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让他惊讶的是,等了好一会都没听见陛下发火,再往陛下坐着的方向看去时,陛下已经起身,脸上倒是看不出变化,他也连忙站了起来。
石忞也没忍着,她犯不着为这样的事发火,何况这话也说的没错,她确实最爱的是百姓,至于官员勋贵等,兢兢业业、有功劳的她不会苛待,徇私舞弊、贪污受贿的不被抓则摆了,抓了她是不会轻易放过地。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吗?”她不相信新政的实施就这点风雨,说完又坐了回去。
其实新政实施的最大风雨要数石爽谋反,他代表的就是保守派和地方派对新政的反对,本质是还是因为新政侵害了他们的根本利益,可惜他选择造反的地方却选在了被石忞大清洗过的繁都,也算是棋差一招。
现在繁都的官员可都是见过石忞的手腕的,就凭石爽那点心机和兵力,就算他们有反心,也不着急着这么找死啊,所以除了本就满身怨愤的前都督父子外,其他人他根本说服不动。
赵焕英也跟着坐了回去,最危险都过了,他索性一股脑全说了,在地方县上当了三年的县丞可不是假的,他父亲他们也不准他混日子,对基层百姓的了解远比坐在庙堂之高的石忞来说多得多。
除了前面说的好的之外,不好的也有一些,比如赋税制度是改革了,可称量的器具并没有改啊,地方从上到下称量器具几乎都做了手脚,所以实际交的远比制度规定的要多不少。
还有鸣冤鼓的设立,确实方便了百姓,可胥吏却没有了讹人的收入之一,无论是繁都的胥吏还是地方府衙的胥吏朝廷都一律不发放俸禄,就相当于完全没有工资,可他们又是人,是人就得生活。
守门的好处费没了,就增加了规矩钱,凡是要经胥吏之手办的事都得给,百姓还是一样的难,以至于百姓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府衙的。
赵焕英也曾因这个事找过他的顶头上司县令说过,可县令给他的回答是,全国上下都是这样的规矩办事,就算县令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百姓来府衙办事要交规矩钱,他们去省府办事也得交孝敬钱,如果是去繁都那交的更多,部费、冰敬、碳敬是固定动作,逢年过节、生辰和红白喜事什么的是自选动作,全看运气。
而且这个生辰不仅仅是你有求官员本人的生辰,还包括官员的直系家属,伴侣、双亲和孩子都算,没带礼物去的话,那不好意思,先等上十天半个月再说。
最多也就拖一个月,这还是现在陛下大力整顿过后的朝廷,要是搁在先帝时期,能拖一年,就算陛下准许了的任命书不给钱都别想拿到。
朝廷这一套到现在也已经被地方官学了个全套,逢年过节、生辰、红白喜事必须得给上司送礼,冰敬和碳敬更是少不了,就是一层送一层,从县衙到省府再到繁都,已经成了一个完善的官员胥吏灰色收入链,三年下来,要不是家里接济,他可能已经欠了不少高利贷。
难得今天陛下想听,他索性全说了,他也是真的恨透了这些陋规,压榨百姓不说,也压榨他们这种基层官员啊,俸禄本来就不多,上司又多,生孩子办个酒,满周岁再办,就连买了房子乔迁也要办,还有更奇葩的长辈才七十岁就办大寿。
在这里九十岁及以上逢整数办大寿才是喜事,一个七十岁就办大寿,典型的就是为了敛财,不去?不去也不行啊,不是直系领导都怕对方小心眼想着法子参你一本,何况直系领导乎?!
