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夏夫人宠溺地点了点他的额头。
“对了娘,你知道学校的事儿罢?”夏余意又拿了一块,瞟了夏夫人一眼。
夏夫人动作慢了一瞬,掂量道:“儿子啊,其实娘呢,单单只是约了李太太一同去看戏,期间提了几句,谁知道她直接让李祺退学,甚至将他送出城。”
“还有那个彭太太也是哦,听到李太太透漏的一点风声,忙不颠也让彭迪退学......”
夏余意打断她,“娘,你确定只有这样?”
“哎......”夏太太果真犹豫了,纤手捏出一点点空隙,“儿子,你听娘说,其实呢,娘可能把话放得重了一点点......可娘也是为了你嘛,哪能叫姆们乖乖受委屈哦。”
她说着说着自己倒是委屈上了,夏余意无奈地抿了抿唇,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她,“你说什么了?”
“我能说什么?”夏夫人道,“无非便是如若我家乖乖要再受半分委屈,夏家定会终止所有合作。”
这句话看似只是夏家与其终止合作,实则分量极重。与夏家终止合作,定会引起北京城内的连锁反应,所有站队的大小企业都会与其终止,最终别说在北京城,连着在这一行业都混不下去。
夏余意半晌没出声,桂花糕在口中以极慢的速度化开,再提不上劲儿吃第三块。
“看来是娘做错了,今儿就算你哥哥不在,你也吃不超过三块。”夏夫人兴致怏怏,苦着脸道。
“那不行。”夏余意终于又拿了一块,“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咬了一口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娘,可现下怎么办,我虽然很讨厌他们,但如果仗势欺人,错的便是我们了。”
“儿子,你说得对。”夏夫人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此番是娘欠考虑,但经过今儿这事,娘觉着他们转学也好,娘不放心你跟这样的孩子同个学校,这样,接下来呢,我让你爹考虑跟他们两家谈合作,算是弥补。”
夏余意想了想,“好罢。”
—
之后的几日,夏余意一直惦念着找孟秋文道谢,可不知怎的,孟秋文从那日起便请假,一连请了好些天,于是直到礼拜末,夏余意都没再见到他人。
百思不得其解,礼拜天与穆斯年逛百货商店时,夏余意终于忍不住将这件事告知了穆斯年。
他本不想告知哥哥的,就怕他担心。
可奇怪的是,穆斯年在得知这事儿之后,神情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沉下来,反倒淡定如水,像是早就知道此事。
“哥哥,你是不是知道这事儿?”夏余意垂下想要去触摸留声机的手,转过身去问穆斯年。
穆斯年想都没想道:“不是,你说了我才知道。”
夏余意毫不怀疑,却难免有些失落,哥哥居然听完一点反应都没有。
“哥哥,你都不关心我。”他朝穆斯年投过去一个幽怨的眼神。
穆斯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自朝前走,去看其他样式的留声机。前几日夏余意房中的那个夏太夫人送给他的留声机坏了个零件,时间有些久了,修不好,于是两人索性来百货店看看新的留声机。
“这个如何?”穆斯年指着青蓝色哥伦比亚手摇木壳留声机问道。
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夏余意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但下一秒,顺着穆斯年手指着的方向望过去,他的注意力便瞬间被转移。
“好看哎,哥哥。”夏余意弯下腰去,新奇地盯着那个比先前见过的都要小一倍的留声机,“颜色和款式我都喜欢。”
“哎呦,夏小少爷和穆少帅果真好眼力。”见到两位财神爷,老板赶忙上前介绍,“这款是小店最新款的洋货,压箱底的,小巧精致,音色上成,二位若是满意,小店给二位打八折。”
穆斯年没回话,而是问夏余意:“买么?”
夏余意显然爱不释手,左摸摸右摸摸,“哥哥,要买这个。”
“好。”穆斯年收回目光,对老板道:“记督军府账上,晚些送到夏宅。”
“得嘞!”那老板钱眼一开,搓着手便恭送两人出去。
出了百货楼,夏余意一想起穆斯年方才的反应便有些不满,但又介于哥哥刚给他买了个留声机,于是便不执着了。
他很好哄,但仅限于穆斯年。
“哥哥,我刚跟你说的那个叫孟秋文的同学,他不会一直不来学校了罢?”夏余意倒过来走在前面。
“好好走路。”穆斯年拉了他一下,“不会,一直不来那便不止是请假。”
“噢。”夏余意并肩跟他一同走,“那——”
话没说完,他余光突然瞥见后边有个人影朝穆斯年撞了上来。
“哥哥小心!”他瞳孔瞪大,忙拉着穆斯年往里边走。
后方一阵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隐约传来“别跑了”、“请跟我们回去”等词儿。
夏余意关心完穆斯年有没有受伤才朝那人影望去。
谁料到这一望,便见到了好几天都碰不到的身影。
“哥哥快看!是孟秋文!”
