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会开玩笑啊!”齐云野微微一笑,接着又问,“你可曾读过话本?”
“私下里背着家父看过。”杜廷仪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怕被人听了去告诉杜讷似的。
“那我问你,若是你已知话本的结局,可还会再看?”
“会。”杜廷仪没有思考就直接给了答案,“凡事都有结局,或好或坏,但结局就只是那一瞬,我更想知道在通往结局的路上会发生什么,又或者,是什么样的际遇导致了那样的结局。
譬如人生一世,结局都是死,但不能因为最终都是死,就将这一生草草糊弄过去。我希望到我的结局时,我能由衷地说一句不悔。”
齐云野抬起手拍了拍杜廷仪的手臂:“你说得对,那我祝你得偿所愿。”
“我也希望你能随心自在。”杜廷仪说完,二人相视一笑。
没过一会儿,郑奉便命人来请瑚图里,称太子召见。瑚图里只得起身,只是这时,他的心境已有了不小的变化。
第12章 有备无患
齐云野跟着郑奉进入偏殿。胤礽见他进来,就示意郑奉带人退出。
齐云野走到胤礽身边,还未有动作,胤礽先开了口:“别行礼了,你也不嫌累得慌。”
“谢主子。”齐云野道。
胤礽指了下桌子,说:“一路上说了那么多话口渴吧?赏你杯茶。”
齐云野看着那还冒着烟的热茶,不由得抽气,但最终还是走上前去,缓缓伸出手。
就在他即将碰到茶杯时,胤礽还是忍不住了:“别动!没看出来那杯子烫吗?”
“主子赏的,不管是烫还是冰,奴才都得拿。”齐云野说。
胤礽愤愤起身,扑到齐云野怀里,静默无言。
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缺觉的原因,这一年胤礽都没怎么长个儿,齐云野倒是蹿了不少,去年时胤礽的头顶还在自己下颌附近,这个时候却只在胸口了。
虽然这个位置非常适合拍拍后脑勺安慰,但齐云野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只等胤礽自己消化完情绪。
“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愚笨。”胤礽闷声说道,“若是滚水你也去碰吗?”
“只要主子开了口,奴才就得做。”齐云野说。
“罢了。”胤礽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不该栓着你,可我见你与别人那般说笑,心里总是不舒服。”
齐云野道:“杜廷仪过几日便不再来了,皇上这次让他跟随,也是存了给他父亲恩宠的意思。
主子您碍着今日祭奠的仪制规矩不好与他多说话,但奴才们跟他多交谈些,落在外人眼中,那便是主子的哈哈珠子与伴读相处融洽,往小了说,是我们几人之间的关系不错,往大了说,那不也是满汉相融吗?”
“你当真是因为这个?”
“当真。”
齐云野最终还是抬起手拍了拍胤礽,不过是拍在了肩膀上,“主子今儿生辰,可不能生气,不然要生一年的气呢。”
“这又是什么理?”
“这是民间的说法。生辰当日不能赌气,否则未来一年都要不开心。”
胤礽抬头看了看瑚图里,旋即又把头埋在他胸口:“可今日也是我额涅的忌日。”
“世间所有母亲都希望子女平安快乐,仁孝皇后也不会例外。她虽已不在,但也定然是希望主子能开心的。”
齐云野劝道,“若是仁孝皇后知道主子不开心,自然也是不会开心的。为人子女者,该做让父母开心的事,不是吗?”
“你总有说法。”胤礽松开瑚图里的腰带,转而去拉他的手,“烫着没?”
“没有。是主子仁善,心疼奴才。”
“下次若再惹我生气,我定然不心疼你了!”
胤礽如此说着,终究还是缓和了语气,“我乏得很,你陪我歇一会儿。”
“奴才遵旨。”
齐云野去榻上坐好,让胤礽躺在了自己腿上。
很快胤礽就在齐云野的拍抚之下很快沉沉睡去,礼仪熬人,成年人都扛不住,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撑到此时已是很不易了。
胤礽的占有欲很强,齐云野早就发现了。每次见到自己跟别人多说了几句话,朝别人多笑一下,胤礽心里都会不痛快。
今儿自己跟杜廷仪说了一路的话,胤礽心里肯定更不舒服,齐云野其实知道胤礽早晚得把这点儿气撒出来,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皇上要表达的满汉融合的态度既然不能从太子那儿表达,就得从自己和德住这儿展露。
左不过就是被胤礽闹上一闹,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多哄哄也就好了。
午后,仪仗一路回宫,太子的初次远行宣告结束。
这夜又是齐云野当值,凡他和德住当值时,太监都不必随侍在旁,这是胤礽定下的规矩。
今夜,在输了第四次之后,胤礽把棋子一扔,颓然道:“我不下了!”
