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毕回宫后,小明子进了前殿祗应。
“回去了?”胤礽问。
小明子回话:“奴才看着齐全少爷将瑚少爷接走的,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到家了。”
“那就好。”胤礽轻轻转着玉扳指,“他留下什么东西了吗?”
“瑚少爷什么都没带走,就只拿了王太医给的药方和药材。”
“玉佩呢?”
“玉……”小明子愣了愣,“主子是说那枚祥云玉佩?那玉佩一直在瑚少爷身上,玉环也在。”
胤礽长出了一口气,道:“知道了。他不来当值的时候,你就跟着郑奉吧,记得每日去耳房打扫一遍,别落了灰。”
“奴才遵旨。”
回到家安顿好,又歇过午觉之后,齐全才带着乐诗到了前厅。齐云野见了他们,道:“咱家可没有什么晨昏定省的规矩。”
“弟弟来看哥哥,不行吗?”齐全道。
齐云野嗔道:“你看你的,没得带着你媳妇折腾做什么?”
乐诗道:“是我央着夫君带我来的。虽是一家人,但总归男女有别,我不好直接过来。”
齐全接着说道:“哥,让诗儿给你诊个脉,好不好?”
齐云野看了看二人,最终还是伸了手:“弟妹如今身子重,无论诊出什么,万勿过心,得念着孩子。”
“兄长放心,我有准备。”乐诗将手帕搭在齐云野腕间,安静诊脉。
片刻之后,她抬了手,将手帕收起,却并未作声。
“不诊过你们都不放心,诊过后你们又会替我难过,虽是提前有了准备,真到面对时,也还是会痛吧。”
齐云野将桌上茶盏往二人身边推了推,“喝口茶缓一缓吧。”
乐诗用手帕拭过眼眶,喝了茶,将心绪平复下来,才说道:“其实倒是比我想得要好些,兄长年轻,慢慢调理着会好的。”
“太医也是如此说。在宫里时我总歇不踏实,所以才求了太子让我回家来休养。这段时日我就在家歇着,不去当值,也就累不着我,你们放心。”
齐全轻轻抚过乐诗的背,柔声道:“你也放宽心,先回去休息吧,我陪哥说会儿话。”
“好。”
待乐诗离开被搀扶着离开之后,齐全才重重叹了口气:“虽是提前有了准备,真到面对时,还是会痛?哥,你这话说的是自己吧?”
“德性!学会揶揄你哥了?没大没小的!”齐云野假意嗔道。
“不该我问的我不会问,我只有一个要求,哥,我想要你好好活着。身上有病咱们就吃药,心里难受咱们就办法疏解。”
“我知道。”齐云野说,“我也不强求了,人总是没办法跟命运去争的,我认命。以后我什么都不想了,守着咱们这个家,我也享一享天伦之乐。”
“你还没娶妻呢,什么就天伦之乐?”
“有你就行了。我这辈子……”
齐云野轻轻摸过手边的玉佩,“我这辈子,就不耽误好人家的女儿了。我不结婚不要孩子,以后有你给我送终就行。”
齐全梗着脖子道:“说什么胡话呢?我才比你小几岁?要送也得让我的孙儿给你养老送终。”
“儿子都还没有呢,就孙子?你想得可够远的!”
“这种事当然……”
齐全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夺眶而出,“当然要想得远才行……”
齐云野招了招手,示意齐全上前。
齐全扑到齐云野的身上,哭着说道:“哥,我要你长命百岁……”
第84章 放错位置
十月十五,下元节。
原就不是个正经祭祀的日子,只是恰好赶上了德住的月祭,齐云野虽是身上不舒服,却还是坚持去了潭柘寺。
敬香添油之后,小寒搀着齐云野站起身,缓步走回卧房暂歇。
小寒扶着齐云野到榻上坐好,在他腿上搭了内衬貂绒的缎面被,又把温好的汤婆子塞到齐云野手中,才问道:“爷中午想用些什么吃食?我去同沙弥师傅说一声。”
“不必麻烦,普通素斋便好。”
“好,那爷先歇着,我去去就来。”小寒示意阿默上前来伺候。
自从这次回家之后,阿默便跟在了齐云野身边伺候。
阿默能听不能说,且在家里这么多年,是个踏实的性子,又知道根底,如今齐云野喜静,让阿默在身边反倒合适。
齐云野往条褥上歪了歪,对阿默说:“累了,我睡一会儿,等吃饭时再叫我。”
阿默点头,替齐云野把腿上的被子展开盖好。
很快睡去,故人入梦,梦中亦是无能为力,哀恸难捱时,耳畔有了呼声,他循声而去,从梦中醒来。
小寒扶着齐云野起身靠好,道:“爷被梦魇着了,先缓一缓。”
“我睡了多久?”齐云野问。
“约莫一刻钟。”小寒答。
接过阿默送到手边的温水,齐云野却并未立即喝下。
一刻梦境,便看完了德住的一生。而自己这一生,又会在谁的梦里倏忽而过呢?他怅然叹息,端起水来。
见齐云野的面色已平复不少,小寒才又开口:“刚才住持来过,爷睡着,他便先离开了,说过会儿等爷醒了再来。您要现在见他吗?还是再歇会儿?”
