会儿凉了。”
这小子太坏了。
撩人撩到一半,不上不下,他就不管了。
娄牧之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盯着他,骂了句:“靠!”
易知秋乐了,右脸颊深深的酒窝很甜。
两人半闹半笑的吃完一顿烤肉,从商场走出来已经快十点半了。
“回家么?”
“才几点啊,就回家?”易知秋伸手搂过娄牧之的肩:“走,带你去过生日。”
他们去了三中,就在操场那片,两条单杆藏在茂盛的野草里。
娄牧之长腿一跨,翻身坐在单杆上:“来这里干什么?”
易知秋也跟着坐上来:“我请你看月亮。”
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13岁那年,易知秋说要请娄牧之看月亮,然后为他送来一场璀璨的烟火。
想到这里,娄牧之就笑了,他一双大长腿随意晃着,歪过脑袋,靠着易知秋的肩膀,仰首眺望天际的月亮,是挺圆的。
“我们什么时候走?”娄牧之突然问。
通知书上报道的时间是8号,易知秋笑:“还有两个多星期呢,这么着急啊?”
娄牧之低声说:“想离开这里。”
易知秋没接话,他垂首,自上而下看着娄牧之安静好看的侧脸,他理解他想离开的心情,那些年在娄牧之看来就像一个荒唐至极的笑话,他知道人生还长,不该抓着过往不放,但若说心无芥蒂,那是扯淡,唯一的自愈方法,是离开。
离开了,他就能爬出悬崖,修补好破碎的心脏,洗去一身污秽,然后干干净净的去爱他。
易知秋的手越过铁栏杆,勾住娄牧之的小指,晃了晃。
“小木头。”
“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相信么?”
“我相信。”
“我们明天就订票,”易知秋说:“等到了Z市,我们再租一间小公寓,你就好好上学,我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赚好多好多钱给你花。”
以后所有的隧道都光明,前程似锦。
娄牧之听得弯下眼睛:“那我不是占你便宜了。”
“那就占呗,”易知秋巴不得让他占。
娄牧之望着俏白的月亮:“Z市什么样啊?”
“你以前没去过么?”
“小时候去过,不过我记不清了。”
“北京啊,”易知秋想了想,抬手画了一条起伏的线,像画出一座灯火辉煌的城市:“那些名建筑什么的就不说了,教科书上都有写,我觉得大城市最好的就是自由,没人鸟你,也没人注意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特喜欢。”
也许全世界的大城市都有一种相似性,人与人之间淡漠疏离,巨大的孤独隐藏在繁华背后,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孤独,所以自由。
“Z市,”易知秋仰望星空,目光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一个适合做梦的城市。”
做梦。
娄牧之喜欢做梦,他说:“听起来不错。”
“你会喜欢那里的。”易知秋说:“我们可以牵手散步,一起上学,一起下课,一起起床,一起睡觉,我想吻你就吻你。”说着向他倾过了身子。
娄牧之闭上眼睛,挨上了这个让他心动的吻。
易知秋直起身,他说:“别睁眼,我要送礼物了。”
娄牧之忽地睁开眼睛,问他:“什么礼物?”
“先闭起来。”
“先给礼物。”
“哎,”易知秋冲他仰下巴:“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不讲理了。”
“谁不讲理?”
