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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白罪名(近代现代)——夏六愚

时间:2024-03-18 12:33:04  作者:夏六愚
  身旁的人没出声,他昏过去了。易知秋在感冒冲剂里加了一些安眠药,他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在这个诀别的夜里,无声的哭泣。
  “对不起,”易知秋发出像小野兽一般的呜咽:“我爱你。”
 
 
第60章 落日逃亡
  夏至迎来梅雨季,这场大雨已经下了三天了,停时近黄昏,天际又变得异常绚丽,云雾间漏出几缕轻薄的橘光,空地上的水被来往行人踏碎,坑坑洼洼的水面倒影着此时的天穹。
  分明是盛夏,吹来的风却异常阴冷。
  川笼的海边有一栋小别墅,那是易知秋母亲留下的房子,他们在这里躲了整整一个星期,不看电视,不上网,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娄牧之昏睡在床上,他发着热,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很久。
  两人不敢去医院,但娄牧之伤势严重,必须买药。
  易知秋穿一身黑衣黑裤,他戴好棒球帽和口罩,拿了钥匙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娄牧之勉强睁开眼睛,脸色惨白,他指尖颤抖地向他伸出手。
  走到门口的人立马折回来,易知秋蹲在床边,抬起裹着纱布的右手,轻柔地抚摸他的额头:“我买点药就回来,很快的。”
  娄牧之拽住他的手腕,拉去脸庞轻蹭:“你别走。”
  “我不走,只是去买药,”易知秋揉他的发心,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我跑着去,跑着回来,过十分钟你就能见到我了,好不好?”
  “别走。”娄牧之固执地摇头。
  他觉得自己抓着一个随时都会消失的人,自从顾汪洋死了以后,他每天都做噩梦,他梦见那枝枯萎的白桔梗,昏暗的房间,他在逼仄的小公寓乱闯,他喊哑了声音,却只能窥见易知秋越走越远的背影。
  他记得梦里有一块脏兮兮的玻璃窗,透过那扇玻璃,外面是监狱老旧的建筑。
  易知秋回首朝他一笑,说了句,不要追。
  娄牧之记得梦里的恐慌,记得易知秋回首时,看他的眼神。
  “不走,”娄牧之伸出双臂,抱了过去,偏执地困住人:不准走。”
  这模样看得易知秋的心揪起来,他抬起手指,撩开遮挡他眼睛的碎发:“宝贝儿,你生病了,得吃药。”
  “没事,”娄牧之死死搂住他,不让他离开一丝一毫:“我没事。”
  “怎么没事?”易知秋摸他的额头,声色严厉了一点:“你烫成这样,抱着都能烧热水了。”
  他从没听过易知秋这样的声音,沉闷,不安。娄牧之忽地抬起脑袋,琥珀色的双眸里闪过一丝惊慌:“你生气了?”
  “对,”易知秋盯着他:“你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能不生气?”
  眼睫微颤,娄牧之慢慢地放开了他。
  他想哄哄人,但在这方面他笨嘴拙舌,搜肠刮肚的琢磨半响,还是只想到一句对不起。
  易知秋重新将他揽进怀抱,用侧脸蹭他柔软的头发,亲吻他的发心:“对不起什么。”
  “你别生气,”娄牧之脑袋昏沉,无力地靠在他胸膛,攥紧他的衣角:“那我让你去,但是十分钟之内一定要回来,我数着数。”
  怀里的人身体滚烫,怕他的病越拖越重,易知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哄道:“你睡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大门才关上,娄牧之掀开被子,立刻从床上跳起来,他打着赤脚,颤颤巍巍地爬到三楼,推开铁门,站在阳台上眺望易知秋走远的身影。
  街上人来人往,易知秋买好退烧药和外敷的药,拎起塑料袋就往外面狂奔,他脚步匆匆,不敢回首,不敢四处张望。
  他觉得这个世界危机四伏,哪里都是摄像头,那一双双眼睛透过镜头阴森森的监视他。
  拐进无人的小巷,易知秋越走越快,他觉得有人跟踪他。
  “谁?”他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仍然高悬,易知秋浑身冷汗,呼吸急促,他疑神疑鬼地看了好几眼,确定深巷里没有其他人,才转回身。
  他压低棒球帽,几乎要遮掉自己的一双眼睛,脚步越迈越大,他气喘吁吁地走到下一个拐角,突然停住,转头对着虚空大喊:“你他妈谁啊,别装神弄鬼。”
  掌心冒出虚汗,易知秋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巷子对面出现了一个人,两束视线在空中相接的瞬间,他怔住了。
  那是一个面容沧桑的男人,手里拎着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杯。
