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别乱想……”
“就是我。”齐云野咬牙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花喇就不会受罚,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是我……是我害了德住……是——呃——”
“少爷!少爷!”小明子手中动作加快,一下下给齐云野顺着气,“少爷缓一缓,别激动!”
一口气梗在胸口,齐云野终究还是没能扛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暗,齐云野只觉胸口钝痛,根本提不起力气。
他愣了会儿神,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抱着。鼻尖萦绕的味道太过熟悉,他静默无言,身后人亦是安静不语。
呼吸逐渐趋同时,屋内也已彻底黑了下来。
郑奉进到屋内低声请安,胤礽才出了声,只是嗓音嘶哑:“去点灯吧。”
“你病了吗?”齐云野问。
“风寒而已,过几日就能好。”胤礽将齐云野身上的被子拉严,“夜了,屋里凉,你若冷就说话,别忍着。”
“为什么瞒着我?”齐云野问,“谣言四起时,为什么不告诉我?花喇和雅头害人,为什么也不跟我说?”
“对不住,这都是我的错。我顾念着你的身体,不想让谣言扰你清净;现在同样也是,你病得这么重,若是知道了真相,我怕你一口气撑不住就去了。”
胤礽的怀抱用了力。
齐云野闭了眼,眼泪不受控地垂落:“一切都是因为我……是因为我……事情才到了这般地步。”
二十一年上元节时,花喇往太子跟前讨赏,熟知历史的齐云野在那时就天然对花喇带着厌恶,他当时说了花喇太过机灵,只这一句话,就断了花喇的前程,让花喇记恨上了自己。
今年五月,太子生辰那日,是他让膳房添了那道煨鸽子,是他偷偷在煨鸽子里放了竹丝来嫁祸花喇,他想改变这段历史,想让花喇受罚离开东宫,却没想到,这件事兜兜转转,竟是因为自己的干预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若没有自己提前那么多年显露喜好,花喇便不会因为一句话在膳房蹉跎这么久,他或许还升为膳房主管,会因为得了主子赏识而更勤谨伺候。
而当年雅头上错一杯雀舌,若自己不说出来,雅头不会被罚,也不会有后来新仇旧恨叠加。原来这一切,最开始的源头就是自己。
哪怕是自己不动那改动历史的心思,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加入。
齐云野此刻无比痛恨自己,也无比希望死的是自己。
德住的一条命,额楚后半生的孤寂,都只因为自己的加入,因为自己的干扰。
一念之间,酿成大错,已无法挽回。
胤礽抱着齐云野,一遍遍在他耳边呢喃,一遍遍劝他想开看开,可齐云野只垂着泪,根本无法自控。
如何能想开?如何能放开?朝夕相处近二十年的伙伴,只因自己的干预就送了命。
德住何辜?额楚何辜?花喇和雅头亦是原本无错!若非自己,一切都不会发生!
悲从中来,齐云野竟脱口而出:“让我死吧……”
胤礽身子一僵,旋即用力箍住怀中人:“不许死。我不许你死。云儿,你不许丢下我!”
齐云野的话语被哽咽切碎,断断续续才凑成了句:“我才是罪魁祸首,我该给德住赔命的。”
胤礽:“我已经没有德住和额楚了,云儿,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没了我,你才能拥有一切。”
齐云野眼前阵阵发黑,已是力竭,“保成,我们不能再错下去了……”
胤礽撑起齐云野,换了姿势,转过身面对他,一点点吻去他脸颊上的泪,呢喃着说道:“你从来不是罪魁祸首。云儿,你不能死,你得好好活着,德住的仇还没报,害他的幕后之人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要找证据,要让他偿命!”
“我来偿命吧……”齐云野身子软绵无力,近乎失声,“我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你若敢死,我必定随你而去!还要杀了齐全和来保!杀了所有你在意的人!”
胤礽发了狠,掐住齐云野的两侧手臂,轻轻摇晃了一下。
齐云野看着胤礽,看着他不过数日就凹陷的两颊和眼下乌青,理智终于稍稍回笼。
胤礽见齐云野似有所动,便接着说道:“额楚与德住那般情深,德住去时他险些就殉情跟去,可他终究没有。
汗阿玛旨意明说是圈禁,是留他一命,那是汗阿玛给的恩典。他若自戕,就是辜负圣恩。
为着他阿玛英赫紫,为着他舅舅齐世武,他不能死,他必须活着。
你也一样。汗阿玛赐了你武德都尉的散官,那是恩典,就是在告诉你,已经补了你一个散官,你不能再为了这件事有任何情绪。
好好调养身体,等病好了继续当值,这是你必须要做的。”
“那你呢……”齐云野问,“皇上又补给你什么了?”
