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白伊瑾声称自己已有心属之人,穆斯年带着夏余意成日不见人影,府中便只剩下萧子华来应付穆夫人牵红线的热情。
这边萧子华苦不堪言,另一旁夏余意和穆斯年倒是逍遥自在。
夏余意回来后还未登门拜访他师父,前几日终于得空,便拉着穆斯年同去。
没想到陈老一见到人,笑得乐不可支,直拍他的肩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夏余意问了才知晓,原来是他去年被返聘回红映会馆做其中一支名作“兰桃”的戏班子的班主。
这支戏班子来头不小,夏余意先前见过的花一里在去年他师父正式入驻时,也加入了其中,而且据说夏余意最喜爱的那位当年红透半边天的“桃夫人”,当年是兰桃的创始人之一。
此番便是里边有个名声挺响的刀马旦不慎腿折了,可“兰桃”的二十周年庆典在即,一时找不着人来顶替,夏余意的到来对于陈老来讲,算是场及时雨。
夏余意想了想有些犹豫,一来他已经懈怠了一段时日,若想上台得适应段时间。
二来,哥哥近日压力挺大,不仅要在唐记茶楼和北大营两头跑,还要避免穆伯伯起疑心,连着好几日都半夜做噩梦,夏余意好几次被他吵醒,醒来也不能做什么,只能帮他将额头的汗拭去,任由他紧紧搂在怀里。
他不想哥哥再分心到他身上。
但陈老没打算放过这个机会,怎么说夏余意也是他的关门弟子,私心使然,他想借此机会让夏余意成为名角儿。
于是夏余意找了个借口带穆斯年出了胡同口商量。
夏余意一脸为难:“哥哥,这可怎么办?”
穆斯年问:“衣衣,我觉得你现在该想的,应该是你打不打算照着这条路发展下去。”
夏余意:“发展?跟师父说的一样,努力成为名角儿么?”
穆斯年点头:“若是你真心喜欢,想成为桃夫人那样的人,那这次机会对你来说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夏余意想了想,拧眉道:“我是喜欢唱戏没错,也喜欢桃夫人,可我没想成为一名角儿。”
“不过。”夏余意顿了下,“在台上的感觉很好,跟平时自己唱独角戏完全不一样,特别是往台下看去时,恰恰好能看到正中央的你。”
被人群簇拥着,却仿佛有一道光束罩在两人身上,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只有他和穆斯年隔着光线对望。
夏余意那时觉得,自己盛装打扮,就只为了唱与他一人听。
“衣衣。”穆斯年突然叫他,打断他的思绪。
夏余意嘴角笑意未散,仰头道:“嗯?”
穆斯年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我相信陈老的眼光不会错,而且若是你帮了他的忙,他会很高兴。”
夏余意当然知道作为徒弟,陈老于他恩深义重,这忙得帮,可他还是有些顾虑。
见他眉头不展,穆斯年将他眉头揉散,问:“在担心什么?”
“哥哥。”夏余意顿了下,想了想还是将顾虑告诉他:“那我要是去了,你不要替我安排了,我会看着办的。”
穆斯年一顿,突然明白他原来是怕自己太累,笑道:“衣衣,你知道我不会放你不管,而且——”
“哎呀。”夏余意挽住他的手臂,“哥哥,你自己也有好多事要忙呢,我总不能一有事儿就令你操心,你到时能来便很好了。”
穆斯年看着他道:“我挺乐意。”
夏余意听得耳尖一红,佯装清了两下嗓子道:“我知道你乐意,可帮不上你的忙我已经很难过了,如今还要害你操心,我便不想去了。”
穆斯年沉默片刻,见他神情认真,抿了抿唇道:“好,我答应你,但有个条件。”
“什么呀?”
“要描眉毛的话,可不可以由我来?”
-
夏余意基础功很扎实,由陈老交给花一里带着,不过半月,他的眼神情感姿态,便完全融入了戏文中的旦角儿。
秋高气爽的礼拜六早晨,兰桃二十周年庆典如约在红映会馆举行。
穆夫人原本打算订一排花篮给夏余意送过去,顺道带着各个富家太太前去捧场,大张旗鼓想要替夏余意撑起台面,可最后被夏余意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近日因为被人知道他和花一里师承同门,戏班子里的人对他都非常好,可他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这种经历跟他念中学时很像,让他很烦闷。
或许是一直在刻意忘记那段被背叛的记忆,以至于他如今回忆起来,都有些记不清那些人的名字。
妆上了脸,便是谁也认不出谁。
他不想被人知道,他和督军府关系匪浅,也不想让人知道,他是曾经西城夏家的小少爷。
于是他和穆夫人商量,只让穆斯年来。
演出当天,夏余意跟先前一样,带着孟秋文进了红映会馆后台那间独属于他的扮装间。
夏余意今儿顶替人扮相刀马旦,武打动作多,对唱功要求也高,时隔多年再次上台,比起首次亮相,他只会更紧张。
孟秋文听过他几次排演,都觉得不错,于是道:“你师父的眼光不差,最后一次排演时,你进步已经很大了,今儿只需要按照先前排的进行便可。”
夏余意自己感觉也还不错,信了他的话,点点头,转念一想随口一提:“你看起来真像个行家,这几日亏了有你提点,我才能进步这么快。”
“不过我记得你好像与我说过,伯母也喜欢听曲儿。”夏余意原本在照镜子,突然转身趴在椅背上,眼睛亮亮地问他:“是受伯母的影响,所以你懂这些么?”