第19章 往后离他远点
久违的金灿日头撒在东安街头,行人朝四周慌乱逃窜,为那伙穿一身黑西服的男人让出一条大道,领头的那位高高瘦瘦的男孩使出浑身气力漫无目的地狂奔着,口中不断叫唤道:“让开,都让开!”
穆斯年被夏余意带着追过去,半途,余光瞥见花锦胡同中冒出来的两个带着墨镜的男人,他扬了扬手,那两个人便闪身不见了。
前边便是一条分叉口,孟秋文显然对这儿不熟,完全不知该往那个方向躲,狭长的双眼在分叉口之间溜了一圈,狠厉地回头瞪了一眼后边逐渐靠近的声响,最终舔了舔后槽牙,选择了左边的一条道。
可老天跟开了个玩笑似的,偏偏左边是条已经封了许久的死胡同,那道长满了青苔,带着雪霜的墙砌得老高,投下一大片阴影。
孟秋文愣了好几秒,脚步不稳在原地徘徊了好一会,刚想转身另寻出路,背后的追赶声却已然跟了上来。
没其他办法,他骂了句脏话,扒着那堵厚重的墙想跳上去,可那墙实在是高,对于尚且不足成人高的他难度过大。
墙面白霜未褪,孟秋文焦急地尝试了好几次都险些摔个底朝天。
最后一次,当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孟秋文翻了个白眼,任凭自己因不稳而摔下来的身子往地上栽下去。
哪知正当他闭上眼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呼:“孟秋文!”
紧接着,他便被左右两道力道稳稳当当接住,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终于稳住了身子。
“你没事罢?怎么不说话啊?”夏余意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彼时孟秋文还没反应过来,正定定看着眼前出现的两人愣神,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他们俩?追他的那些人呢?
“孟秋文?”穆斯年垂着眸看他,眼底深不可测,语调上扬,却带着几分肯定。
听见比他高将近一个头的穆斯年发话,他才缓过神来,微不可查地甩了下脑袋,后退几步,跟两人拉开距离,哑着嗓子问:“他们呢?”
嗓门一出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想了想已经好几日未说过话,尚且正常,这才卒卒清了嗓子。
见他嗓子不舒服,身上的衣服也不似前些天那般平整,整个人看起来状态极差,夏余意担忧道:“你没事罢?那些人刚见了我和哥哥,转头就跑了,万幸没追上来。”
“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斯年哥哥。”
孟秋文掠视穆斯年一眼,朝他点了下头,最终依旧将目光定格在夏余意脸上,“知道了,谢了。”
夏余意还想说什么,孟秋文却没再理会他,提脚便要穿过两人离开。
“哎,你去哪?”夏余意追了上去。
孟秋文头都不回:“回去。”
夏余意穷追不舍:“回哪去?”
“啧。”孟秋文终于停下了脚步,狭长的目光不善地看向他,“你很烦,不关你事。”
“可我——”
“别跟着我。”孟秋文扔下这句话,加快脚步离开。
“可我还没跟你道谢呢......”夏余意越说越小声。
穆斯年没有着意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反倒牵起夏余意的手,“走了,衣衣。”
夏余意顺势将身体贴近穆斯年,“哥哥,我烦人么?”
