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于我算何?”孙婉婉压抑着委屈轻笑站起,发后梳着的钗饰随着孙婉婉克制颤抖的身躯摇摇晃动。“阿青,我便是告于你,你又能如何?”孙婉婉冷笑两声,继而拾手将自己发后的钗饰一手取下,三千青丝随即散落。
孙婉婉右手拿着钗饰,将双臂衣袖挽起,露出内里的鞭痕,“你问我这是从何而来?好,那我便说与你。”孙婉婉看着早已错愕木讷的青灵,“是,我确然欺瞒了你,这钗饰并非我央了娘亲所得。”
言及柳氏,孙婉婉顿了顿,眼眶的泪不禁打转,“赵氏掌财,娘亲自是没有这般多余钱财的,就连这……”
孙婉婉扬起手中的钗饰,“这便是娘亲平日里节衣缩食方省下的,我终终想着你的生辰,便是早早借着自己针脚不错锈了些许刺绣暗中低价卖与街贩。未曾想那钱贯却被赵氏之子孙济给夺了去。”
那这钗饰……青灵闻得心中一颤,她很想问孙婉婉这钗饰又是如何所得,以及这鞭痕。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思及那些时日孙婉婉每每来寻她都甚是瞌睡疲倦,她问于她时,她却只是随意笑过,口中说着无碍。现下方知,定是她宿夜刺绣之故了。青灵心疼不已的紧了紧颤抖的双臂,欲将孙婉婉拥入怀的冲动终是被自责所淹没。
这般可笑的自己,又有何资格拥有她的真心呢?
孙婉婉并未注意青灵的心思,自嘲着笑道,“你定是想问我最后这钗饰及那双臂的鞭痕是如何所得了。”青灵默然的点了点头,孙婉婉道,“阿青,你不知吧,买这钗饰所用的钱贯尽是我从孙济那偷来的,呵呵,真真可笑,本着自个儿的,却还成了偷了。”
后话已是不用再言明,“偷”了钱贯的孙婉婉便是被孙济逮到交与了赵氏,那双臂的伤,亦是赵氏所为,口中却满口仁义道德的说着,“贱丫头,还想着刺绣赚钱,怎的我孙府待你甚薄?你要让这溪县皆知你这二娘苛待了你?让你手脚不净,让你偷钱……”
长鞭于孙婉婉,已是麻木,终是在赵氏的疲惫下停止。因着“偷”来的钱贯早早被孙婉婉藏起,遂赵氏母子最后也只能作罢,既是赵氏母子刻意为难在先,他们自是选择息声了事,便是断断不会将此事闹到孙钱那处去的。
“阿青现下已是知晓,你又能如何?呵呵,阿青可是亦觉得我手脚不净了?想来也是,此般……”说着,孙婉婉便扬手将手中的钗饰狠狠摔落至地,“可好?”
随着翠玉发钗落地声起,碎玉瞬间从石块上迸射而出,四分五裂。青灵惊愕的看着满地的碎玉,她又怎会那般想她?
孙婉婉同样看向满地的碎玉,却是犹如心落般释然,缓而闭眼压抑着心绪,孙婉婉拾步朝流瀑洞外而去。
一时,偌大的洞内只余青灵一人,她知自己不该,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可面对她时,却独独一句话都说不出,就连一句,“我从未这般想你。”都没能说出。
然而错过的终究错过,注定的亦终究注定,花开花落犹如缘起缘灭,待青灵回过神来去寻孙婉婉时已是为时晚矣。
……
景瑞十六年,孙府祖居孙婉婉别院后亭——
“孙姑娘不必多礼,现下既已暂复人形,还请两位姑娘将洪灾之事尽快了却。”金桦上前一步直言道,她心下已是大致知晓这洪灾所源是起于青灵,如此,治洪之事便是片刻都不能耽搁的。
青灵闻言收回思绪,怜爱的看着眼前虚化的孙婉婉,转身对苏韵忱和金桦道,“金姑娘,苏姑娘,青灵自知自己罪不可赦,洪灾一事皆是青灵无所作为而致。还请二位与青灵一道前往柳瀑,待青灵施法将那处源洪引流而止,还百姓一片净土。”
“如此甚好。”金桦颔首。
青灵说罢朝两人作了一揖,随即朝孙婉婉看去,柔情的拾手牵上孙婉婉的纤手,凌空而去。金桦看着二人的消失,一时愣住,心下想着自己可该如何?自己万万是不如她们那般能凌空而飞的。
金桦这处正想着,那处苏韵忱便渐自近了金桦的身,随着一阵清尘之气入鼻,金桦腰身一倾便倒入了苏韵忱的怀中,耳畔传来了苏韵忱的笑言,“怎的不知所措了?适才称好之时倒是快得很呢!”
