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该让他骑马,你身子不好都能骑马随行,怎的就他娇着?你看看他这次出来,带了多少行李?”
“他阿玛额涅都在京中,他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备得多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和德住都是没人管的,多西珲又是个蛮直能吃苦的,不在意这些。保不齐这次路上我们缺了什么东西,还要去求额楚呢。”
“求他作甚?有我呢。”胤礽道,“而且你也不是没人管的,有我在,自然短不了你的。”
“是,奴才谢主子照拂。”
“那再照拂你一件事。”胤礽从榻桌下拿了一方锦盒出来递给瑚图里,道,“打开看。”
齐云野依言打开,里面是两份户贯页。
胤礽说道:“我查过系谱,你家实际上是舅家喜塔腊氏,是显祖兴皇后那一支的后代,原属正白旗包衣,只你太祖芬太一支在入关之时编入镶红旗,所以如今关外正白旗喜塔腊氏才是你正经本家。
我让人在内务府正白旗包衣喜塔腊氏下新挂了一支空籍,你可以将齐全挪过去。
你是以图黑堂侄身份入宫的,宫中有留档,现在还不大好办,若是日后图黑外放或是寻了其他好的由头你跟他分了家就可以挪过去了。
文书先办下,日后写上名字日期送去便是了。”
齐云野连忙放下盒子要起身,却被胤礽拦住:“这点小事,还用不着你跪谢我。”
“真的要多谢主子。”齐云野说。
“你多陪陪我就当是谢我了。”胤礽道,“盒子里还有个东西,原是想着过几日再给你的,但我藏不住,干脆一同给了。”
齐云野听言将两份户贯纸挪出,只见盒子底部安静地放着一只玉雕小狗,只一眼,齐云野便认出,那小狗是照着上元那日自己剪的红纸小狗来做的。
“谢主子赏赐。”齐云野欣然接下。
胤礽对此颇为满意,他搁了棋子,看着瑚图里说道:“你答应了我每年都给我剪窗花,我今日便应承你,每年都照着窗花的图样让人做个玉雕。
十二年一个轮回,你觉得我们能凑齐几轮?”
齐云野张了张嘴,而后垂眸,将户贯页放回到盒子里,答:“主子千岁。”
“就糊弄我。”
胤礽笑着拉过齐云野的手,“我不奢求,若能凑上五、六个轮回,便已经是难得的福分了。”
“主子别说了,不吉利。”齐云野扯了个笑,“主子可要记着今儿说的,日后若是不给我做,我是要闹的。”
胤礽挑了眉:“一言为定。”
圣驾一路前行,过孝陵时特留出一日祭奠,而后于二月二十三日出山海关,驻跸王保河地方。
行营出关,康熙皇帝兴致颇高,于午后亲往围猎,太子亦携哈哈珠子同往。
康熙亲射二虎,胤礽则射鹿一只,猪一只,并兔若干。
康熙大喜,命赏太子及所有射中猎物的侍卫随从。
行营毕竟不似宫中,随胤礽出行的四名哈哈珠子此刻都住在同一营帐,额楚拿了药膏递给瑚图里,道:“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偏要逞能,你若当真伤着了,看主子会不会罚你。”
齐云野接了药膏,说:“额楚你真是偏心,你给德住涂药,却只把药膏给我,让我自己抹。”
“他扭到了背,你不过是腿酸,自然不同。”额楚转身又走回德住身边,继续替他揉着伤处。
小明子想上前伺候,齐云野拦了一下,说道:“你快去替德住涂药吧,你看那额楚,哪是会伺候人的。”
“瑚图里!”额楚气哼哼地说道。
“好了好了。”德住出声道,“让小明子来吧。额楚歇歇手,瑚图里也歇歇嘴,好不好?”
多西珲插着手靠在一旁,含笑说道:“如今这才刚第一日,我倒要看看你们三人能撑到什么时候。”
额楚撇了撇嘴:“就你最厉害!你说你看着也不比我壮,怎的就一点事都没有?你当真哪里都不疼?不是硬撑的?”
多西珲:“我当真无事,便是再让我拉弓射箭也照样能射中。”
“罢了罢了,你阿玛是勇猛巴图鲁,你就是小巴图鲁。”
额楚捏着自己酸胀的手臂说道,“我是服了你了。”
“明明是你们平日里懈怠,方才我去伺候主子,主子拿箸的手丝毫不抖,用过膳后还让郑奉磨墨,说要画图呢。”
多西珲走到瑚图里身边,给他递了帕子擦手,而后说道,“对了,方才顾总管传话,说明日和后日继续行围,咱们这两日不用起早,等辰时天亮后再动。”
“这倒是好。”齐云野接过帕子向多西珲道了谢,才接着说,“如此一来最高兴的就是额楚了。”
“瑚图里!你今日是定要跟我过不去了是不是?!”额楚故作生气。
齐云野笑道:“你平日里总是最晚到书房的,德住,我可有说错?”