“你。”
再吵会儿,时间都过了,易知秋一把捂住他的双眼:“礼物要有神秘感才有惊喜,你稍微配合我一下。”
娄牧之翘高嘴角,说:““行吧。”
他没偷看,在他的掌心中闭上眼,等待着。
易知秋用另一只手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发光的透明袋子,他窸窸窣窣捣鼓半晌,四周发出了一种扑哧着翅膀的轻微声响。
“准备好,”手掌从娄牧之眼前移开:“睁眼吧。”
眼睛慢慢睁开,双眸重拾光亮,娄牧之忽地愣住了,心头平静的跳动逐渐加快,他抓着单杆的手猛地一抖,呼吸也停滞了,眼前是一片如麦浪般的浅绿微光,缀满整个操场。
成群闪光的萤火虫,碎散在夜色里,汇聚成一条触手可及的银河,如影如幻。
娄牧之不敢眨眼,这一刻有点像做梦,他目睹着光亮一路攀延,身体里升起了令人颤栗的震撼。
“这......”娄牧之试着张嘴,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是萤火虫,”易知秋坐在他身边,肩膀碰着肩膀。
盛夏的夜,吹着风,身旁的这个人为他捉来99只萤火虫。
除了手上的这串念珠,易知秋几乎没送过他任何实用性的东西,可是他带来了月亮,烟花,萤火虫,他把最美的记忆都送给了他。
“送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易知秋伸手抓了一只,又放了它:“喜欢么?”
娄牧之没吭声。
易知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看傻了?”
“你.......”娄牧之声音有点发涩:“哪弄来的。”
“找了一段时间,王煜和宋小狮都帮了点忙,”易知秋追问了一遍:“你喜欢么?”
侧首看过去,易知秋在笑,这个笑容很温柔,他眸里有娄牧之的样子,也有闪烁的光,周身萦绕着萤火虫。
这一眼看他,像是摇晃的美梦。
“喜欢就说喜欢。”
好半晌,娄牧之才说了嗯。
“别老是嗯呀,”易知秋夹高他的脸,凑近了:“再这样下去你都要失去表达能力了。”
知道他想听什么,那两个字在舌尖滚了又滚,娄牧之打了十几遍腹稿才挨过去,与易知秋鼻息相对,像是孩童般牙牙学语:“喜、欢。”
眉眼一弯,易知秋笑开了。
“易知秋。”
还是那样低沉又清冽的嗓音,落在耳里比晚风动人,刚才喝下的梅子酒开始上头,他喊他一声名字,易知秋就觉得脑袋发晕。
“什么。”
“谢谢你。”
“谢我什么。”
娄牧之看着他的眼睛:“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
一句话,叫易知秋的眼睫颤了又颤。
“谢谢你喜欢我。”
“谢谢你和我在一起。”
后面两句更厉害,易知秋觉得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又酸又软。
这三个谢,娄牧之是真心实意的,他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根的人,漂泊在一片无望的海洋上,直到他遇见了易知秋,才像爬上了一座岸。
萤火虫飞散,整个操场重新陷入夜色的寂静,易知秋眼前的光亮变得模糊,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小木头。”
“嗯。”
“我也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敢和我相爱。”
四目相对,星子从头顶延伸出来,月色很美,眼前的人很好看。
这种场景太适合接吻了,但是两人都没动,只是看着对方,一眼也不眨地看着对方,舍不得惊动这么珍贵的瞬间。
手机设定好的APP时钟倒计时发出“叮”一声响,指针正在慢慢流转,离零点越来越近。
“快到十二点了,”易知秋想第一个祝他生日快乐,他望着天空,在空旷无人的操场大声倒计时。
“十、九、八……三、二,”
那个“一”还没说出口,一个吻侵袭了他。
十七岁的最后一秒,娄牧之亲吻了他的侧脸,这一刻,他以为是永远。
第59章 枯萎的桔梗
夏至迎来梅雨季,这场大雨已经下了三天了,停时近黄昏,天际又变得异常绚丽,云雾间漏出几缕轻薄的橘光,空地上的水被来往行人踏碎,坑坑洼洼的水面倒影着此时的天穹。
分明是盛夏,吹来的风却异常阴冷。
川笼的海边有一栋小别墅,那是易知秋母亲留下的房子,他们在这里躲了整整一个星期,不看电视,不上网,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娄牧之昏睡在床上,他发着热,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很久。
两人不敢去医院,但娄牧之伤势严重,必须买药。
易知秋穿一身黑衣黑裤,他戴好棒球帽和口罩,拿了钥匙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娄牧之勉强睁开眼睛,脸色惨白,他指尖颤抖地向他伸出手。
走到门口的人立马折回来,易知秋蹲在床边,抬起裹着纱布的右手,轻柔地抚摸他的额头:“我买点药就回来,很快的。”
娄牧之拽住他的手腕,拉去脸庞轻蹭:“你别走。”
“我不走,只是去买药,”易知秋揉他的发心,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我跑着去,跑着回来,过十分钟你就能见到我了,好不好?”
