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呢,爷放心。”
吃了热乎乎的涮羊肉,又歇过一个中午,齐云野就开始教齐全满语。
从晨起时就隐隐觉得肩颈发胀,原以为是睡得不舒服,结果到下午时演变成了周身酸痛,只教了齐全半个时辰,齐云野就挪去榻上偎着,让他自己临字。
齐全写好了一篇满文字,送到齐云野身边:“哥你看看,我写得怎么样?”
齐云野伸过手接了,却觉眼前一片雾蒙蒙,他晃了晃头,不仅没把视线晃清楚,反倒把头给晃晕了。
“今儿不学了。”
齐云野勉强坐起身,一手撑在榻桌上,低着头说,“你去找小满玩一会儿,让忠叔进来一趟。”
齐全摸了摸齐云野的手,吓了一跳,连忙跑出去喊道:“忠叔!我哥病了!”
陈忠和小满小寒都跑到屋内,一看齐云野已经烧得浑身滚烫了。
陈忠立刻安排道:“小寒去同仁堂请乐大夫,小满去把窗户关严,拿厚被来,再让方嫂先腾个炉出来把姜汤熬上。”
“没那么严重……”齐云野轻声说道,“别一惊一乍的,再吓着齐全。”
“我的爷,这会儿您就别逞强了。”陈忠把齐云野抱到床上,替他脱了外衣安顿妥帖。
“哥,我没被吓着。”齐全蹭到齐云野的床边,握住他的手说,“你好好歇着,我在这儿陪你。”
“乖。”齐云野手中稍稍用了些力,握着齐全的手渐渐睡了过去。
乐显扬一听是齐云野病了,连忙跟着小寒上了马车。
小寒本就是个话多的,这一着急,更是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这几个月齐云野的情况都说了个干净。
从他越来越瘦说到睡得不安稳,再到回家时总是发呆,最后连找不到合适的西席而不得已自己教齐全,每次回来都累得不行这等事都说了出来。
乐显扬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等进了屋诊脉查看之后更是忧虑不已。
他开了方子给小寒,让他去抓药,而后又给齐云野扎了几针,等着起针的工夫,乐显扬拉着陈忠到了屋外详细询问。
陈忠的描述跟小寒几乎不差,乐显扬听后轻轻叹气,说:“这哪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想的事啊!”
“家里就爷和小爷俩人,小爷还在闷头吃睡的年纪,所有事都搁在我们爷心里。”
陈忠道,“我们有心想劝着爷,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今儿这病起的急,乐大夫您看,这病要紧吗?”
“他这病起得可不急,总也有小半月了。”
乐显扬说,“怕是之前身上就不爽利,一直撑着熬着,今儿中午用了羊肉这等发物,涮锅吃得冒了汗,被邪风一吹,冷热相冲,这才起了烧。不过说到底,要是身子不虚,也不至于烧起来。”
“前几日倒是听爷说觉得肩膀有些酸胀,说是读书读得累了,只让小寒给他捏了捏,一会儿就舒服了。”
陈忠有些懊恼,“这也是我们疏忽了,刚才爷烧得都迷糊了,还说自己没事呢。”
乐显扬道:“他看着通透,实际上就是个糊涂人!”
陈忠:“乐大夫这次可得好好说说我们爷,他能听您的。”
“让我劝不如让你家小爷劝。”乐显扬朝屋里努了努嘴,“你看看屋里,你家小爷会照顾人呢。”
齐云野烧了一整日,到次日接近晌午才醒过来,齐全一直在旁陪着,直到看见齐云野睁了眼,才扑到他身上抽着气说:“哥你可算醒了!”
“吓着了?”齐云野伸出手摸了摸齐全的头,“不怕啊,哥没事了。”
“嗯,我没怕。哥身上是热的,我就不怕。”齐全抬起头,“我才知道哥你已经出过痘了,那就更不怕了。”
齐云野笑笑,说:“起来吧,我想喝口水。”
“好。”齐全刚端了水给齐云野,就有人走了进来。
齐云野看了看他,说:“恕我病中眼花,您是……?”
“在下乐凤鸣。”那人说道。
“原来是乐三爷,我眼拙了。”齐云野道。
“你既病着就歇着好了,铺中事忙,家父得去那边照应。我也略通些医理,便来照看你。”乐凤鸣坐到矮凳上,给齐云野诊起脉来。
少顷,他说道:“瑚爷身子内里亏虚不少,还是得安心静养才是。”
“嗯?”