“你的命。汗阿玛准许你们三人留在我身边,给你们加官赏赐。
汗阿玛答应我,日后不会再动我身边人了。你们三个只要不谋逆,此生无虞。
小错不究,大错小罚,止于本人,不牵扯不连坐。”
胤礽直视着齐云野的眼睛,郑重说道,“云儿,这是德住拿命换来的。这样的恩典,只有汗阿玛跟前的富善、郎坦和鄂伦岱才有,你明白吗?”
齐云野凝视着胤礽,未几,他嗤笑一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该感恩戴德了,是吗?”
“云儿,你别这样……”
胤礽从未见过齐云野这般神情,一时被吓住了。
“我乏了。”
齐云野挪开眼神,拨开胤礽的手,自己躺回到床上,轻声道,“我想睡了,保成,你也歇了吧。”
“云儿……”
齐云野闭了眼,将头扭到里侧,不再回应。
第83章 归家休养
昏昏沉沉,是躯体病痛让齐云野无力,也是心中哀恸让他不愿清醒。
他知道胤礽就和衣睡在自己身边,知道胤礽小心翼翼地试探自己的意识和呼吸,他心里也清楚此刻胤礽同样悲痛难捱,甚至因为要面对皇上而更加煎熬,但齐云野当真提不起精神去安慰胤礽,甚至,他都无法面对胤礽。
一夜时睡时醒,终是并不安稳,待胤礽不得不起身离开去听政后,齐云野才终于松了精神,踏实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被耳边一阵低声啜泣吵醒,齐云野勉强睁开眼,却见眼前是来保。
“你……”
“哥,别说话,你好好养着。”
来保见齐云野醒来,立刻擦了泪说道,“景山官学有进宫受训的名额,你放心,我进来并不违规。而且这次是富善大人亲自将我带来,此事得了皇上默许。”
齐云野长出了一口气,轻轻点了头。
来保接着说道:“哥,你攒着力气,听我说就好。这边的事情我都听达春哥哥说了,我今儿进来看你一眼,也好回去同二哥二嫂说。你放心,我会斟酌着说的,不让二哥太焦心。”
“乖……”齐云野轻声道。
来保凑到齐云野耳边,低声说:“二嫂嫂的预产期在年底,哥,你要当伯父了,我也要当叔叔了,咱们家里添丁进口,是大事,你得在。”
齐云野愣了愣,勉强扯出一个笑,轻声道:“好,我会在。你……不必同家里说得太细,越模糊越好,你二哥向来护短,此事……咳咳咳……”
“我知道分寸。”
来保轻轻拍着齐云野的胸口,“少说些话,哥,我都明白。转过年来我就能从景山官学毕业,若无意外,我会先进内务府当差。哥,以后无论什么,都有我替你分担了。”
“好……”
来保替齐云野擦掉眼角的泪,劝道:“别太伤心了,德住哥哥若在天有灵,见你这般,定然会不安的。他已去了,为着他的安宁,也为着还活着的人,哥你得照顾好自己。”
来保在东宫停留了约莫半个时辰,与齐云野细说了这段时日家中的事,又几番劝慰,待齐云野心绪平静后方才离开。
达春送来保离开东宫,一路送至东华门处,直到亲眼看着他被护送上了自家马车才转身准备往回走,刚走几步,便碰到了三阿哥的哈哈珠子法式善。
二人放缓了脚步,并肩往前走,法式善说道:“明年三月十二,我娶妻,到时你若不当值,便来喝一杯酒吧。”
“你……”达春轻轻叹了气,“这样也好。”
法式善温和一笑,道:“到了年纪总要娶妻的,若我不娶,我阿玛和额涅也定然不同意。”
“是了。那我下次休沐时就先去寻些好物件来,给你的贺礼定然不能太简薄。”
“先提前谢过了。”
法式善顿了顿,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询问道,“瑚图里他可还好?”