“现在见吧。你去请,阿默收拾一下,替我换了棉被来,这貂绒里子的奢贵之物还是别让住持看了,他们修行之人,忌讳杀生。”
二人各自领命。
不过一会儿,震寰和尚就进了屋内。
“施主随意自在,切莫起身。”震寰诵了佛号,便往齐云野对面去坐。
齐云野颔首致意,而后让小寒和阿默都退去外面等候。
“劳烦住持亲自过来。我这身子……今儿跪得久了些,实在是力有不逮。”
“贫僧受人之托,便该终人之事,不过是在这寺里走几步路,来同施主说说话,算不得什么劳累。”
震寰开门见山地说道,“实不相瞒,此番是小贵人嘱托,让贫僧来开解施主。传话之人说得恳切,又担忧满心,贫僧原以为施主执着自苦,可看施主如今状态,却又不是。”
“太子殿下吗?”齐云野摸了摸腰间坠着的玉佩,道,“太子殿下挂怀,便是为着他,我也不能太过消沉。”
“生死之事,实难强求,因果纠缠交叠,于世事而言,皆非单一成就。贫僧如此说,施主可能明白?”
齐云野颔首,回答:“自是能明白的。互为因果,且多方促成,我并非促成今日局面的唯一原因,我也不该将那事全都归罪于自己身上。”
“施主既明白,又为何放不下?”
“因为通慧。”
齐云野坦白道,“那通慧之能虽困扰我日久,但这些年我也渐渐习惯,也试着如住持所说的那般去着眼于当下,不执着于尚未发生之事。
但这次事后,我却看不透了。若我没有通慧之能,不曾提前知晓,亦不会过早展露喜恶,引起不必要的嫉恨,或许,我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原来施主着相在此处了。”
震寰道,“之前数次见面交谈,施主问的都是如何面对,贫僧几番劝慰开解,都不曾触及真正根本。
施主于当下似有所悟,可回到凡尘琐事之中,却又会被缠绕羁绊,是也不是?”
齐云野点头:“正是如此。不过大抵是我心思过重的缘故。”
“恕贫僧直言,施主是将自己放错了位置。”
“这是何意?”
“施主并非如贫僧这般方外之人,您既在尘世之中,便是有了通慧,也非旁观者,而是当局人。局中之人,本就无法全然抽离,是以施主所做一切原就存在。”
齐云野愣在当场,甚至都已忘了呼吸。
“施主从一开始便站错了位置,所以才会如此辛苦。”
震寰说道,“潭柘寺在山上,可以俯瞰远眺,可施主并非是寺中人,而是在那一方皇城之中过活。”
“错了……竟是从一开始就错了……”齐云野喃喃自语。
“世间之事,便都逃不过‘因缘际会’四字。施主若想通了这一点,便也就能不再自苦了。”
震寰诵了佛号,起身道,“施主如今身体大不如前,合该静养,贫僧便不打扰了。”
“住持。”齐云野抬眸看向震寰,“住持可否容我在此处多住些时日?”