乐凤鸣道:“我看见您进宫用的腰牌了。家父早有猜测,只是不曾点破。”
“罢了,本来也没想瞒多久,早晚是要知道的。”
齐云野看了眼外面天色,知道自己大概睡了挺久,便道,“看来是错过今日当值了。”
乐凤鸣说:“我已替你写了请假的文书,今儿一早就让小寒送到宫门口了。你这病至少得调养三五日才行,不能逞强。”
齐云野看乐凤鸣如此说,也就没再坚持,他也确实是想歇一歇了。
吃过药后齐云野又睡了一小会儿,再醒时天色已擦黑,他怕夜里睡不着,便没再睡,只靠在床上看齐全替他拿来的书。
小寒送了晚饭来,见齐云野神色恹恹,好歹是忍住了自己的话,只告诉齐云野白天他睡着时曾有一位宫里人来看过,听小寒的描述,应该是郑奉。
齐云野只说知道了,他现在暂时不想去多想太子会如何,先把自己身子养好才是重要的。
又过了一日,齐云野才被允许下床在屋内稍稍活动。
当然,此时即便是让他出去,他也是走不大动的。
身上乏得很,多走几步就提不上力气来。午后又有宫中太医前来诊脉,齐云野知道,那是胤礽在表达他的关心。
太医走后不久,乐显扬也忙完铺面上的事,过来查看。
齐云野寒暄道:“这次劳烦乐掌柜了,还累得小三爷在我这儿停留。”
乐显扬道:“这是哪的话?我收了您那么多银票,便是让我住在您家给您看病也是应当的。”
“乐爷玩笑。当初我说过了,那钱——”
“别说当初,现在听我说。”
乐显扬指了下身边的乐凤鸣,说,“我有四个儿子,只有这个儿子从小跟我学医理,算是得了我的真传。
以前他曾想过科举举仕,是以四书五经虽比不上大儒,但也勉强可说是通晓。你不是要给你弟弟找西席吗?这就是现成的。
你每年给我的钱就当束脩,凤鸣给你家当西席,顺便替你照看身子,这样我也不白拿你那些钱。”
齐云野笑了笑:“您这话说的,莫不是我身子不大好?若真如此,您也别瞒我,我对生死一事看得很开。”
“倒是没那么严重,只是你身体底子本就不好,需要好好调养。”
乐显扬说道,“咱把话摊开说明白,您还得给我照看着风向呢,是不是得好好保养?”
齐云野长出了一口气,说:“您是真没拿我当外人。”
“你我既投缘成了忘年交,自然就不忌了。”
“您说的是。”齐云野道,“既然您发了话,我也不推辞了,只是小三爷可愿意?”
乐凤鸣点头:“家父已同我说了您的事,您既对我家这样看重,我也定然不会负您。瑚爷日后若不嫌弃,叫我梧岗就好。”
齐云野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既然如此,那等我身子好些了,让齐全给梧岗行个拜师礼,咱就算把这事定下了。以往是我不愿在外透露身份,才让您胡乱称呼了,如今既然都知道了,便就直接叫名吧。”
第14章 又见故人
乐显扬和乐凤鸣仍是不肯直接叫名字,齐云野也就没强求,又跟他们说了会儿旁的,他也是这时才知晓,京中近来又有痘症,而自己突然高热,齐全是因为自己染了痘,所以才那样紧张。
乐显扬和乐凤鸣近来也在为这京中的痘症头疼,齐云野便讲起了当年自己的经历,虽然他是被当做药引子送进宫的,但好歹胤礽是因为自己才能活下来。
乐显扬听后又给齐云野诊了次脉,再三确认之后才说了实话。
原本那个瑚图里的身体就不好,是从娘胎里带的弱症,而那年出痘之后并没有及时用药,在命悬一线时又用了猛药吊命,虽然眼下看上去还好,但内里一直都是虚的。
乐显扬还打了比方,说是譬如营帐。
这营帐四周该是有深扎地下的钉子固定才能稳当,而现在齐云野这帐篷是单摆浮搁着的,钉子短脆不说,土壤也不大稳固。
平日里无风无雨,营帐尚能立得住,可若是赶上狂风骤雨,怕是会直接被掀翻。
不过乐显扬也说了,趁着年轻赶紧调养,只要调养好了就无碍。
齐云野听后倒是没觉得有太大压力,反正现在抱上了同仁堂这条大腿,还有宫里的太医相助,自己遵医嘱就是了。
待乐家父子离开之后,想起那日杜廷仪说的话,齐云野倒真的品出了些滋味。
如今自己有太子的恩宠,所以才有太医上门诊治,才有乐家父子对自己的态度,也才有家里这几个不曾欺主的仆从。
若是自己像王珉或是杜廷仪一样,只是普通的太子伴读,还会有如今这样的待遇吗?