“苏苏尽会嘲笑我!”金桦驳斥着,耳根却已是因着苏韵忱的靠近染起绯意。
苏韵忱亦不耽搁,拾手拂上了金桦的眸道,“闭起眸子。”纤细的指尖划过金桦的额间至眸,宛若搅动着她的心。
不过闭眼睁眼间,两人便到了柳瀑前的岸流畔,不远处正是青灵与孙婉婉二人,苏韵忱和金桦近乎在二人落地的下一刻到达。金桦二人上前一步走到孙婉婉身侧,青灵不舍的松开孙婉婉的手,凌空至河床之上拾手施法,随着一道青光而起,原本犹如猛禽般浑浊奔腾的洪水渐自沉淀,汩汩清流亦因着青灵的到来渐自从山涧蹦出,清澈碧绿,依稀可见水底的石子儿。
随着河道的换新,两岸的残木颓地亦被净化,一时,空明澄澈,疏影摇拽。
待一切复常,青灵方甚为吃力的收法行至三人处,孙婉婉见势上前一步扶住青灵,满目尽是担忧。青灵攀着孙婉婉的身子安慰的笑道“婉婉不必担心,左右不过消耗太多法力罢了。”
“嗯。”孙婉婉颔首。
“金姑娘,苏姑娘,此番不论于百姓亦是于二位,青灵皆是得罪了。”青灵接着孙婉婉的力复而再作一揖。
“一切皆自我起,还请二位放过阿青……”孙婉婉接上青灵的话,“那日若非我赌气,亦不至于让阿青如此逆天而行,犯下此般罪过。”
“此事无关婉婉,皆是我青灵一人所为,妄图回命的是我,轻怠洪灾一事亦是我。”青灵打断了孙婉婉的话,焦急的看着她,“那日若是我留住婉婉,你亦不会……”青灵说着眸中亦含满了泪珠,声色更是哽咽。
那日孙婉婉离开柳洞后,在回孙府时便逢见了尾随寻来的孙济,彼时的孙济带着一众家丁怒怒而来。孙济一众见到孙婉婉便欲紧追,口中还念念有词说着什么,“未想你竟野到这山林中来了,难怪满屋寻不到那被你偷去的钱贯,莫不是被你藏到这山林了?”