  半年不见,他双鬓已经生出不少白发,曾经健硕的身躯因为病痛变得干瘪瘦弱。他微弓着身,似乎比过去矮了一些。
  易知秋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他想跑,但脚底像灌了重铁,怎么也抬不起来。
  男人朝他望了过来,那眼神里闪过责怪、不解和心疼。
  “爸........”短短几瞬,易知秋身体僵住,他嗓音干涩嘶哑,像一根废旧生锈的琴弦。
  心里混乱不堪,目光闪躲地环顾四周,易知秋觉得也许数不清的警察就在周围某处埋伏着,等待时机,逮捕他归案。
  “别看了,”易宴说:“就我一人。”
  易知秋这才缓出一口气,但同时生出了更复杂的情绪,害怕和惭愧交织着,缠住了他的心。
  两人对视一眼,易知秋立马移开目光,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易宴的眼睛。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巷子里只有无言。
  易宴离他一米远,站在泾渭分明的位置,他能听见父亲的呼吸,听见两旁的屋檐滴答着水,周遭寂静,所以每一口呼吸,每一滴水珠落地的声响都清晰地传到易知秋的耳朵里,像是急促的鼓点。
  “爸.......”他迈开僵硬的双脚,向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在易宴面前。
  易宴使劲眨了眨眼睛,赶走那点升腾而起的雾气,他狠狠吸了下鼻子:“顾汪洋死在了明秀小区,尸体是四天前发现的,那天出门的时候,我撞见了顾汪洋,他说他要去找小牧,我问你,小牧那天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易知秋惊恐抬头。
  易宴不断印证着自己的猜想,声线颤抖,他问:”那是不是.....是不是小牧?“
  ”不是!“易知秋拼命摇头,“不是他。”
  易宴浑身狠狠一震,他眼中已经蓄满泪水,他不敢再往下想,但身为警察的灵敏和骨子里对于职业的尊重,他不得不问:”那....那是谁?“
  易知秋不由得闭了闭眼,他感觉自己站在深渊边缘,不管往前往后,都会坠落。
  易宴想到了最坏的那种可能,他掐紫了掌心,犹如一个死刑犯,焦躁不安等待着易知秋宣判。
  ”说话!“
  易知秋抬起脑袋,那双眼睛猩红如血,他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是.....是我。“
  易宴大受打击,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后往,扶了一下墙才站稳。
  ”你......“易宴眼眶中含着眼泪,“你说什么?”
  易知秋没立刻回答,此情此景,他不知道能说什么。
  沉默,漫无边际的沉默。
  盛夏的黄昏热意翻涌,下过一场雨,整座城市都笼罩在蒸发的暑气里,奇怪的是,易知秋竟然觉得冷,他畏寒地拢了拢衣领。
  过了良久,易宴踩缓过神,他忍住眼眶里的眼泪,强迫自己镇定,掰过易知秋的肩膀,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易知秋闭了闭眼睛,他使劲吸了下鼻子,垂在腿侧的双手握成拳。
  面对父亲不轻不重的询问,易知秋睁开眼睛,视线变得模糊,顿了会儿,如实地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始末都说了。
  易知秋说:“我们本来定了去Z市的火车票,什么都准备好了,一切都很好。但是.......但是顾汪洋突然出现,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找到我们的住处,他......他强迫小木头......”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只是抬手抹了一把脸颊,说:“我和他打起来了,他先动手,我是自卫杀人。”
  易宴听完后,大惊失色,愣神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他没想过这样的罪恶会发生在一墙之外。
  事到如今,易宴才明白了所有。
  看着易知秋这副模样,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泪水,这一瞬间掉了下来,易宴终于理解了儿子对娄牧之的感情。
  原本以为年轻的孩子只是冲动,现在他才知道,那不是冲动,那是最干净纯粹的赤诚。
  在这个年纪里,爱了就不顾一切。
  易知秋再次闭眼,似乎想要赶走浮现在眼前的画面,淋漓的鲜血,受伤的娄牧之,顾汪洋死不瞑目,这些画面刻进了他心底,日夜折磨着他。
  他错失杀人后逃跑,他害怕,他有愧,但他不后悔。
  即便到了这一刻,易知秋还是愿意站在前方,替娄牧之挡住所以的苦难,哪怕要他的命。
  “你......”易宴揉他的头发,百感交集涌上心头,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易知秋,像是骂又像是叹:“傻孩子.......”
