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一个的疑问都好似洪水般涌现在金桦的脑中,愈搅愈乱,愈搅愈无法看清。
“许是同病相怜罢。”苏韵忱低声回着,“就今日所见,孙姑娘与柳氏在孙府的处境并不甚好,不止孙氏二娘与孙济,就连孙钱对这个长女亦是提之甚少,每每所言所闻皆是有意的避及。而那青灵,本就是无依无靠的水精所化,自生出灵识起在这山中便是孤身一人。”
金桦闻言轻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孙婉婉的处境还是为何,她内心不经意的将自己和苏韵忱的相识与青灵二人的作比。筱瓸赤焰的马鬃不断拂风而起,在静美的夜色中显得异常艳丽。蓦地,金桦恍惚的神态被筱瓸突然的扬蹄所惊,而她那原本僵直的身体便一个满怀的跌进了身后苏韵忱的怀中。
筱瓸见势方甚是满意的仰头从鼻间呼出一口热气,为不让背上的人儿有反应的机会,筱瓸随即四蹄一撒便加快了马步。如是,金桦几番尝试未果,耳后却是传来了苏韵忱的话语,“若是再乱动,莫不是想被自家马儿甩下地去?
第42章
待金桦二人回到孙氏祖居已是近寅时。孙氏的大门仍如离开时紧闭,门外并未安置守夜的仆役。“殿下,苏姑娘。”金桦二人这边方才行至大门,木门便细细的推出了一个缝,从内里探出一个头带金盔的士兵,士兵见来人正是等候多时的金桦便大举推开了门。
“给殿下请安,南容将军派臣在此等候殿下。”守门的士兵将南容简的安排并数告与了金桦,他是在金桦离开孙府后就被南容简安排到此处的。一来为待金桦平安归来,二来亦可作为这孙府一处的眼线,若是夜半有人进出,那便也能知晓一二。
适才亦是听到了筱瓸的马蹄声才将门内隐于草垛边的人惊起。
金桦闻言低声颔首,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况时辰已晚。待二人进门后士兵遂将大门关上,恢复原样方牵着筱瓸跟上金桦二人。进院西行,遂是半刻左右便回到了原本暂居之处。异于夜晚的漆黑,西院的屋舍却是零碎着布上了烛火,显是在待着金桦归来。
苏韵忱随着金桦一道来到西院的正屋外,门外站着的是南容简,小常立于不远处同样候着。见金桦归来,二人遂一同迎了上去。时下南容简还候在屋外,金桦知晓定是在孙府发现了些什么。
南容简俯首来到金桦身前,待礼毕方发现立于金桦身后的苏韵忱,眸光一闪而过随即黯淡下来,“殿下,苏姑娘,此行劳累。”金桦闻声看向苏韵忱,遂而看向南容简,拾步进了屋,苏韵忱并未言语,跟上金桦便进了去。
四人依次进屋,小常行过礼后便去看茶。
“南容将军特意候在此处,可是在这孙府有何发现?”进屋,金桦便直言相问。
南容简闻话遂将夜时的一切尽数禀向了金桦,夜行的孙婉婉,会面的孙氏三人,暗中的粮货贩运,甚至是回来时险些暴露都一一言及。
话毕,金桦方开口,“此番看来,孙氏一众暗存心思,定不简单,加之适才在阻坝后发现的一切来看,苏苏,我们必不可少要去拜会孙姑娘一番了。”金桦说完等了些许亦未见苏韵忱回应,便朝苏韵忱看去。
“苏苏,苏苏,你觉得呢?”金桦遂又唤了两声,这才将暗自思索的苏韵忱唤回思绪。
苏韵忱抬眸看向金桦,顿了顿再次向南容简求证道,“南容将军适才提及,是因着孙婉婉最后的一句话方才脱险,可是无疑?”