孙济说着就直冲冲朝孙婉婉而去,孙婉婉见势哪还能逗留,转身便朝回跑。可孙婉婉那般娇弱的女子腿力哪能及得了男子?加之腿疾在身,不多时其便被四散追赶的家丁逼错了回路,行至了一方瀑布处。
再后,孙婉婉在孙济的逼迫下不慎从千丈瀑布上跌落,孙济见势不妙遂连尸首都未敢寻便匆匆逃回了府。孙济回府后便慌慌张张的将此事告知了赵氏,赵氏闻之大惊,面上却是让孙济莫自乱阵脚,随后将那些个同去的家丁暗自尽数遣散。
只是他们未曾想,那日夜半,化身为孙婉婉的青灵带着她们的仇恨回到了孙府。为了降低赵氏母子的顾及,青灵遂佯装为不慎落水失忆的孙婉婉,而那双腿也在长途疲惫加之落水后只能以轮椅为伴。
青灵借着自身的法力轻易便让赵氏母子寻来探详的郎中信了去,如是,赵氏母子对“孙婉婉”便无甚忧心。而自“孙婉婉”落水后,孙钱偶尔的介入也使得赵氏母子不敢再动什么坏心思。
后随着日子的推移,借着孙婉婉身份生活的青灵逐渐看出了赵氏母子对孙府的觊觎,遂靠着自己的谋略极力攀附起赵氏母子,让其信她,用她,甚至与她达成合作。
如是惶惶一岁余,在孙府的青灵加之回命秘术一面了解着孙婉婉生前的一切,一面尽力谋划着复仇,她知孙济与溪县那狗官有交集,那狗官定是无法替婉婉申冤的。
第46章
彼时的赵氏母子私下里就与那溪县县官许常德做着暗地里的勾当,因着许常德的官网,孙府方起步之时便是借此在溪县发展开来。有来必有往,孙氏借着许常德起家,平日里自是少不得予他五六成。官商勾结之势愈烈,当地一些经不得波动的小粮铺便皆自关了门,余着些有年岁的粮店亦在孙氏与许常德的官威下或是关门,或是转售。
然随着孙氏的粮商愈做愈大,孙钱对许常德这个“恩主”便是愈发想要摆脱。商人重利,孙钱自不例外,他未进过学堂,本是无远见之人,只欲守着自己财富,对于许常德,亦只想着用之弃之,全然未顾及日后会有相求的一日。
孙钱摆脱许常德之心一起便着手多处减其分成,赵氏对此自是反对的,她想得比孙钱远,她觉得孙许已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况未来之事不可预料,是断断不可与许常德伤了那场面。
对此孙钱只道赵氏实属妇人之仁,二者分歧遂起,赵氏为了自己与孙济的日后,自是不欲在寄居孙钱底下,她想掌控孙府,掌控粮库。
苏韵忱静然的立于一侧听着青灵的话语,金桦道,“金桦有一事不明,孙姑娘本是肉体凡胎,既是身消魂散,青姑娘又是如何……”金桦闻之生奇,她不禁思及青灵口中的回命之术,可话到一半却不知如何继续。
已亡之人本就忌讳生死一说,时下金桦提及无不不合时宜的很。
青灵闻言抬眸看了一眼金桦,不甚在意的道,“金姑娘无需顾及……”青灵转眸对上孙婉婉,“那日,我寻到婉婉后,她已是身消魂散,我悔之晚矣,遂疯也似的抱着婉婉的尸首去寻那古树老伯,我知他见多识广,便欲去央他救婉婉。”
言及此,青灵握着孙婉婉的手不禁颤抖,那日的一切犹如历历在目,让她害怕,让她痛心。青灵顿了顿,稍稍恢复心绪继而道,“然终归是……他自是无法,彼时的婉婉尸首早是寒冷骇人。”
青灵的眸子黯然下来,“我不愿信婉婉已然离我而去,我复将婉婉带回了柳洞,独独抱着她尸首,与她诉说往昔的所有,痴也般的希冀着她能睁眼看看我。”
“阿青……”孙婉婉闻言痛苦不已的将青灵拥入怀中,这些,自她有意识开始,青灵都不曾告与过她。自她恢复意识后,她的眼中,每每总不过是青灵妄图逆天回命,满心怨恨的为自己复仇。
她不想让青灵带着仇恨活着,她虽舍不得,可不得不离开,她想着,若是自己这般模样亦不在了,青灵便可忘却自己了罢,便不会活得这般痛苦了罢。
可她却不知,若是青灵连幻形模样的孙婉婉都留不住了,她便真真是近了崩溃之境。
“婉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说好的护她,说好的余生伴她,她都未做到,都未……金桦看着眼前的两人,不知为何,心中泛起阵阵伤感,难怪世人皆言:这世间美好无非与卿环环相扣,这世间薄凉亦无非与卿阴阳相隔。