“别走。”娄牧之固执地摇头。
他觉得自己抓着一个随时都会消失的人,自从顾汪洋死了以后,他每天都做噩梦,他梦见那枝枯萎的白桔梗,昏暗的房间,他在逼仄的小公寓乱闯,他喊哑了声音,却只能窥见易知秋越走越远的背影。
他记得梦里有一块脏兮兮的玻璃窗,透过那扇玻璃,外面是监狱老旧的建筑。
易知秋回首朝他一笑,说了句,不要追。
娄牧之记得梦里的恐慌,记得易知秋回首时,看他的眼神。
“不走,”娄牧之伸出双臂,抱了过去,偏执地困住人:不准走。”
这模样看得易知秋的心揪起来,他抬起手指,撩开遮挡他眼睛的碎发:“宝贝儿,你生病了,得吃药。”
“没事,”娄牧之死死搂住他,不让他离开一丝一毫:“我没事。”
“怎么没事?”易知秋摸他的额头,声色严厉了一点:“你烫成这样,抱着都能烧热水了。”
他从没听过易知秋这样的声音,沉闷,不安。娄牧之忽地抬起脑袋,琥珀色的双眸里闪过一丝惊慌:“你生气了?”
“对,”易知秋盯着他:“你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能不生气?”
眼睫微颤,娄牧之慢慢地放开了他。
他想哄哄人,但在这方面他笨嘴拙舌,搜肠刮肚的琢磨半响,还是只想到一句对不起。
易知秋重新将他揽进怀抱,用侧脸蹭他柔软的头发,亲吻他的发心:“对不起什么。”
“你别生气,”娄牧之脑袋昏沉,无力地靠在他胸膛,攥紧他的衣角:“那我让你去,但是十分钟之内一定要回来,我数着数。”
怀里的人身体滚烫,怕他的病越拖越重,易知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哄道:“你睡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大门才关上,娄牧之掀开被子,立刻从床上跳起来,他打着赤脚,颤颤巍巍地爬到三楼,推开铁门,站在阳台上眺望易知秋走远的身影。
街上人来人往,易知秋买好退烧药和外敷的药,拎起塑料袋就往外面狂奔,他脚步匆匆,不敢回首,不敢四处张望。
他觉得这个世界危机四伏,哪里都是摄像头,那一双双眼睛透过镜头阴森森的监视他。
拐进无人的小巷,易知秋越走越快,他觉得有人跟踪他。
“谁?”他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仍然高悬,易知秋浑身冷汗,呼吸急促,他疑神疑鬼地看了好几眼,确定深巷里没有其他人,才转回身。
他压低棒球帽,几乎要遮掉自己的一双眼睛,脚步越迈越大,他气喘吁吁地走到下一个拐角,突然停住,转头对着虚空大喊:“你他妈谁啊,别装神弄鬼。”
掌心冒出虚汗,易知秋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巷子对面出现了一个人,两束视线在空中相接的瞬间,他怔住了。
那是一个面容沧桑的男人,手里拎着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杯。
半年不见,他双鬓已经生出不少白发,曾经健硕的身躯因为病痛变得干瘪瘦弱。他微弓着身,似乎比过去矮了一些。
易知秋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他想跑,但脚底像灌了重铁,怎么也抬不起来。
男人朝他望了过来,那眼神里闪过责怪、不解和心疼。
“爸........”短短几瞬,易知秋身体僵住,他嗓音干涩嘶哑,像一根废旧生锈的琴弦。
心里混乱不堪,目光闪躲地环顾四周,易知秋觉得也许数不清的警察就在周围某处埋伏着,等待时机,逮捕他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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