达春回道:“毒已解了些,太医说于性命无碍,他如今卧床不起,大抵还是心病。这段时间的事情没能瞒住,如今他都知道了。
他这些年从不与人交恶,东宫也极少有因他而受罚的奴才,仅有的两人,却闹出这般大的事情,他心重,一时想不开也是可以理解的。”
“越是这般心善之人,得知真相后便越会难捱,更何况还有德住的性命夹在其中,换做是我,怕是也不可能一时放开。”
法式善自袖中取出一物交予达春,说,“这是我回京后去广济寺为他请的平安符,原是想亲自去给他的,但说实在的,我不大敢见他,怕勾得他更加伤心,便烦你转交吧。”
达春接下,道:“我替他谢过。”
“不必客气了。”
法式善道,“另有一事,说与你也是一样的。前些时候我在宫里听小太监们闲聊,说吉祥胡同出了一间空房,价钱极低,却无人去租住。
是因为上一任租户犯了事,死得极惨。那些太监们本就忌讳多,说是怕上任租户的东西带了煞,谁也不敢去碰,如今那屋里竟还是原样放着。”
“是……?”
法式善点头:“吉祥胡同那地方住的都是低阶的小太监,咱们都不好过去,总管太监们也不好露面,三阿哥宫里的人便是去了怕是也查不出什么,而且如今这情势,我们总得顾忌着些,你见谅。”
“你这是哪里话?这本就是我们的事,你能替我们想着,已是很大的恩情了,断没有再让你们掺和进来的道理。”
法式善道:“总之,无论你们打算如何做,都切记不要着急。此时最该韬光养晦。”
“我明白。”达春回话。
九月很快就走到了末尾,这些时日齐云野的身子一直不见好,王德润和贺孟頫尽了全力,刘声芳还数次前来诊看,最终的结论都是,若他自己不想好,便是华佗在世也无用。
心病难医,向来如此。胤礽也没再逼迫太医们,只让小明子留神,将屋里所有尖锐物品尽数收好,盯着齐云野日日用药,按时吃饭。
九月二十九晚间,胤礽自乾清宫回来,屏退众人,独自进了耳房寝间,彼时齐云野正靠坐在床上发呆。
胤礽坐到床边,轻轻握住了齐云野的手,齐云野回过神来,弯了嘴角,道:“都不知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晚上可用了药?”胤礽问。
“用过了。”齐云野答,“吃了饭,也吃了药。其实你不必日日这样问的。”
胤礽用拇指摩挲着齐云野的手背,低声道:“若不说这些,我已不知该同你说些什么。”
“那便不说了吧。”
“云儿……下月初一我要代祭太庙,我带着多西珲,把达春留下来陪你。”
齐云野摇头:“都带着吧,你身边就一个贴身侍卫,不像样。出门在外,该有的规矩和排场不能少。代祭太庙是大事,尤其现在这个关口,你不能有错漏。”
虽然极力压制,但还是能听出,胤礽的声音在颤抖:“我怕……云儿,我害怕……我怕我一离开,你就要做傻事……”
齐云野拍了拍胤礽的手背,道:“放心,我不会自戕的。我还有弟弟,还有你,我不能连累你们。那时只是病得重了说了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胤礽靠到齐云野的胸前,哽咽着说:“你快些养好身体,就当是为了德住,你也要好起来,不能辜负他,不能让他白白丢了性命。”
“我知道。”
齐云野轻轻拍抚着胤礽的背,“保成,给我放个假好吗?我这一年一直都没休息过,我想回家歇歇了。”
“你在宫里也是一样的。”
“你知道那不一样。”
齐云野说,“这里处处都有德住的影子,我看着眼前这些人,总也过不去这道坎。
而且我如今这样是当不了差的,日日在毓庆宫里住着不合适,那谣言……还有皇上那里……怎样都说不过去。
齐全快有孩子了,明年来保也要进内务府当差,我想回家去陪陪他们。这么多年,我亏欠他们太多了。”
“可你还在吃着药。”
“我在宫外有熟识的大夫,王太医开的药方我拿走,贺孟頫休沐时我去找他,或者让他上我家去给我诊个脉就行了。”
胤礽将手伸到齐云野的后背,紧紧抱住他,说道:“好。我放你回家。”
十月初一,皇太子胤礽代祭太庙。
62/89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