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漠忙把手松开。
气氛有些不对,说两人肢体接触了整夜有点别扭,季子漠沉默了会说:“叫你起床。”
齐玉抱着披风坐起身,哦了一声。
他头上沾着稻草,眉间红痣鲜艳,乖的呆萌,与清醒时判若两人。
季子漠嘴角微微上扬,还挺好玩。
因多水源,故而杏花村的人家在院中打水井的不多。
家中一干二净,连个木桶都无,四人站在院中,你瞧我,我瞧他。
季子漠搓了搓脸:“走,先去洗个脸,然后去吃饭。”
另外看着他,三人表情如出一辙:“吃啥饭?”
季丫之前落了水,在齐家养了一月,苍白的脸红润了些,这几日断了药,又开始时不时的咳嗽两声。
季子漠弯腰把她抱起,未多解释。
天进了腊月,冷风如刀子一般,刺骨难忍。
清水河结了冰,季子漠捡了块碎石,砸了个小洞,用齐玉的帕子试了水。
季丫和季安齐齐后退,摇头不想洗脸。
季子漠递给齐玉,齐玉接过覆面,如绵密针扎,他又擦了擦手。
季子漠接过后蹲下身,用两根手指捏着一丢丢帕子,在砸破的洞里过了遍水。
蹲在地上侧身问:“不介意我和你用一块帕子洗脸吧?我的擦手丢了。”
齐玉微微侧身不看他:“你想用便用就是。”
从未吃过苦的季子漠,洗脸时打了冷颤,他认真的看向季丫和季安:“你们是对的,要是今日要不来一只水桶,不能提水回去烧热水,我明天也不洗脸了。”
季子漠郑重的样子让季丫和季安捂嘴偷笑。
齐玉眼中一抹笑意划过。
季子漠毫无稳重姿态,蹦跶了两下,抱起季丫边走边说:“走走,吃饭去,饿死了,我昨天都没吃饱。”
季安跟在他身后问:“是去狗蛋家吃饭吗?”
季子漠脸上那叫一个复杂:“不去。”
想起原身这一家子的破事,季子漠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赵家太爷与季家太爷是同乡,一同逃难到杏花村,但赵家太爷是个能生的,生了三子三女,儿子一日日长大,是壮劳力不说,往那一站,旁人也不敢小看欺辱。
三子三女再生子女,散开如满天星,现如今也是个大家族。
季家太爷一辈子却只生了两个孩子,一子一女,子就是原身的爷爷了。
原身爷爷奶奶一辈子,生了三子一女,大儿子叫季大,当时家穷,在家里做活。
原身爷爷是个能干的,农活不忙就挑着担子做货郎,赚个辛苦钱。
从儿孙数量上比,季家已然落了后,大的亏处没有,但在乡下,人少总是免不了受些欺负。
去你菜地摘个黄瓜,农田里多种一掌宽的粮食,事倒不大,就是恶心人不是。
老二出生长大,家里稍微宽裕了些,原身爷爷咬咬牙,想着拼不过数量拼质量,送老二去了私塾。
老二现如今在县里布庄当个账房先生。
季子漠入赘到齐家,在县里见过他一次,还不等季子漠打招呼,这二伯直接扭头过去,季子漠不好热脸贴冷屁股,也就装作不识了。
老三呢,就是原身他爹了,老三读书比老二聪明的多,私塾先生说是可塑之才。
有了这话,全家勒紧裤腰带的供老三读书,老大自小在家帮衬爹娘,大字不识一个,心里实在,爹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娶了个哥儿虽有小心思,但也听话,亏吃了一个又一个,捧着原身娘。
老二精明许多,为人还算得上正派,知道家里处境,他自己比不过弟弟,只怨恼自己,对供老三也无二话。
这也算是全家的大方向一致,只待老三高中,就能苦尽甘来。
老三,也就是原主爹当真考中了秀才,一家人欢天喜地时,老大夫郎半夜起夜时,听到老三两口子密谋分家的事,言语间说老大一家蠢笨,老二一家自私虚伪。
当下就去找了公爹,公爹想着是误会,把一家人拢到了一处,开会时不知怎的吵了起来,老三觉得自己考中了秀才不得了,因孝道不敢和爹娘喊,直接和老大老二吵了个天翻地覆。
说两家无用,以后都是拖后腿,说他们供他读书,不过是盼望着自己日后回报,如同做买卖一般。
为了证明自己对两家的判决,把老大老二自小到大的事说了个遍,例如老大的蠢笨,他举例说:大雪封山,老大去山上找柿子,没找到不说,还摔了腿,在家里躺了两个月。
可是他忘记了,那是他围着火炉,说大哥,我突然想吃柿子了。
一屋子的吵闹惊动乌鸦嘶哑的喊叫,他们的爹浑浊的眼中流下泪,啪啪的扇着自己的耳光。
自此一家人恩断义绝,老大老二举手发誓,哪怕老三以后封侯拜相,他们乞讨为生,都不会讨饭到他门前。
供出个白眼狼,原主爷爷依旧公平的分了家,只自此不让原主一家登门。
原主爹就是老三,惹了爹娘生气心里不安,直到原主出生,原主娘求婆婆上门来照顾月子遭到拒绝,让两口子心里有了气,后面一家人大事小事真的不再管他们,积怨就越来越多。
最后是原主爹去世,爹娘是上门哭了一场,可两个兄弟一家真的无一人上门。
原主娘怨天怨地疯了一般,在家里大骂了三日,日日咒他们不得好死,什么畜生,老不死的,一个个词都不能入耳。
这破事季子漠很难评......
