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主子放心,那大夫也说奴才这是底子不好,所以给开了好些温补的药。”
“那你一定要好好吃药,在宫里若是有不舒服的就说,让当值的太医给你看。”
“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在意自己的身子。”
胤礽伸手拽了拽齐云野的腰带,齐云野会意,站起来靠近了胤礽。
胤礽把头埋在齐云野的腰间,用力地吸了口气,闷声说道:“身上都有药味了。”
“主子别担心,奴才真的没事。”
“叫我一声。”胤礽喃喃道。
齐云野暗暗叹气:“保成乖,我真的没事。”
“嗯。”胤礽用力地勒了下齐云野的腰。
康熙十九年冬,京城痘症频发,宫中各处严防死守,然仍有不少宫女太监因染痘而离宫休养。
十二月十八,康熙在御门听政时传达谕令:“武昌府通判傅为格善为小儿种痘,曩皇太子喜事,令诊视疗治,获奏痊愈。今宫中小阿格等欲种痘,已令往取。”
旨意不久之后就传入南书房,齐云野并不在意,倒是张起麟在晚间仍耿耿于怀,趁着无人时对齐云野抱怨了两句。
齐云野放下书卷,捏了捏眉间,道:“我都不烦,你烦什么?”
“奴才就是觉得烦。”张起麟愤愤道。
齐云野笑笑:“若没有那一次的事,我怎么会得了太子信任?又怎么会有如今这般生活?那时我就同你说过,福祸总是相依,不要只看眼下。”
“少爷当真不在意?”张起麟眨了眨眼。
“我当真不在意。而且他这次入宫是为其他阿哥公主种痘,与太子无关,那自然更是与我无关。我见不见得到他都不一定,便是见到了,我又为什么要在意?”
齐云野道,“是他对我不好,如今见我这样身康体健,又得了太子青眼,该是他心里忐忑才对。他那日险些害我性命,若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你猜我会待他如何?”
张起麟偏着头想了想,说:“倒也是这个理!”
“所以啊,只要不做亏心事,自然就心底坦荡了。”齐云野说。
“奴才明白了!还是少爷想得清楚!”
年关已至,诸事繁杂,这等小事早就被抛到脑后。
康熙二十年正月底,傅为格应召入宫,与瑚图里在御道上相遇。
傅为格站定脚步,却不曾开口打声招呼,齐云野便只当没看见他,二人擦肩而过,当年之事就此烟消云散。
这几日宫中忙着为小主子们的种痘事宜做准备,这忙碌不曾扰着东宫,齐云野这里自然也是安静的。
自从知道自己身体底子不好之后,齐云野就想办法增强抵抗力,除了喝那些进补的汤药以外,最好的方式自然是锻炼身体了。
但此时讲究礼仪规矩,走得快了都是要让人说声“无礼”的,更莫说跑步这等事了,所以最终齐云野选择了练五禽戏。
这一日,齐云野正在屋内练着五禽戏,顾问行亲自找上门来。进门后虚虚打了个千儿,顾问行道:“奴才来得不是时候,叨扰瑚少爷了。”
齐云野缓缓收了势,接过张起麟递来的帕子擦汗,才道:“顾总管漏夜前来,该是有正事,直说便是。”
“多谢少爷体恤。”
顾问行略躬了身,“过几日景仁宫阿哥便要种痘了,太医说种痘之后会有如痘症发作时的症状,同样会有可能传染,是以身边需要出过痘,且会伺候痘症的小太监。奴才想着——”
“让张起麟去吧。”齐云野直接说道,“张起麟做事踏实,又是出过痘会伺候痘症的,他去合适。”
“哎呦,多谢少爷,真是多谢少爷。奴才这还想着该怎么跟您开口呢。”
“无妨。不过张起麟毕竟是东宫的人,怎么都得跟太子说一声才是。若是太子觉得张起麟伺候的好,不让他走,我也不好违逆主子。”
齐云野道,“现在天色已晚,明儿我抽空把这事跟太子说说,还得劳顾总管多容张起麟几日。”
“这是自然。景仁宫阿哥那边要五日后才正式进人。那奴才就等着您的消息了。”
顾问行又道了谢,只是这次,明显多了几分真心。
其实顾问行确实在来之前做了心理建设,自上次佛手柑一事,他就知道瑚图里虽年纪小但却是个不能糊弄的主儿,这一年多以来又眼看着他如何得了太子宠信,对瑚图里更是不敢轻怠。
自瑚图里进宫以来一直都是张起麟在旁伺候,明眼人都知道,张起麟之于瑚图里,便如郑奉之于太子。
若是瑚图里当真离不开张起麟,因着这事告去太子面前,顾问行还真不好做。
毕竟张起麟虽是伺候着瑚图里,但也是归东宫管辖的。
从东宫调小太监去伺候永和宫阿哥,这事儿怎么说都难听。
顾问行没想到瑚图里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既然是他同意的,那日后太子那边若有追问,好歹有个说头。
是以顾问行对瑚图里的感谢确实发自真心。
第15章 所谓主仆
待顾问行离开之后,齐云野抬起手刮了一下张起麟的鼻尖:“嘴撅的能挂油瓶了!过来坐,听我跟你说。”