被苏韵忱突然点名的南容简下意识的抬眸,却是方对上苏韵忱的眸子便又惶惶的低下了头,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确然。”
“苏苏为何此般问?”金桦见状未明白苏韵忱此问为何,闻言,南容简方再次抬眸,显是对苏韵忱的问话甚是奇怪。
苏韵忱拾步走到了门口处,继而缓缓的道,“金姑娘觉得,久居孙府受尽孤立与欺凌的孙婉婉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随着苏韵忱的话落,金桦更是摸不清苏韵忱的话中何为,索性思索了一阵,正要开口时却被苏韵忱的话截住。苏韵忱转身对上金桦的清眸,断然道:“狸猫换太子,金姑娘,只怕此孙婉婉非彼孙婉婉。”
此话一出,金桦与南容简二人随即面面相觑,不知其中所以的南容简自是无法知晓,金桦则是思及了古树老头的话,然而却是不敢往下想去。
……
卯时,孙府西院。
“苏苏盯着这一池清水已有半晌,可是有何烦心事?”自寅时回到孙府,孙府的一切好像越来越清晰,却又不知为何,这清晰之下好似蓄着让人看不透的深水。洪灾一事尚未结果,加之一夜的奔波,二人已是早早没了睡意。
苏韵忱闻声抬眸朝金桦看去,熟悉的清眸,就连轻轻一瞥,看上去都会让人深陷般透彻。“此事之后,金姑娘该是功臣归朝,此处的百姓亦可安居。”苏韵忱回过神继续看向跟前的小池,偌大的池子不时探出几条小鱼,池面便是荡起层层涟漪。
金桦颔首顺着苏韵忱的眸子看去,此事之后,她也该遵旨回朝了,下一次再见便是又不知何时了,想到这里,金桦心下便是一番酸涩,“此事之后,苏苏可是有想去之处?”
苏韵忱轻声摇了摇头,“想去之处?”好似自己从未想过,除了那深不见底的龙宫,又有何处可以去?往昔有着阿娘待自己归,现如今,早已没人会这般待自己归去了。如此,到哪又有何差?“该是,回程罢。”
金桦了然,二人遂后皆是沉默。
……
卯时二刻,天处的云霞已在翻涌,孙府内外的仆役亦有了起早的动静。金桦和苏韵忱一夜未眠,在用过早膳后便是听到了孙府上下异常的喧哗。问过路经西院的仆役方知,这是孙府每日的祭祖礼,礼仪在正院后的牌位堂里进行,孙氏男丁皆需进礼,女眷和外客不得前往。
索性这是人孙府自家的礼节,金桦和苏韵忱自是没必要去凑个热闹什么的,二人遂按夜时所想那般打算趁着此时到“孙婉婉”屋内走一趟,究竟如何,怕是只能将那“狸猫”抓出来亲自问问了。
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此去只金桦与苏韵忱二人,拜会之由则是挂念孙氏千金的安恙。二人在仆役的带领下很快便来到了孙婉婉的别屋,彼时的孙婉婉正在书房,闻及二人来访,却是没有半点惊讶,似是早已知晓会有这么一天。
孙婉婉放下账本,令人将来客带到屋后的亭子候着便转动起了轮椅。
金桦二人如孙婉婉所言被带到了屋后的亭内,亭子建的甚是简陋,但攀附其上的绿植却是异常生机盎然,看上去显是被此处的主人好生照料过的。亭子前是一条通向府外的河道,由外而里又是一个人工翻修的小池,不同于西院的池子,此处的池水则是完全来自于山涧,就是不知这源头该是何处了。
细看,那亭上攀附的绿植竟是皆数由那池底所生。
二人在亭内坐了一阵,待看茶的仆役离开,孙婉婉方缓缓驱着轮椅行了过来。“殿下,苏姑娘,婉婉此番有礼了。”孙婉婉满目带笑的朝二人拱手置礼,不紧不慢的朝着那处亭池而去。
苏韵忱静眸端详了一阵,却是未开口,她二人尚且不知这“孙婉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且需观量。
“此处绿植甚有灵气,想来亦少不了孙姑娘平日里照料罢。”金桦拾手拂过亭内的一叶绿植,率先开口,“不知,孙姑娘对这世间生灵之事如何看?”收回手,金桦抬眸看向孙婉婉消瘦的背脊。