除了这些花样繁多、名目繁多的各种酒席外,每年夏天的冰敬钱和冬天的碳敬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对与他一个小小县丞来说,入不敷出分分钟的事。
赵焕英说的那叫一个义愤填膺,说完才发现陛下的脸已经黑的吓人,他从来没见陛下脸这么黑过,顿时噤若寒蝉。
石忞是真的被气到了,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礼尚往来她也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和她想的礼尚往来完全不是一个样。
在现代的时候她就是在基层,但因为国家严令禁止,所以无论同事还是领导都只能办红白喜事,来到这里皇家也差不多这样,也就多了皇帝的寿辰万圣节和太皇太后的寿辰,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所有人也这样。
赵焕英说的这些犹如闷棍一般打在石忞的脖颈上,让她原本有一点沾沾自喜的心情瞬间灰飞烟灭,她以为她已经改革了很多,做的很好了,可实际上根本上、最本质的原因根本没有解决,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就算她幸运的实现了中兴也只能是昙花一现,水中花镜中月。
她在气自己大意,也在气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里的地方基层,老是把前一世的基层经验理所当然的当成了现在的来用,事实证明这是行不通的,因为大背景都是一个天一个地。
安抚好赵焕英,并特意叮嘱他像这类的事要多像她汇报后,石忞就急急忙忙的回宫了。
亲自送她到门口的赵焕英一直目送她背影都看不见后,忍不住说了句:“陛下还真是个忙人,也不知道陛下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说完摇了摇头回去继续休息了,他得赶紧养好身体,这样才能早日上任早日为陛下分忧。
第九十七章
被安排在偏厅奉茶的左旋和乙春本来以为陛下见完当年的小伙伴加侍读心情肯定会非常好, 可事实上却出人意料,不高兴就算了,还一路上愁眉苦脸, 弄得他们都紧张兮兮的。
坐在马车两侧的左旋和乙春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相互用眼神示意对方开口,直到马车回到宫中也没说出一个字。
在左旋的记忆中, 从来没见过这样低沉的陛下,她不知道赵焕英那家伙给陛下说了什么, 实在不敢贸然开口。乙春又何尝不是如此。
石忞一心扑在胥吏问题上, 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顾及他们, 一回到宫中就去了文宣殿, 乙春一直跟着, 左旋则哪来的回哪去, 回了内禁军司。
刚回内禁军司就接到了路总管亲自来传的陛下口谕,让她如来时一样做好准备, 明日一早陛下启程前往渡河。路关初她没看见,口谕是写在信上封好又副统领转交给她的。
得到命令后左旋半刻也不敢耽搁, 立即开始准备。
路关初趁着陛下微服出宫的间隙也把明天的出行安排得差不多了, 便去文宣殿把乙春替了下来, 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当成出气筒的乙春如蒙大赦,高兴的回了凤德宫。
听乙春说了大致经过,路关初也不太确定陛下不高兴的原因, 反而觉得乙春有点夸大其词, 毕竟她随侍陛下这么多年,就是登基那年差点被逼宫也没见到陛下愁眉苦脸,今天不过就是去见一个当初的侍读就这样了?
不可能!依她对陛下的了解和观察, 陛下对六个侍读可都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就是六个侍读在宫规家教下也没人越雷池半步,满脑子为陛下分忧,不可能害陛下啊。
怀着满肚子疑问的路关初终于再次见到了陛下,乙春没夸大其词,陛下确实有点愁眉苦脸的,安安静静的坐在书桌后面,没批阅奏疏、密信,也没有看书、练字,眉头紧蹙,眼神没有焦距的坐在哪里一动不动。
路关初在心里把乙春骂了好几遍,就知道让她小心,也不知道说一说陛下的具体状况,最重要的是,陛下这样多久了啊?真的是愁死她了。
身边随侍的人已经换成路关初,石忞也浑然不觉,自从进了文宣殿以后,她差不多就一直这个样子,脑子里想的全是胥吏的事。
从她穿到这个世界当太孙起,无论是日常教导她的课业老师,还是皇祖母的谆谆教导,都只教她怎么成为一个贤德明君,怎么把控勋贵官员,怎么平衡朝廷,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教她如何解决胥吏问题。
上辈子学的历史?就更不用指望了,她就是个历史废,从初中到高中从来没考及格过。要不是穿来这里后有课业老师和皇祖母的谆谆教诲,加上活下去的强烈欲、望和大把时间,恶补了这里的历史,并用心去记和背,只怕前朝是什么她都不知道。
经过不断的回想和反复确认,她可以完全确定《华律》里面没有胥吏的具体规定,连带着提过这词应该是有的,但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
就连她新颁布的官员管理法也是专门针对官员的,胥吏最多也只是和《华律》一样被连带着提到过,根本没有把他们列进去。
想找个专业点的人问一下,又想起了大臣都在渡河,留在这里的可能知道的不一定比她多,也就没有让人去传唤。
要不是赵焕英说起这些,她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还真是形容得很贴切,想到百姓办事遇到的各种刁难和吃拿卡要,她就难受。
她突然想找人说说话,“乙春去把路关初叫来”石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常低落了一些。
“启奏陛下,微臣在,乙春已经回凤德宫当值了”路关初从来没见过陛下这样,既疑惑又忧心忡忡,常年挂在脸上的笑意都收敛了。