张起麟垂头丧气地坐到脚榻上,努力抿着嘴。齐云野拍了拍他的大檐帽,说:“坐上来,今儿跟你说点儿贴心的话。”
张起麟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才慢慢挪到榻上。
按道理他是不该坐的,但是以往瑚图里总是没事就把他拽上榻坐,后来无人时他也便不再争辩,让坐就坐了。
“如果我说,我早就知道你留不长,你会不会觉得我在瞎说?”齐云野问。
张起麟摇头,旋即又点头。
齐云野笑笑,说:“不骗你,我真的早就知道你在我身边留不长。
这两年你伺候我非常用心,我也很信赖你,所以我有时候就在想,要不就一直把你留在身边,应该也挺好的。
但是,张公公,我不是这宫里的主子。”
张起麟抬头看向瑚图里,眼里憋着泪,他不敢开口,怕一说话先哭了,便只摇头。
“我是太子的哈哈珠子,就算太子现在再亲近我,日后我也是要离开的,哪怕是转成侍卫再跟在太子身边,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你见过哪个侍卫能有公公伺候的?”
齐云野耐心说道,“更何况,若是日后我领了外差,可能十年八载地进不了宫。你现在觉得跟着我就是跟着太子,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挺好。
那以后呢?等太子不再用哈哈珠子伴读的时候,我们各自出宫奔自己的前程,你怎么办?”
“奴才本来就是在宫里伺候的啊……”张起麟颤抖着声音说道。
“没错,你是还在宫里,可那时你是什么?只是东宫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任谁都能捏你一下踩你一脚。
现在有我兜着,你不觉得什么;可你过惯了这种有人兜着的日子,突然落入尘埃,你还受得了吗?”
齐云野说,“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算是在宫里当个奴才,也得有个奔头是不是?
你又不是犯错被罚,若是只是因为我离宫了就失了靠山被人欺辱,就算你忍了,你觉得我会忍心?
我在太子面前得脸,这宫里自然有人眼红,他们欺负不了我,可是能欺负你的。”
“少爷是为奴才好,可、可也不必就把我赶走啊……”
“我不是赶你。”
齐云野倒了水推到张起麟面前,“乾清宫那几位总管公公,哪个不是打小儿就跟着皇上主子的?
大阿哥身边的那位不是吗?太子如今信任郑奉,那也是这两年朝夕相处换来的。
就算到时我离宫后你不离开东宫,你觉得那时太子身边还能有你的位置吗?
说起来你还是第一批到太子身边的,若是日后落个这样的下场,我心里不落忍。
如今景仁宫阿哥也到了该换公公们伺候的年纪了,这次你去了,只要好好表现,留在他身边定是不难。
从头开始跟着小主子,做主子身边第一人,不比你在东宫里蹉跎着要好?”
“可是、可是……”
“别可是啦!”
齐云野说,“你若信我,就去景仁宫阿哥身边用心伺候着,这绝比你在东宫要好。
我是舍不得你,但我不能因为自己心里那点儿舍不得,就坏了你的前程。
今儿我把这事摊开了放在你面前,你是懂事的,情绪过去了之后自己想想。
如果真的还觉得就想图眼下这一时开心舒坦那也没事,刚才我跟顾问行也留了话口,到时候就说太子离不开你便是了。”
张起麟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哭得一抽一抽的:“奴才知道、知道少爷是为我、好……可是、可是奴才真的、真的舍不得少爷啊呜呜呜……”
齐云野拿了帕子轻轻扔到张起麟怀里:“赶紧擦擦,瞧你这模样,可太丢人了。”
“少、少爷、别、别嫌弃奴才……奴才今天、今天伺候、伺候少爷就寝!以后、就伺候不了了呜呜呜——”
齐云野笑着又拍了拍张起麟的大檐帽,眼角却也噙出了泪。
张起麟是自他穿来后第一个对他好的人,虽然太监伺候主子是工作,但齐云野能感受到,张起麟是真心地在照顾着自己,替自己着想,也替自己打抱不平。
齐云野心里从来没拿他当过下人,而是当做朋友,当做弟弟。
紫禁城中能得温暖不易,齐云野是穿来的没错,他也知道结局,但他不是石头,他仍是有感情的人。
舍得吗?当然不舍得。但是他必须这么做。
历史之下渺小一粟,怎敢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三日后,因得知三阿哥、景仁宫阿哥要种痘,太子特意秉明皇上,从自己宫中挑选一批出过痘的小太监分送至景仁宫和永和宫,张起麟亦在其中。
康熙对胤礽此举颇为赞赏,赐了不少新鲜物件,而后景仁宫与永和宫也分别送了谢礼来。
是夜,胤礽在睡前又召了瑚图里下棋。
胤礽:“今儿张起麟走的时候你还是红了眼,既是舍不得,何不留下?难不成我还不能替你留个奴才吗?”