德住拦住额楚,说:“这倒是无错,你本就爱躲懒。”
额楚气得直跺脚:“你们几个合起伙来欺负我!我这就找主子告状去!”
多西珲拦在营帐门口:“想去告状?那你得绕过我才行。”
四人正闹在一处时,郑奉打帘,带着太子的赏赐进了营帐。
见四人得的东西都是相同的,额楚也没得好拿来说,德住笑着说道:“这一下额楚你可没得挑理了。”
“如今你们三人倒是齐心了!”额楚气愤不已,直接落了床帏。
多西珲推了一下德住:“去哄哄吧,可别让他带着气睡觉,容易怄出病来。”
齐云野歪靠在自己床上,看着眼前的三人,原本愉悦的心情却渐渐蒙上了一层雾。
与德住和额楚相处了这几年,他们的性子一如初见时那般纯澄,未曾被宫中这些算计磋磨,齐云野心里觉得,他们并非歹人,也不像是能做出悖乱之举的人,可以后……那时到底会发生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惹得康熙大怒,又为什么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第22章 父子缘尽
三月初四,圣驾抵达盛京,而后依次祭拜福陵、昭陵和永陵。
大祭礼仪繁琐,在拜谒福陵之前,礼官到太子营帐中亲自教授传达,并演练了数次。
好在胤礽素来聪慧,三次谒陵仪典毫无错处,康熙对此颇为满意,次次谒陵之后都让胤礽陪膳。
十一日,谒永陵毕,正式开始巡狩东行。
十八日,康熙皇帝万寿节,蒙古诸王及盛京随驾官员皆前来庆贺,行营四处大摆宴席。
多西珲拿了温茶回到营帐之中,正见瑚图里倚在床上假寐,他走到床边说道:“万寿节你还在这里躲懒,当真是仗着主子偏疼你。”
齐云野缓缓睁开眼,接了茶,说:“今儿我不当值,怎的就算躲懒?”
“既是出来了,又哪有当值不当值的。”多西珲笑了笑,却还是替瑚图里拉了下搭在腿上的薄被,“头可还疼?”
“好多了。”齐云野喝了茶,将杯子放到床边矮杌上,“不过是吹了风,原就不是什么大事。”
“关外风硬,留神些也是应该的。”
多西珲上了床,与瑚图里对坐,“要我说,你这日日躲着总也不是好办法,不如去求了主子,难道主子还能不帮你?”
齐云野摇头:“我知道主子定然会帮我,所以才不能开这口。说到底,这是我自己的家事。”
“你就是太谨慎了,德住的家事主子没管吗?王珉的家事主子忽略了吗?怎的偏偏到你这里就不行了?”
多西珲说道,“我也跟你交个底,你阿玛的事主子早就知道了。主子如今也是有了心思的,你不说,他也就不提,看最后到底你能不能忍得住。”
“我……”齐云野重重叹息。
多西珲道:“今儿是大日子,你阿玛定然也来了。我若是你,便不在此处躲懒,大大方方去到太子跟前,就让你阿玛看着如今你的风光。”
可自己并不是真的那个瑚图里。
虽说瑚图里三岁就被送到了京中,自己也有瑚图里的记忆,但装是装不像的。
那个真正的瑚图里心中对他阿玛仍是保持着恭顺和期盼,只这一点,齐云野就装不出来。
如今虽已是满人天下,但儒家孝义仍是传统,自己若是对这个便宜爹表露出些什么,让外人看出来,恐怕会惹祸上身。
但多西珲有一句话说得对,日日躲着总不是办法,这些事情总要解决的。
沉默片刻,齐云野下定了决心,他掀开薄被,起身穿了鞋,道:“我去去就回,不必告诉主子。”
看着瑚图里离开的背影,多西珲淡然一笑:“我不说,自有人会去说的。”
走出营帐后不久,齐云野就见到了他那个名义上的爹,崇禄。
崇禄如今具体是什么官职齐云野也没留心,不过今天看见他的官服倒是认了出来,只是从七品武官,不是什么要职。
“见过阿玛。”齐云野终究还是遵循着“小辈”的礼仪,先向崇禄行了礼。
崇禄接受得坦然且毫无愧色,沉声道:“圣驾到盛京至今已过半月,到今日才得见你,真是难得。”
齐云野道:“阿玛恕罪,我每日陪侍太子,不曾得闲。”
“是吗?我还道你是故意躲我呢。”
“儿子不敢。”齐云野强压心中不悦。
崇禄哼了一声,接着说:“我听说你在京中捡了个孩子,一直当弟弟养着?”