震寰回话:“此处厢房原就是留给施主的,施主自便即可。只是宫中传了消息,大贵人会于下月初一来此处礼佛,想来届时小贵人亦会跟随,施主可自斟酌。”
“多谢住持。”
“阿弥陀佛。”
山寺清净,每日晨起在院中稍稍活动一番,其后便静心抄经,午后或是小憩,或是读书,偶尔来了兴致,让阿默陪着下一盘棋,或是在齐全或来保上山时同他们闲谈一番。
听着晨钟暮鼓,伴着僧人念经的声音入睡再醒来,日子过得非常平静。
许是有意为之,这半个月来,没有人带来京中的任何消息,齐云野也不曾主动问起,这般不闻不问,却也并没有预想之中的提心吊胆。
与山下隔绝开来,仿佛也并不艰难,除去日日不离身的玉佩,还有腕间已经被盘得温润的佛珠。
事到如今,放不下的,只是那人而已。
“爷,日头偏西了,咱们回屋吧。”小寒给齐云野换了新的手炉。
触手温度有些灼人,齐云野愣了愣,道:“再坐一会儿,等太阳落山再回去。”
“那我去拿斗篷来,一会儿该冷了。”
齐云野淡淡地弯了下嘴角:“想说什么就直说,我什么时候需要你们这么小心了?”
小寒面露愧色,蹲到齐云野身边:“爷,明儿就是三十日了,咱们下山吗?”
“三十日……”齐云野垂了眸,“初一……皇上和太子要上山来,是吧?”
“皇上是要来的,只是不知太子会不会伴驾,宫里没传信。”小寒回话。
“该是早就定了,没传信,只是不想让我知道。”齐云野看向腰间挂着的玉佩,沉默片刻,道,“回去歇了吧,晚上拿些米粥就好,我没什么胃口。”
小寒应声,扶着齐云野起身回了屋内。
月升月落,晨钟响起时,齐云野却并未起床。
小寒拦住阿默,低声在他耳边说道:“爷昨晚没睡,今儿怕是不愿起身挪动了。”
阿默疑惑地看向小寒。小寒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爷如今睡不安稳,只有真的睡着了才能听出呼吸变化。或是被梦魇着了,或是翻身压着了,总归是有动静。可昨儿一宿,爷一直都安安静静的。”
阿默想了想,然后比划着:“我去换上安神香,爷一宿没睡肯定会乏,二爷说这个时候点安神香管用。”
小寒点头。
待安神香点上,小寒悄声走到床边,将床帐掀开了一道缝。
齐云野出了声,道:“下次记得出去再说小话。我是病了不是聋了,还是说你故意说给我听的?”
“我错了。”小寒挪到床边,给齐云野掖了被子,“刚点了安神香,爷好歹睡一会儿吧。”
“你陪了一宿了,也去休息吧,留阿默在就行。”
“我等爷睡了再去歇着。”
“嗯。”齐云野闭了眼,只在被子里将那玉佩紧紧攥住。
睡到了中午,用了素斋,又将晨起的药吃下后,齐云野便去院内廊下透气,呆坐了小半日,直到日头西垂,齐云野才有了动静,他问:“什么时辰了?”
阿默抬头看天,而后比划着回答:“快到申时末了。”
现在下山定然赶不及在宵禁之前进城了。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齐云野就不由得笑了一下自己,明明是想见他的,又何必给自己找这样烂的借口?
“今儿晚上也点上安神香吧。”齐云野说,“去换了齐全做的那个药枕,我乏得很,今儿想好好睡一觉。”
阿默连连点头。
第85章 相顾垂泪
冬月初一,康熙携皇太子胤礽、皇四子胤禛、皇十三子胤祥和皇十五子胤禑至潭柘寺。
从山门至大雄宝殿一路都已清场,不过齐云野这半月来一直在西路厢房居住,倒也不曾受影响。
他如往常一般在西路佛殿之中礼佛敬香,待完成最后一次叩首之后,才由小寒和阿默搀扶着起身。
冬日天寒,他的膝盖本就不好,跪了这一阵儿,起身后难免行动不便,是以走得极慢。
远处一个小孩子跑来,直接撞在了齐云野的腿上。
小寒和阿默用力扶住齐云野,这才没让他摔倒。
小寒刚要开口说话,转念却想到旁边正路佛殿有贵人在,而这孩子的年纪……他怕自己闯祸,便没敢出声。
齐云野站定,看向那孩子,并没有说话。
那孩子抬头,与齐云野对视起来,未几,转身跑走。
齐云野轻轻叹气,道:“你们去吧。一会儿会有人送我回去的。”
“是。”小寒应声,和阿默一同离开。
齐云野活动了下膝盖,缓步向前走去。
转角处,寒风起,吹起一角明黄衣衫。
齐云野垂着头,弯了腿准备请安,却被直接叫了起:“腿不好,别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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