齐云野道:“是舍不得,但更舍不得拦了他的路。”
“一个奴才而已。”
“是奴才,但也是个人。”齐云野说,“他们失了根,在宫里谋生本就艰难,如今能有好去处,我何必拦他?”
“怎的景仁宫比东宫还是好去处?”胤礽问。
“东宫自然比景仁宫好,但东宫已经没他的位置了不是吗?”
齐云野落下一子,吃了棋盘上一大片黑子,“说到底是我耽误了他,若当年不是伺候我,他本该跟着主子的。
可现在主子心里有了更偏向的人,与其让他不上不下地在东宫,倒不如放他出去挣个前程。
若是他在景仁宫阿哥那里挣了脸,念着这两年的主仆情谊,主子和景仁宫阿哥之间也能更好相处不是?”
胤礽又下一子,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能挣了脸?永和宫和景仁宫共有一子,四弟身边可不是什么安稳去处。”
齐云野笑笑:“越是这样,张起麟就越容易挣了脸。既然谁都得罪不起,那就谁都不得罪。
张起麟是从东宫出去的,那边若是选了他贴身伺候,永和宫和景仁宫谁都挑不出什么来。”
“你倒是聪明,连这都想到了。”胤礽举着棋子有些犹豫,迟迟没有选定位置,“那依你看,除了张起麟,四弟还会选谁?”
齐云野倒也不着急,耐心等着,同时回话:“自然是苏培盛。苏培盛以前在端凝殿伺候,虽然平日里见不到主子,但能把皇上的吉服常服伺候妥帖也定然是个心细的。
而且同样的道理,苏培盛是乾清宫出去的,便是永和宫和景仁宫把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都塞满了,也绝不敢动苏培盛。
所以奴才猜,景仁宫阿哥应该会选苏培盛和张起麟贴身伺候,其余的该如何,那便等日后再看了。”
“你说对了。四弟已经选定了苏培盛和张起麟在跟前。”胤礽弃了手中的棋子,道,“我输了。”
“是主子知道奴才今儿心情不好,特意哄着奴才呢。”齐云野把棋盘上的棋子挨个收拢起来,“夜了,主子该歇息了。”
“瑚图里。”胤礽轻声道,“你在我身边不用算计这些利弊权势,我不会弃了你。”
“奴才谢主子照拂。”
回到耳房,已有新派下来的小太监候着了。
那太监叫叶明,叶和烨同音,在外倒是无妨,但在宫中伺候还是需要避讳,所以大家就只叫他小明子。
小明子今年七岁,刚进宫没多久,因为东宫送了一拨人出去,他才有机会跟着新进宫的小太监一起被补进了东宫。
小明子年纪小,说话都怯怯的,也没什么心眼,被齐云野三两问就套出了话。
这次被送到自己身边之前,顾问行特意亲自叮嘱要好好伺候,这才弄得小明子紧张不已,以为瑚图里是特别跋扈的主子。
齐云野被他这没心眼的样子逗笑了,稍稍安慰了他一番,又说了些自己的习惯,便让他伺候着沐浴就寝。
小明子用木瓢取了水替齐云野湿发,小心翼翼地说:“奴才不知道以前张哥哥是如何伺候的,若是伺候不好,少爷一定告诉奴才。”
“我不挑,你也不必学别人。”齐云野说。
小明子又道:“张哥哥跟奴才交代了好些,奴才脑子愚笨,恐怕没有记全,请少爷恕罪。”
“张起麟既然跟你交代过,你就应该知道,我是真的无所谓,你不用那么害怕。”
“奴才……奴才其实是觉得新奇,张哥哥说的,好像不像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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