二人双双拾手拂泪,青灵继而道,“那日在柳洞中,我便是足足拥着婉婉的尸首诉了数个时辰,后终是抵不过心伤昏了去。”
青灵抬眸看向金桦二人,“言亦奇矣,自我昏去后,迷迷糊糊中竟行至了一片猩红煞景之地,抬头,地处便是悬着的万丈浮石,浮石中央矗着一座殿宇,殿宇的模样甚为模糊,浮石而下便是见不着头的红色彼岸花。我初初以是婉婉托梦与我,可确非如此。”
“我架着步子穿过彼岸花朝里而去,未料竟在一泉桥畔看见一女子,那女子背对我而跪,我本欲上前询问此处是何地,可她却犹如看不到我般继续着手中的一切,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唯那右眼眶外的一处花纹异常艳丽。我无处可去,亦是回不去的,遂疑起了那女子在作何。”
“彼岸花!彼时人人皆言,那花独生于阴间,青姑娘莫不是入了冥界?”金桦问道。
青灵摇了摇头,“我亦不知,那之后我思躇过,可若是当真入了冥界,怎的还能回来?那处独是只进不出的。”
“阿青,那后来如何了?”孙婉婉道。
“我独待了些许,只见得那女子对着其中一株红得最妖冶的彼岸花开始施法,随着女子的动作,彼岸花上空逐渐生起闪着白光,细琐破碎的灵识记忆,白光随着那女子的驱引渐自注入了那株彼岸花。我不解的看着眼前女子的所为,然而下一刻,随着白光尽数灌注,那朵彼岸花花蕊中竟幻化出了一人形女童。那女子柔情的拂过女童的面容,声音颤抖的低喃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声音甚为压抑,不知怎的,我亦随着那声音落地从梦魇中惊醒。”
青灵颔首继而道,“我惊醒后,脑中异常混沌,待混沌过后,脑海竟犹如有一道闪电划过,彼时梦魇中女子所施之法尽数浮现于脑海。”
“青姑娘遂用了此术为孙姑娘回命。”金桦接道。
“是。”青灵颔首看向孙婉婉,“我凭着脑海中的记忆将婉婉与我在一处时的记忆施法,未料果真有效。”青灵顿了顿,“然婉婉之形却是颇为不稳,初塑小人亦是毫无意识,我想着许是婉婉的灵魂散尽将其记忆一道带了去,若是将婉婉的记忆尽数收回,那婉婉定会有意识。”
“如是,你便化身为孙姑娘回到孙府,一面为其收回记忆,重塑灵魂,一面谋划着替孙姑娘复仇。”苏韵忱了言道。
“不错。”青灵抬眸看向一脸淡然的苏韵忱,“我回到孙府后,一面顾着婉婉之灵,一面此间因着我的离去逐渐失了灵佑,遂方发了那洪流。彼时我一心所系皆是婉婉,加之因着洪灾一事,我便能借此谋划,方放之任之了去。”
“人各有命,生死自有定数,岂能尽如人意?”苏韵忱冷然道,“孙姑娘既已离去,你又何必纠缠不放,终至害人害己。”苏韵忱黯了眸子,她经历的生死离别太多,太多,单是生母的离开便让她犹如恍如隔世般,可她却亦深知生死之事本就无能为力,又何必强求?
“苏苏……”金桦看着凛然淡漠的苏韵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样的苏苏,让她害怕,更让她心疼。
青灵闻言缓缓低下了头,双拳紧握颤抖不已,唇瓣已是被紧咬着透出血红,良久方正色抬头正视苏韵忱道,“苏姑娘所言,何其容易,若有一日苏姑娘心意之人与之阴阳相隔,苏姑娘可否愿意就此放手?若是苏姑娘偶得秘法,可愿舍命逆天而行,便算是负尽天下人只求换回那人?”
孙婉婉闻言拂上了青灵颤抖的手,轻唤道,“阿青……”她又何其愿意这般阴阳相隔的舍她而去?
苏韵忱静静地盯着眼前的青灵,四目相对,却是双双皆不愿退步,“生死有命。”苏韵忱转过眸子,走向一旁,其中所言,不明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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