“是。”
“来路不明的孩子,当个下人就是了,不可——”
齐云野直接打断:“太子爷已经给他入了籍,他不是下人。”
“你……”崇禄明显是没料到会被顶撞,一时语滞。
齐云野倒是抓住了机会,接着说道:“主子的赏赐,当奴才的哪有拒绝的道理,阿玛您说是吧?”
“……是。是。”
崇禄听得这话也不能反驳,沉默了许久,好歹是把那口气给顺了下去,才又开了口,“你在太子面前得脸是好事,咱们家也算是因祸得福,你得好好伺候太子。”
“因祸得福?”
齐云野站定,冷冷地看着崇禄,“因我的祸,得您的福是吗?我把太子伺候好了,日后好在怹面前提携您和幼弟,是吗?”
“怎的你还不愿意吗?”
“对,我不愿意。”
齐云野说,“十三年时把我扔到京城后就不闻不问,十七年初我曾托人带信给您说想回家,您也不曾给我回复。
十七年底京中痘症爆发,图黑打发我去外院单住,对我同样不理不睬。
如果不是太子爷恰好遇了痘喜需要药引,我早就死在那个连炭火都没有的院子里了。
如今我在太子面前得脸,是我自己挣出来的,与图黑,与您,都毫无关系。”
“你是我儿子!”崇禄硬生生说道。
“我不是。”
齐云野驳道,“您的长子出生于康熙十六年,次子出生于康熙二十年。我不是您儿子。”
“瑚图里!你这是忤逆!”崇禄抬起手直接甩了一个耳光。
齐云野原本能躲开,但在巴掌落下的那一瞬他还是硬生生受了。
这一巴掌不轻,没过一会儿齐云野就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忤逆是大罪,我不敢认,不如我跟阿玛到太子或者皇上跟前去分辩一番。”
“呵,我告诉你瑚图里,今日便是闹到御前,我也自有我的说辞。
我是朝廷命官,更是你的生父,你命中带煞,生来克母,本该将你溺毙,是我不忍才将你远送京中。
图黑未曾少你吃穿,你却贪心不足,与你堂兄弟屡次争宠斗狠。你如此性格,如何能留在太子身边伺候?”
齐云野心中怒气满盈,他承了瑚图里全部记忆,当然知道那可怜幼子如何怀念生母,如何胆战心惊寄人篱下,如何因堂弟一句“克母”而在半夜躲在被中痛哭流涕。
如今出自生父的这句“克母”,若是让那真正的瑚图里听去,该是何等伤心悲愤。
齐云野不由得红了眼,终究是替瑚图里觉得不值:“若我当真命中带煞,便该最先——”
“真是热闹啊。”
额楚的声音缓缓飘来,他走到瑚图里身边,道,“主子四处寻你不见,没想到你在这里。哟,恕我眼拙,这位大人是?”
“本官乃盛京游牧副尉崇禄。”
额楚也没行礼,只略微欠了身,道:“原来是额尔登额谙达的属下,失礼了。在下额楚,家父正白旗前锋参领英赫紫。”
额尔登额是英赫紫家旗下包衣出身,属内三旗包衣;崇禄虽然也是镶红旗正身旗人,但仍属包衣籍。
英赫紫是上三旗正身旗人,出身和官职比额尔登额高了不少,比崇禄更是高出许多。
崇禄脸色稍敛,却仍是不曾服软,他道:“额楚少爷抬出令尊,怕是也管不了我的家事。”
“倒是没有这个意思。”
额楚笑笑,“我是个没本事的,是靠了我阿玛才能当了太子的哈哈珠子。不似瑚图里,是靠自己的命挣来如今恩宠。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想请教崇副尉,我读书少,只听过子承父业,子得父荫,却不曾知晓以往可有父凭子贵这一说?
若是您知晓,还请赐教,也让我长长见识。”
“你……!”
有额楚这么一打岔,齐云野倒是冷静下来,他拉了拉额楚,道:“罢了,回去当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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