孙婉婉闻言一笑,“多谢殿下美誉,民女平日里也就对这些感兴趣罢了。”说话间,孙婉婉的眸中已是染上了一阵浓郁与柔情,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立于后方的二人自是未能看见孙婉婉渐变的神情。
对于后面的一句,孙婉婉却是未回应金桦什么。金桦等了半刻亦未得到回应,以是她有意避及,便准备换个话头,可话未开口却被打断。
只见孙婉婉拾手摘下了临池的一片绿叶,而原来翠绿盎然的叶离枝便枯萎生黄,孙婉婉看着手中的枯叶,终是叹了一口气,继而缓缓的道,“你是否还在怪我?”随着孙婉婉的话落地,一时,满亭的绿植皆自变黄而枯、凋落,只得那一池清澈的湖水显得尤为突出。
头顶不时落下几片枯叶,金桦瞬间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何为黄粱一梦,怕是如现下一般无异罢。不同于金桦,一切落于苏韵忱身上的枯叶皆自被一种无形的气隔离开来。苏韵忱淡然的拾手摘起落于金桦头顶的枯叶,而后拉上她的手,一时,漫天的枯叶亦都隔离金桦之外而落。
见到此景,“孙婉婉”瞬时没了适才的心绪,下意识惊恐不己的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双手挥舞着想要抓住那些凋落的叶子,“不,婉婉,不要,婉婉……”嘶吼的哭喊由立而跪,此时的“孙婉婉”怀中已是抱满了枯叶,嘴中仍不停的唤着“不”。
金桦见势心下一揪,欲去扶起地上那人却被苏韵忱止住,抬眸看去,只见苏韵忱淡淡的摇头,继而右手一挥,满地的枯叶便卷地而起,不多时便渐自形成了一个人形模样。
“孙婉婉”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待那人形模样初成,便是与“孙婉婉”相差无异的女子,女子面色惨白,清秀的脸庞染着阵阵疲惫。随着女子的幻化,“孙婉婉”亦幻出了原本的模样,一时,溪县的天晴阴相替,引起了在林中寻人的古树老头的注意。
“民女孙婉婉,多谢二位。”女子先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继而朝金桦和苏韵忱行了一礼,“还望二位放过青灵。”说罢便转头看向变回水精模样的青灵。
青灵并未对孙婉婉的话多加辩解,自己当初能做了那决定,那便是因果轮回,她从来都是知晓的,“婉婉,对不起……我……”青灵拉起孙婉婉的手,记忆不断闪回到孙婉婉死去的那天,若是她早些到,婉婉就不会惨遭那赵氏母子的毒手了。
第43章
景瑞十三年秋,那是孙婉婉被青灵初遇的年岁。于青灵的记性里,那一日的孙婉婉惯不若日后时常在自己跟前眉眼带笑,看似无忧无虑的孙婉婉。
青灵轻轻阖起双眸,脑中渐自浮现往昔的幕幕,她本是驻守溪县的一方水精,本体不过是集天地精华所生的露水,因着偶然机遇得了天佑方修成了灵识,后在古树老头的帮助下逐渐化成了人形。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此地修灵而生的青灵自是与此处绑在了一道。
青灵记得,那是近中秋的几日。彼时独自在这山野间溪流处待惯了的她本欲趁着秋光出柳瀑游玩,未料方一现身便闻见了岸流畔传来的呜咽声。
呜咽声先而小,似是刻意压抑着什么,继而陡然大声起来,哭声甚为凄凉不安,从未见过这般场景的青灵不免心中一阵揪疼。青灵顺着哭声而寻,不少许,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身形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背对青灵,将头埋于膝上环着的双臂处,蹲于一处的岸流畔。青灵未见到小姑娘的面貌,却能清晰看见那姑娘的身着,一件寡淡素雅的青衣褥裙,裙摆几近被岸边涌动的水波浸湿,而褥裙的主人似是无所知般任其浸水,染泥。