“不烦。”穆斯年稍微俯下身道,“他瞎说的。”
“那我信你。”夏余意展眉道,他每次回握穆斯年的手,都会觉得哥哥的手很大很温暖,这次也不例外,于是心情一好,便握得更紧。
感觉到掌心被压了下,穆斯年垂下目光瞥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再次盯着前方时,突然道:“往后离他远点。”
“为什么?”夏余意仰头,不解地眨了眨眼。
“因为他嫌你烦。”穆斯年如是道,“你没必要向他示好。”
虽然觉得哥哥说的有些牵强,可夏余意还是道:“知道了,我也只是想跟他道个谢。”
“嗯,下次在学校见到说一声便成。”穆斯年建议道。
“好罢。”夏余意若有所思道,“对了哥哥,你说刚那些人是谁啊?好奇怪哦,他们一见到我们就跑了,跟认识我们似的。”
穆斯年领着他出了胡同,“这儿是东城区,认识我们的人不少,或许是不想惹麻烦。”
夏余意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孟秋文怎么也会被追?会不会是跟许州一样欠人钱?怎么会这样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以往他所熟知又安全的东城区会变成这样,仅不足一月,他便已经碰见了两起追人事件,而且年纪居然都与他相仿。
又或许正因为年纪相仿罢,让他比以往更在意些,以往无忧无虑的脑袋瓜开始思考这些比较深刻的问题。
见他好看的眉头逐渐往中间靠拢,穆斯年侧过身,抬起另一个空闲的手去揉他的脑袋,“别想这些,或许没你想得那么糟。”
像是有条件反射,穆斯年一将大掌往他头上放,他便习惯性地蹭两蹭,觉得从头发丝到脚尖都是松弛愉悦的。
“不想了。”他甩了甩脑袋,图个心安,他多问了句:“那些人应该走了罢?”
“走了,不会去追他的。”穆斯年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那就好。”哥哥说什么他都信,“也不知道留声机送到了没有,我们回去看看罢?”
“嗯。”
-
不知怎的,孟秋文如同凭空消失了般,又连着请了好些天,偶然间听先生们讨论,都在讲孟秋文他娘体弱多病,时常请假什么的。
甚至姚晓庆先生还说,校长在考虑开除孟秋文这件事,功课落下过多,打架闹事,这样的学生决不敢收。
鉴于谢还未道,夏余意心情略微复杂,想了想还是觉得如若能碰见他,便连通道谢与这件事一同与他说了。
一直没见着人,于是到了礼拜最后一日,夏余意已然将道谢的事儿忘得七七八八。一下学他的心情便很好,礼拜五意味着明儿可以跟师父学新的唱腔技巧,而后天,便是与哥哥见面的日子。
心生期待,连出校门的步伐都轻盈了不少,顺带着轻声哼起了小曲儿。
或许是今儿有事耽搁了,等他到校门口时,房叔儿还未到,夏余意往西云街左右望了望,不见半辆车影,便只能在路边等人。
一些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同学跟他道别,还有的问他要不要搭他们家的车走,他只笑了笑,说有人来接,便挨个告别。
学校一下子便空了,可房叔还没来,于是他闲着无聊,又小声地哼起了方才那首小曲儿,虽听不大清腔调,曲调却尤为柔和。
谁知他哼到半截,身侧突然匆匆掠过一个人影,那人影掠过他时,侧目朝他望去,一双狭长的眼睛带着几分惊异。
“孟同学!”夏余意认出了人,唤了他一声。
可孟秋文没搭理他,拔腿便往西云街南侧方向跑去。夏余意脑海中唯一荡存的想法只有如若此次不将事儿告诉他,不知道往后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于是顾不上房叔还未到,他拦了辆黄包车追了过去。
孟秋文显然没想到他会跟过来,没防着他,一路将他带到了临近南郊的一栋破旧木屋。
天色半暗,那黄包车师傅将人送下便要走,夏余意也未曾想这一绕便是绕了大半个西城区,于是想让师傅在此等候片刻,他上前说两句话便走。
可那师傅说什么都不肯留下来,一个劲儿称今儿是他儿子的生辰,给再多钱都不能留下来,此刻便得走,再不走便赶不上了。
不好强人所难,夏余意只好让师傅回去,并交代他若是见到京良中学校门口停着辆黑皮车,记得让房叔到这儿来接人。
师傅拿钱办事,保证没问题后扭头便走。
眼前这栋小木屋是独栋的,带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土院子,好在周围有些人家,天边霞光满目,烟囱上泛起缕缕白烟,瞧起来不似荒郊野岭。
夏余意杵在门口往里边张望,正寻思着喊人,里边的孟秋文闻见动静便出来瞧瞧。
他诧异道:“夏余意?”
“孟同学。”夏余意跟他打了个招呼,却见他不善地皱了皱眉。
孟秋文疾步穿过院子,一双眼睛充满了气焰和狠厉,出口便赶他:“你跟着我?快滚。”
夏余意忙摆手,“不是,我只是想来跟你道谢。”
“不必,快滚。”孟秋文说着便要将院子里的门一同阖上。
“等等,孟同学。”夏余意手握着篱笆跟他说话,“还有件事没跟你说。”
可孟秋文却头也不回地穿过院子回了里屋,眼见着他动作强横地想见屋内的门也一同关上,屋内突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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