那是之前齐云野找内务府做的跳棋。黑白子的围棋他不能赢,这“自己发明”的跳棋自然可以赢了。
齐云野笑着把棋子归拢:“既然不下了,那便歇息吧。”
“瑚图里!”胤礽气呼呼地喊了他的名字。
“都说了,生辰日不能生气。”
齐云野把手中的跳棋推到一旁,而后从袖中取出一枚缀了络子的香囊,“这是奴才特意找人配的安神香。香囊不是宫中的绣品,平日里不便佩戴,但可以让郑奉挂在帐子里或是压在枕下。”
“给我的?”胤礽的脸上已是藏不住的喜悦。
“祝主子福寿安康,岁岁今朝。”齐云野道。
胤礽笑着将那香囊拿过,放在鼻下轻嗅,而后才道:“我还当你没有准备。”
“奴才生辰时得了主子那么多赏赐,今儿是主子生辰,奴才自然是不敢忘的。”
“这还差不多。”胤礽仔细将那香囊贴身收好,“夜了,去叫郑奉进来伺候,你也早些休息吧。”
“是。奴才告退。”
次日散值出宫,齐云野又去了同仁堂药铺。乐显扬见了他就迎上来,俩人寒暄之间就把之前的事揭了过去。
而后齐云野才切入了正题:“乐掌柜是敞亮人,今儿我也不与您多绕圈子。”
“有事您直说就是了。”
“以往我在您柜上压的钱也有个百十两了,劳您给算个详细数,我想凑个整。”齐云野言毕,将两锭金子并一摞银票推到了乐显扬面前。
“您这是……”
“以前您总说给我分成,但咱这也没个章程,就一直这么糊弄着。
我知道您给我拿的都是好药材,这每次多了少了的,难免日后成了糊涂账。
我今儿也是想明白了,人嘛,总得为着自己想。我积蓄不多,也就拿得出这些,乐掌柜您别嫌弃。”
齐云野道,“以前压您柜上的,加上现在这里的一共有多少,以后我每年保底给您这么多,上不封顶,您看怎么样?”
乐显扬没去动那钱,而是问:“齐爷要分多少利?”
“我不要分利。”
齐云野接着又道,“乐掌柜您听我说完。我要的不是钱,而是跟您的关系。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个病啊灾的,我要的就是在我需要的时候,乐掌柜您能在。”
乐显扬并不认同这个说法,他道:“您能拿的出这么多钱,什么大夫请不到?”
“那不一样。”
齐云野说,“我能请到大夫看病,却不一定能请到大夫救命。乐掌柜是聪明人,我的身份您估计也猜得差不多了,咱们点到为止。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我这人又俗又怂,是真怕死。日后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想给自己求个生机。”
“可若齐爷您洪福齐天,一直顺遂平安呢?这钱可不是小数目。”
“那我就当做了善事,只要您这同仁堂安安稳稳长长久久地做下去,就能造福不少人,您说是不是?”
齐云野说,“我今儿说这事您可以慢慢想,若是您觉得不划算,那就当我没说过,咱之后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千万别过心。”
乐显扬盯着那钱看了看:“齐爷您是不是得给我交个底?若我接了这钱,该是为哪位贵人准备着?”
“不是为了贵人,是为我自己。”
齐云野说,“贵人们的事自有他们的解决方法,那不是咱们这样的人能帮得上的。我说了,人得为自己多想想。”
乐显扬松了口气,他说:“既然如此,钱我收下了。日后您若有需要,随时派人来就行,乐某定然竭尽全力。”
“放心,暂时还用不到,我也只是求个心安而已。”
“不去佛寺求心安,齐爷您还真是奇人。”
“与其相信那没有生命的金身佛像,倒不如拿金子来求你这个肉身菩萨。乐掌柜行医济世,您有高义。”
“哎呦您可别捧我了,我快要飘起来了。”
乐显扬笑道,“其实我跟您是一样的人,总想着给自己留个退路。我没那么高尚,说实话,我答应您这事也是有私心的,不止是为了这些钱。
齐爷,您是站在风口的,这风往哪边刮,您最先会有感觉。保命符总要比我自己更稳妥才能算是保命符,您说是吧?”