别的不说,自己那便宜的堂伯父图黑第一个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当时说着互不相扰,结果在知道自己深得太子宠信之后又拉着脸主动用送家仆来缓和关系,图黑心里打的什么算盘,齐云野看得清楚。
“爷又想事情了。”小寒端着药进屋,“病刚好些,乐大夫都说了少思虑,怎的就是不听?”
“没想事,只是在发呆。”齐云野说。
小寒:“原来爷是当我傻的!您想事的时候总是用拇指去蹭自己的中指内侧,不然您低头看看您的手,现在还在蹭呢!”
那是上一世的习惯。
上学时写字写得多了,中指磨出了茧子,那种是自己皮肤但触感却很迟钝的感觉能让齐云野平静下来,渐渐的就养成了这种习惯。
这一世中指上虽然没有茧子,但这习惯倒是保留了下来。
齐云野垂眸看了看,无奈道:“好了好了,我不想了就是了,你别再絮叨了。”
“爷您好好喝药,喝了药好好休息,我就不再絮叨。”小寒说道。
“服了你了!”齐云野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喏,喝完了,可以不絮叨了吗?”
“好!我这就走!”
“回来!”齐云野叫住了小寒,“替我去备点儿热水,我要泡澡。”
“热水备着呢,爷稍等。”小寒说着就跑了出去。
陈忠打发了小寒,亲自伺候齐云野沐浴,齐云野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就让小满小寒一起带着齐全去厢房玩一会儿,免得他闹。
陈忠小心翼翼地提起扩院子的事,先是说齐云野回来需要好好休息,又说齐全日后开始读书需要更多地方。
齐云野拿了热帕巾敷在额头上,闭着眼说道:“忠叔替我揉一揉肩膀吧,酸得很。”
陈忠立刻又用滚水烫了帕巾,放在齐云野的肩上按摩起来。
半晌,等额头上的温度已不那么热了,齐云野才缓缓开口:“今儿这话我就当没听见,只此一次。”
陈忠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旋即接着刚才的动作按了下去。
“图黑是我长辈,我敬着他,年节时候过个礼,就算是我尽了晚辈道义。我不插手他家里的事,他也别想干预我的生活。”
齐云野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态度,“这院子是主子赏给我的,我愿意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我知道忠叔你是好意,但各家有各家的故事,这宅门里边乌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去了。
我不知道当时图黑是怎么跟你说的,但在我这儿,以前的事就是过不去。
忠叔,我不是因为当差当得好才被赐了宅子单独住,我是因为没有人接我回家,才被赐宅在了镶黄旗辖内。”
陈忠确实不知内情,只是好心觉得这叔侄之间不该这么生疏,如今听了这话,哪还有不懂的,连忙说道:“是我想左了,爷别生气。”
齐云野缓缓睁开眼,说:“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日后齐全要读书,确实那边屋子小了些。
这样吧,过段时间你去寻一队手脚麻利的匠人,在正房两侧加两座耳房,这样我们俩各自又多了一间房,怎么都够了。”
“好嘞,爷放心,我一定办妥。”
歇足了五日,齐云野才回去当值,自入南书房后就无暇多说话,直到了午膳时,胤礽才得了空,特意屏退伺候的人,赏了齐云野饭菜。
“病可好全了?”胤礽问。
齐云野回话:“自然是好了才敢来伺候主子的。”
“那日郑奉回来说你昏睡不醒,急得我都要出宫亲自去看了。”
胤礽说,“后来太医来回话,我真是……真是又气又难过。”
齐云野忙道:“奴才万死,让主子担心了。”
“别说那字!”
胤礽连忙拦道,“你不会死,也别说这种话。那时我只是听下人们说图黑待你不好,但没想到他连药都不曾给你用。
还有那姓傅的,他对我那么尽心尽力,怎的就能放任你高烧昏厥而不理?!
你还不让说,若不是张起麟被郑奉连哄带吓地说了出来,怕是再没有人替你说话了。”
齐云野放了筷,耐心劝道:“主子别急。这事都已经过去了,奴才没事,主子您也康健,便不必说了。
傅为格没做错什么,他本就是被召进宫来替主子您诊治的,您病好了,他的任务完成,这无可厚非。”
“可你……”胤礽重重叹了口气,“太医都同我说了,你是伤了底子,得好好调理。你可有相熟的大夫照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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