带着恨意,原主娘不让家里的孩子喊爷爷奶奶,要喊就喊老不死的,另外两家更是连提都不能提。
要不是原主争气,挂了个神童的称呼,这个狼心狗肺,不敬爹娘的一家,早被村里人厌弃了。
狗蛋是原主爷爷在后山捡的孩子,今年十七岁,故而刚才季安问是不是去狗蛋家吃饭,而不是说去爷爷家吃饭。
天冷,几人步子迈的大,季丫指了指前面:“我们是回家吃红薯吗?”
说着小脸皱成一团,红薯就两个了,应当不够吃了。
那她等下就不吃了,全都给大哥吃。
季子漠捏了下她的脸,望着浓重炊烟变的稀薄,缓缓笑了。
一步迈过门槛。
“赵婶子,起了吗?”
赵婶子听着这声音,如临大敌,擦了擦手,警惕的从厨房中出来。
“子漠这是回来了?怎大清早来了?”
季子漠笑着道:“昨晚刚回来,许久不见来看看婶子。”
赵婶子戒备道:“只是来看看我?”
季子漠疑惑道:“自然是,若不然能有什么事?”
他这样说,赵婶子喜的不行,她就说,读书人都脸皮薄,季子漠又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性子,自持身份,肯定做不到与她撕扯。
瞧,这不就是季子漠自己认输了,兵书上叫啥来着?哦对对,叫不战而败。
瞧见齐玉双眸一亮,哎吆哎吆的叫了两声:“这就是你那夫郎吧?上一次遮了面不曾看到,现在才知......婶子不知道怎么说,就跟画一样。”
第32章
季子漠笑着回了赵婶子两句,侧身牵着齐玉的手腕,低声温柔道:“这是赵婶子,赵婶子懂得多,热心肠,自小拿我和季丫季安当自家孩子一样,是个顶顶好的人。”
“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就只管上门来问。”
齐玉被牵着,听话的叫了声赵婶子。
季子漠说的这番话把赵婶子捧到了天上,她眼角的褶子都笑成了一团。
当下就不见外道:“子漠夫郎啊,你这长的好归好,就是冷着脸做什么.......”
“哎哎赵婶子,你这早上做的什么饭。”季子漠忙打断他,拉着齐玉就往她厨房挤。
赵婶子也未多想,站在厨房外,得意喊着:“老大夫郎,掀开给子漠看看。”
她敢说,她家今日的早饭,全村人都不能比。
两个木锅盖被人拎开,带着水气的烟雾蒸腾,季子漠伸头一瞧,赞叹道:“赵婶子,今日吃这么好,白面饼子,炒的还有肉。”
赵婶子下巴微抬:“那是自然,私塾先生考教,我家祖义得了头名,可不得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又忙补充道:“我家平日里吃的也是好的,白面饼子隔几日就吃一次。”
掀开锅盖的夫郎垂着眸不说话,听着赵婶子吹嘘。
季子漠嘴上称赞着,眼疾手快不怕烫的,一口气拎出来三个白面饼子。
动作快的出了残影,赵婶子与那夫郎嘴巴惊的能塞鸡蛋。
等到回过神来,三个白面饼子已经被分完,一个被塞到了季丫嘴里,一个被塞到了季安嘴里。
最后一个季子漠一边往齐玉嘴里塞,一边又快速的捞了个饼子出来塞自己嘴里。
饼子烫嘴又烫手,季丫季安边吃边烫的吸撕哈拉。
嘴里被强硬的塞了个白面饼子的齐玉:.......
赵婶子愣了半晌,哎吆一声,扑腾坐在地上,哭着喊:亲娘哎......
季子漠用肩头撞傻掉的齐玉:“发什么愣,快吃。”
说着三两口把手里的饼子吃完,拿过一旁的碗筷,把白菜炒肉盛出来,筷子又塞三人手里。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边吃边抬起头问傻掉的赵婶子家的夫郎:“要一起吃点吗?”
夫郎拎着锅盖,傻的连摇头都不会了。
赵婶子功力发挥了十成十,大腿拍的啪啪响,拉着长音的喊强盗进家,没法活了。
季子漠:“吃了这顿不知下顿在哪里,你们都发什么呆?”