如瀑的长发及腰而散,却是不时随着那人的抽噎拨动,本就弱小的身脊现下看来更显脆弱。耳畔的哭噎声仍在继续,青灵只觉自己心中的某处地方被那姑娘所拨动。几百年来的孤寂与落寞让她几近快要忘却了这种情绪。
世人都说,最知心之事莫过于共情。青灵现下便是如此,她虽非凡胎□□,可不代表她毫无感情,她知喜,懂忧。
难受的踌躇了两步,本欲上前的青灵终是在孙婉婉抬头的那刻止住了自己的步子。就在孙婉婉抬头的同时,青灵随即拾诀隐去了身形,下一刻,只见孙婉婉朝着眼前的流水静视了去。
由于隐了身形,青灵遂毫无顾忌的走到了孙婉婉身后,静静地立着。等了半刻仍不见孙婉婉有动作,青灵瞬时慌了,她想起彼时古树老头给自己讲的民间异闻,说的便是想要投河自尽的人们都是这般痴望着流水,随后一不留神便跳进去的。
青灵焦急的在孙婉婉身后来回踱步,她的身份让她不可随意在凡人面前现身,可现下青灵却不想让她在自己面前自尽,况还是个正值豆蔻年华,青春正好的姑娘家,她不知她究竟是因了何事如此伤心,她很想安慰她,很想同她说说话,可她却不能。
如此想着,青灵蓦地脑中闪过一个点子,继而赶紧立定拾手朝着孙婉婉跟前的一处水流中藏于石缝的鱼群施法。须臾,一红鲤小鱼便跃水而出。
红鲤不断扑腾着红尾在孙婉婉眼前跃起,入水,再跃起。反复不过两回便将孙婉婉的注意引了去。孙婉婉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扑腾的红鲤,甚为惊奇此等不畏人的兽物。
红鲤见孙婉婉看向自己,随即停了下来,大半个身子皆自没入了水中,只探出半个鱼头盯着孙婉婉看。孙婉婉见势瞬间来了兴致,伸手便欲朝红鲤去。
却没料方触及水面的指尖便被那红鲤围绕,起先是一条,而后便是三五成群的杂色小鱼,俨然是那红鲤唤来的。如是,一群小鱼由红鲤领头不断在孙婉婉的手间与水面游走,场面甚为奇异。
“咯咯咯咯……”随着群鱼的窜动,孙婉婉的掌指不时被搔痒,引得孙婉婉“咯咯”笑意不断。青灵见此方安下了心,见孙婉婉全然没了适才的难过,她亦是开怀的。
不知过了多久,午时的日头已是高挂,映得湖面波光粼粼,孙婉婉这才想起自己已出门甚久。终是不舍的对着水里的红鲤及群鱼道:“时辰已是不早,婉婉得赶紧回去了,若是晚了,二……二娘……嗯。”孙婉婉思及此话锋一转摇摇头继续道,“若是晚了,怕是娘亲会担心的。若,若是得空,婉婉定会再来看你们。”
说着,孙婉婉便站了起身,红鲤对着孙婉婉又是几个跃起,似在诉说离别。孙婉婉朝红鲤暖然一笑,继而转身朝来路小步跑去,只是那步子甚为不稳,似是一瘸一拐般,看得青灵双眸黯然,她不知这般年岁的姑娘究竟是受了哪般对待方会落得这般令人爱怜,让人想呵护的地步。
“再~见~啦!”一阵稚气的柔音兀自从孙婉婉离开的地方传来,打断了正思索的青灵,青灵闻言抬眸朝那人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带着暖笑朝自己这处招手的人儿。不知为何,似是被那人儿的笑意掩没,即使心知她并非是对着自己说的,可青灵还是忍不住抬手在孙婉婉看不见的地方回应了她。
直到孙婉婉的身影尽数消失,青灵仍定定的看着那人离开的地方,她知自己已然陷进了那人的温柔里,那人的心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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