石忞闻言这才看清站在下面的是路关初,当即起身走了下来,面对着正门负手而立,“你可知道在繁都各府衙当值的胥吏有多少?”。
同样跟着转身隔着段距离望着陛下背影的路关初闻言,脑子快速运转,好像有了一点点头绪但又抓不住重点,知道陛下最不喜欢的就是信口雌黄,她沉思了一会才答道:“陛下要是问微臣内臣有多少,宫侍有多少,微臣尚勉强答个一二,外边的别说答个一二,就是让微臣估算,也估不出来,还请陛下恕罪”。
石忞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别说路关初一个长居宫中的内官估算不出来,就是知道大致官员数量的她也不知道胥吏有多少,怎么录用的,都做些什么,她都不太清楚,唯一了解一点点的也就是最常见的衙役了。
后来大致了解清楚后,她才发现自己所谓的了解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幸好她从未宣之于口,否则就得贻笑大方。
“你不知道很正常,朕也不知道。但有几个词你一定知道,部费、冰敬、碳敬,名目繁多的酒宴”石忞说完转过身来正好看到路关初黝黑的眼睛里满是惊讶,交汇一瞬间后立马恭敬的微低着头不敢直视。
路关初是真的很惊讶,她一直都以为陛下是知道这些的,毕竟无论是前两朝还是本朝基本上都是这样的,虽没明文规定,但是大家都知道的潜规则,现在看来陛下难道不知道?再联想到陛下对贪污受贿之事的厌恶,她惊出了一身汗,看来今年准备给长辈办寿宴的事是行不通了。
她还想到了陛下的不开心可能就是和这些有关,想好之后才逐字逐句答道:“微臣确实知道这些词,但知道的不全,比如部费……………………”。
路关初不敢隐秘,把知道的全说了。她只是一个内官生活交际远没有外官那么多姿多彩,所以了解最多的反而是亲身交过不少次数的部费。
从她考上内官那天起,无论是任命书还是官职品级的上升基本上都要去吏部走一趟,交一笔部费,部费是专门给朝廷各府衙胥吏的,只有这样,具体负责办文书的胥吏才会让文书快点完成,不给的话少则等几个月,多则等一年半载的也有,具体给多少部费各府衙也没有具体规定,总体规律就是给得越多越快,给得越少越慢。
她不差那点钱,也想快点把事办妥,所以每次都会去一趟,自从升到内官最高的正五品后就再也没去过了,怕得罪人,她还特意表明这是几年前的情况,现在具体如何,她就不清楚了。
至于冰敬和碳敬,她只知道是地方各府衙专门孝敬朝廷官员的,只要有官职品级又在繁都任职,无论大小都会有一笔,具体多少钱她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冰敬是夏天给,碳敬是冬天给。
至于名目繁多的酒宴,由于他们内官的特殊性和保密性,既没人知道他们具体住在哪里,也没人知道他们家人是谁,更没人敢邀请他们,外官不得接触内官这是宫规规定的,官员管理法也有明确,没有人会以身试法,所以她也不太清楚。
他们内官之间主要是以私人宴席的形式礼尚往来,比如她成亲的时候,不是把同僚请到家里做客,而是成亲完回宫中当值后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在自己的住处设宴宴请,都是小型的宴席,请的也都是关系较好的,礼金自然也有高也有低。
主要还是靠在外面和伴侣成亲时候办酒收的礼金,那才是大头,宫中这种小宴只是图个高兴并表明自己已成亲而已。
无论当初成亲还是现在每次回家,她都会乔装改扮一番扮成一个商人,宫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出宫要乔装改扮,但无论内官还是宫侍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都会自发的做一番乔装,宫中的事和自己的身份更是半点不敢跟家人说,出宫在外不是用的化名就是真名,断不敢用宫名。
乔装成什么人,怎么让家人相信那就得自己想办法了,反正无论如何也不敢告知家人自己的身份和宫中之事,一旦被查出不仅自己受罚家人也会受牵连,这是任何一个人都不愿看到的。
无论宫侍还是内官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可以告知直系亲属,那就是马上要死了,或者已经死了用信件告知,然后由家人写告殇信按规定程序送往宫中尚管局,尚管局接到信后就会把这个宫名勾红,信息存档,三十年后再按程序销毁。
内官死后,尚管局也会按程序派人前往慰问按品级送予一定的慰问金,因为内官最高只能升到正五品,所以慰问金比外官多百分之二十。
宫侍的话就没有这种待遇,但出宫时都会得到一笔遣散费,按一般水平过个一二十年绝对没问题,何况逢年过节主子还有赏赐,办差事办得好也有赏赐,就算在宫中只待最低年限,也能存一大笔钱,前景机遇都有,而这也是有人愿意当宫侍的根本愿意,尤其是男的,进了宫就等于半残废,没利益做铺垫他们怎么会愿意?
路关初边说边想这些的时候,石忞也看的真真切切,这让她想起了陈季元,虽然她从来没有在自己身边随侍,但是给她的帮助却是路关初他们所不能及的。
陈季元去年辞去言主之位后就像兔子一样跑得快,后来无论她如何让郭凡秋去查都没查到,想到暗言都是在他手上建立起来的,反侦察手段自是手到擒来,一直都没查到她的消息,直到今年正月初六尚管局掌尚张番带着白色的告殇信求见,她才知道陈季元已于五天前病逝。
当即让路关初从自己的私库拿了二百两银子给张番,让他派得力之人前往慰问,并叮嘱他打探一下陈季元日常生活如何,并不能说钱是她给的,理由让他自己想,张番想了一晚上,总算想到了一个妥当的理由。
打探回来的消息和她想的不一样,她以为陈季元会把最后的时间寄情于山水或者好好陪伴家人,可她都没有,她把最后的时间都给了村里的孩子,教他们读书认字,这样的品质让她由衷的感动和钦佩,当初送的墨宝,她没有送错。
她很好奇陈季元的一身武功是哪里学来的,涉及隐私问题,以前不太好问,现在确再也问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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