齐云野了然道:“这是自然。”
“得嘞!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乐显扬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齐爷赏脸一起吃个饭?”
齐云野想了想,说:“吃烤肉吗?我带您去个地方?”
“听您的。”
与乐显扬吃过饭后齐云野便回了家,他刚进门,陈忠就迎上来说:“爷今儿累不累?”
“还行,怎么了?有事?”
“诶,我就是多嘴问一句,爷是打算给小爷请西席还是已经寻好了学堂?小爷如今也到了开蒙的年纪,爷忙着当值,顾不及小爷,但这开蒙的事还是耽误不得的。”
经陈忠这一提醒,齐云野才意识到,按照现在这时代的情况,齐全确实该读书了。
齐全是汉人,进不得八旗学堂。而且即便是日后让他跟着自己入了旗籍,齐云野也不想让他跟着那些正经的旗人们混在一处。
如今八旗学堂的汉师傅都不是名学大儒,而满师傅又大多对汉人还带着不小的轻视,那种环境,对齐全并不友好。
与其让他在学堂受气,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不如寻个好些的西席先生到家里来教。
念及此,他便说道:“这事儿我想着呢,不过上学这事总也要问过他自己的意思。且先不用太急。”
第13章 称病修养
康熙十九年十月初三,是仁宪皇太后的四十岁生辰。
仁宪皇太后出身蒙古科尔沁部,姓博尔济吉特氏,是世祖顺治皇帝的最后一位皇后。
仁宪皇太后膝下无子,以康熙皇帝嫡母身份被尊为太后。
康熙继位不久生母便故去,年幼时由太皇太后和仁宪皇太后轮番抚养照顾,是以对这位嫡母感情颇深。
在初二这日,康熙就提前下了谕旨,称十月初三乃皇太后寿诞,特不理政事,以尽孝于嫡母。
初三晨起,康熙携太子亲往慈仁宫请安,而后又与仁宪皇太后一起往太皇太后宫中。
后宫妃嫔及皇子公主悉数到场,庆贺太后生辰。
哈哈珠子是奴才也是外臣,这种后宫中的庆典他是没有资格参加的,这日太子不进学,他也就不必当值,在家里赖到日上三竿才终于起床。
小寒端了热水帕子进屋,伺候着齐云野洗漱梳洗。
“爷今儿可歇好了?”小寒说道。
“嗯,睡够了就是舒坦。”齐云野吩咐,“让方婶别忙了,我想吃涮羊肉,去买点儿肉和菜回来咱们一起吃。”
小寒回话:“这可巧了,小爷也说想吃涮肉,小满已经带着方嫂出去采买了。”
齐云野无奈摇头,说:“他平日里是不是总想着吃?我回来一次他胖一圈,你们可别老惯着他,再这样下去要出问题的。”
小寒却道:“要我说,那是爷您太清瘦了。小爷那样的才是正常,小孩子哪有不胖的,吃得多睡得好,才能好好长身体,等到了十岁上,抽条儿长个儿,自然就胖不起来了。
爷这几个月倒是猛长个儿,可这腰身是越来越细了,我总觉得咱这巷子口的风再大点儿都能把您吹飞了。”
“我又不是风筝!还给我吹飞了……”齐云野笑道,“你可真是,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你就该跟小满匀一匀,让他多说点儿。”
“家里有我一个话多的就行了。”小寒说,“要是他再话多,咱这院子就该吵翻天了。”
“你也知道啊!”齐云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颈,“对了,上次让你留意的事情,怎么样了?”
小寒:“人家一听咱们家在这儿,就都摇头,说不敢伺候主子。
我又不好随便跟外人说咱们家的情况,就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爷真不考虑把小爷送去八旗学堂?
其实小爷去那儿也没什么,就假称是爷在关外的亲眷家的孩子,难不成真有人会去关外查吗?”
“不是怕查,是那八旗学堂的环境当真算不得好。”
齐云野道,“而且我问过齐全,他也不想去学堂,还是请个西席到家来吧。慢慢找着,总能找到的,在找到之前你们先教他认字,这也并不耽误。”
“爷心里既想定了,我就不多嘴了。”
“你该说的也都说了。”齐云野拢了拢衣领,“天凉了,给齐全的冬衣该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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