  这段时间,易知秋吃不好睡不好,比起上次见面,他瘦了好些。
  “怎么瘦了这么多。”易宴心疼地看着他。
  一句话,险些叫易知秋哭泣,其实易宴看起来更瘦,更憔悴,不过短短半个月,他就像老了十多岁。
  “爸......对不起。”易知秋怔怔地望着易宴,扬那张风尘仆仆的面容:“那您是来抓我的么?”
  易宴抬首,望向骤雨初歇后的天空,夕阳红得刺眼,他老泪纵横:“易家没有孬种,我给你一天时间,要么自首,要么我亲手铐你回去。”
  刚走到楼底下,就看见娄牧之穿着睡衣站在阳台上。
  易知秋心下一急,他忙打开门,冲上三楼,猛地将人拉进怀里。
  娄牧之往后倒了一步,抬头看见易知秋喘着气,不太高兴地说:“站了多久了?怎么不穿鞋?”
  接着就被他抱起来了,手掌扣住娄牧之的后背,抱着人下楼。
  回到卧室,易知秋轻手轻脚的将人放去被衾上:“本来就发着烧,这么吹肯定得着凉,病得更严重怎么办?”
  娄牧之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天色暗了下来,晚霞和余晖消失在地平线,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娄牧之眼睛里有光亮,他的视线随着易知秋转动,一刻也不离,里头浮起了一些情绪。
  看了好久,他闷声说:“你骗我,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
  心疼的情绪来得快且重,忽地压去易知秋身上,他张了张嘴巴,伸手摸着娄牧之的侧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过没关系,”娄牧之去抱他,双臂放在他后背上,将人锢紧了:“你回来就行。”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没什么表情,但易知秋听见了,他声音里全是害怕。
  他害怕他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路上不好走,耽搁了点时间,”易知秋吸了下发酸的鼻子,轻轻地拍他的手臂:“快别抱我这么紧,先吃药。”
  娄牧之摇头,他不肯听,反而抱得更紧。
  “我退烧了,”娄牧之迟钝地说:“不信你摸摸。”
  怀里的人撒谎,明明更烫了。
  易知秋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拿出塑料袋的电子温度计,在他额头上一测,温度显示38.3度。
  “你乖,先吃药,”易知秋用特别温柔的声音哄他:“吃了我们去睡觉,我抱着你,一分钟也不撒手。”
  娄牧之不要,他害怕。
  易知秋:“好不好?”
  那双手臂箍得更紧。
  易知秋:“听话。”
  语气严厉,怀里的人一怔,想了片刻,娄牧之才稍微松开一点手臂:“好好好,我吃药。”
  易知秋起身,去了矮几旁倒水,冲泡感冒药,做这些的时候,能感觉到娄牧之的目光一直凝固在自己身上。
  他转身时,看到那双漂亮,琥珀色的眼睛向着他。
  易知秋吸了下鼻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他打开那个浅蓝色的保温杯,里头是一锅乌鸡汤,应该不是易宴的手艺,因为打开盖子的瞬间,香味顿时飘散出来,盈满整个房间,他抬着保温杯坐去床边。
  直到他坐下,娄牧之似乎一直没眨过眼睛。
  用银勺舀了一勺鸡汤,易知秋低头吹了吹;“先吃点东西再吃药。”
  娄牧之乖乖喝了一口。
  舀起第二勺,递过去的时候,娄牧之说:“你喝。”
  两人就这样,一人一口,喝完了一大杯鸡汤,空荡荡的胃感到饱和温暖。
  娄牧之吃了药,抱住了易知秋就不肯放开。
  他们枕着同一个枕头,盖同一床被子。
  “易知秋......”
  “我在。”
  “易知秋......”
  “怎么了,一直叫我。”
  “易知秋......”
  “别怕,我在这。”
  娄牧之不说别的,只是不停唤他名字,像是要确定人真的在这里,在他身边。
  易知秋张开双臂,一手搂过娄牧之的腰,一手揽过他的后背,将人圈起来,像是要嵌入骨血。
  “别离开我。”娄牧之恳求他。
  易知秋闭上眼睛,忍住那股落泪的冲动,他点头,说了好。
  “答应我,不管去哪里,我们都要在一起,”娄牧之说得慢,说得坚定:“你要死,我陪你死,你活着,我才能活。”
  易知秋收紧双臂,彼此感受着对方的骨骼,碰撞在一起,勒得生疼:“好。”
  “拉钩,”娄牧之幼稚地伸出小指,抬起没有血色的脸:“不能骗我。”
  易知秋勾住他的小指头,晃了晃:“不骗你。”
  这句话才说出口,他的眼角就湿了。
  “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娄牧之闭上双眼,像是梦呓:“我们要一起去Z市,租一间小公寓,你还要赚很多很多钱给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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