季丫季安忙大吃起来。
齐玉:......有点懵。
农闲时,大多是女人与夫郎先起床做饭,男人多睡一会。
听到响彻天际的哭喊,说什么强盗,吓的一撅屁股跳起来,抄板凳的抄板凳,抄锄头的抄锄头。
虽害怕的腿软,却还是大喝着跑出来。
原以为会见到络腮胡子,满脸刀疤扛着刀的山匪,谁知院子里就赵婶子一个,连鬼影都没。
赵家三儿一女一哥,大儿子已经娶亲,女儿已经出嫁,还余有两个儿子一个哥儿未办事。
二儿子年十九,正在说亲,小儿子年纪最小,刚八岁,就是刚说私塾得了头名的祖义。
此刻赵大力连同三个儿子一个哥儿站在院中,胸腔的心跳如擂鼓。
赵大力脸色吓的苍白,上前道:“你这婆娘,大清早的嚎什么强盗,无端吓死一家人。”
赵婶子哭嚎声更大了:“当家的,强盗都把咱们家吃干净了......”
赵婶子嗓门那叫一个高,一口一个强盗吓死个人,一传十,十传百,村里男人拿菜刀的拿菜刀,拿长棍的拿长棍,嘱咐自家关好门,孩子都躲起来,随后视死如归的跑来。
奔到赵婶子门外,恐惧的闭着眼,扬着菜刀棍子跑进来。
啊啊啊啊啊啊,壮胆的大喊大喝声震破天际。
季子漠心里咯噔了下,场面好像搞大了。
忙放下筷子走出厨房。
赵家院中皆是傻眼,抱着大战一场,怕是要丢了命冲进来的人,提着心把院子看了一遍。
“强盗呢?”
村长年纪大些,举着菜刀晚来了一步。
此刻,静可落针的院中,季子漠站在灶房前,尴尬解释了一番。
村长气的胡子乱颤,顾不得骂人,忙点了几个人道:“快,快去把去县里报官的小子拦回来。”
点到的人撒腿就跑,这要是捕头来了发现是误会一场,还不得发大火。
等人跑远,村长指着赵婶子吹胡子瞪眼,骂了又骂。
赵婶子缩着脖子往后躲了躲,躲到了赵大力身后。
赵大力脸上青了白,白了青,尴尬的厉害。
季子漠不等村长看向他,就主动接过话道:“今日之事都是子漠不是,扰的各位叔伯受了惊吓。”
随后对赵婶子郑重拱手道:“是子漠不知分寸,吃森*晚*整*理了赵婶子的白面饼子。”
季子漠把过错全揽了去,又对这众人一一鞠躬,态度做的足足的,反倒是让人不好计较。
见众人面色稍缓,季子漠似是惭愧的尴尬笑道:“是子漠想当然了,昨晚回到家见家中空无一物,身上又身无分文,就想着和村里人亲如一家,来赵婶子家叨唠些饭菜。”
热气蒸腾的烟雾快要散去,赵婶子想着自己一锅的白面饼子,呛声道:“你家东西又不是我全拿的,怎不去别家去吃饭菜。”
季子漠脸上囧的微红:“子漠现如今是如何处境,大家都是知道的,古人常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浆,大家不见外的分了我家所有,我就想着大家对我也是如此,打算着找到活命的法子之前,在各位婶婶大娘家轮流着吃些饭菜。”
说着局促的抱起季丫,在季丫季安的心中,季子漠是顶天立地的大树,此刻这般狼狈的模样,直接委屈的哭了出来。
季丫搂着季子漠的脖子,边哭边咳,实在是可伶。
季子漠垂着眸,有棱角的脸庞略显冷硬,他背后挺拔如山,话中不乏威胁之意。
可怀里有个哭着的季丫,腿边有个哭着的季安,便冲散了许多强势。
未拿季家东西的人纷纷指责赵婶子们做的过,拿了旁人的东西,旁人吃她个饼子都不依。
赵婶子强词道:“我之前可是打过招呼的,是季子漠同意了的,全天下哪里有人送了东西还来要的,更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瞧着他们几个人身上的穿着,还有季子漠夫郎身上我见都没见过的披风,哪里像是穷的,不定在家里吃着山珍海味,不要脸的跑来吃我的白面饼子。”
是否同意过这事扯不清,季子漠只道:“赵婶子,我们是抄家出来的,出门前是要搜身的,除了身上的一身衣物,再无其他。”季子漠语气悲凉,视线落在齐玉发间那根白布条上。
赵婶子睁大了眼,终是理亏的不敢看他,喃喃道:“我哪里知要搜身。”
她就想着,齐家万贯家财,脚底下偷踩张银票,出来也是吃喝不愁的。
季子漠苦笑着,以退为进道:“今日的白面饼子,子漠记在心上,若是能在这冬日里活的下去,日后定然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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