“......”孟秋文沉默地看着他,扯了下嘴角却始终说不出话,良久才含糊道:“嗯,穆少帅什么时候来?”
他这话题转移得生硬,夏余意却没感受出来,垂眼看了下腕表道:“该是快了,哥哥早些去了北大营,演出半小时前会赶到的。”
“好。”孟秋文抬脚到沙发上坐下,拿起桌上一本戏文看了起来:“这便是你们今儿的台本?”
夏余意透过镜子去看他,边给自己上妆边笑道:“是呀。”
他的尾音翘起,听起来心情不错,孟秋文瞥了他一眼,突然听他哼起了里边几句词儿。
“你很喜欢穆桂英么?心情这般好。”孟秋文道。
夏余意停下小调,眉眼弯弯道:“你没注意到穆桂英也姓穆么?”
孟秋文:“......”
肤浅。
傻子。
夏余意化到一半时,花一里便来看他进度如何,需不需要找人帮忙。
这是孟秋文第二次见到花一里,见她进来神情一顿,比起当年匆忙一见,他发现花一里如今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
后知后觉自己很没礼貌地打量她,孟秋文心底一紧,跟她打过招呼后便匆匆垂下眼睛继续看手中的台本。
花一里没在意,跟夏余意闲聊了几句,见他眉还没描,便想上手替他描眉,没想到穆斯年这时候突然进门,打断了她的动作。
“我来。”穆斯年快步上前,一举夺过她手中的眉笔,动作算不上轻柔。
花一里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了下,突然笑道:“好,那我便先走了,上午我没演出,看看别人去。”
“慢走,一里姐。”夏余意朝她招手。
花一里朝他眨了下眼睛,刚要踏出门时,突然听里边传来一阵嗓音道:“等等,我也一起。”
看着朝她走过来的孟秋文,花一里微笑地点了点头,走前很贴心地将门给两人带上。
夏余意妆化了一半,笑得挺开心,一直仰着头看他。
穆斯年却眉峰一挑,装成一副凶相,“她要给你描眉就这么开心?”
夏余意一顿,不可置信地看他,抬手去抓他的衣角,有些委屈道:“什么呀!哥哥,我是因为你来了才这么开心的。”
“而且我刚刚想阻止一里姐的,没想到你恰好就进来了。”夏余意拽紧他的衣角,将他往身边拉过来,认真道,“我可没忘要你帮我描眉的事儿。”
他每次的解释都挺及时,穆斯年在他这儿,一向变脸比翻书还快。他克制住唇角的笑意道:“逗你的。”
明明每次都知道夏余意都是无心的,可他就想故意那么说,只为了看他认真为自己辩解的模样。
他认真地对穆斯年表明心意的时候,穆斯年总会感受到他满满的爱意,所有消极的情绪都会因为他过于诚挚清澈的眼神而沉没于一潭汪洋中。
“坏哥哥。”夏余意一下子便笑了,力气大了点,又将他往身边拉了下。
可经过这么一拉,穆斯年正巧站于夏余意的两tui之间,只要他微微俯身,夏余意便能顺着被他抱起。
注意到两人的站位过于暧昧,夏余意刚想合拢tui,就被穆斯年挡住,然后自顾自弯腰,动作自然地拿眉笔凑近他。
夏余意下意识闭上了眼。
头顶上传来穆斯年低沉的轻笑声,眉笔的笔尖未落到眉梢上,反倒落下了一道温热的吻。
夏余意惊异地张开了眼,抬眸看他。
就听穆斯年目光柔情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夏余意眨眨眼,喉头发紧问:“什么?”
“先前替你描眉时。”穆斯年顿了下,“我早就想亲亲你的眉眼。”
话音刚落,夏余意的眼尾便猝不及防地被亲了一下。
年少的悸动延续至今,他忍挺久的。
作者有话说:
待会还有一章~
第65章 致命软肋
一折戏起,夏余意一手抬起红色马鞭,一手捏着翎子,目光炯炯正视前方,亮嗓唱:“穆桂英跨雕鞍,忙传一令。”[1]
穆斯年还跟以前一样,坐于正中央离戏台最近的位置,被左右后方的人簇拥着,嘴边噙着笑望向台上的人儿。
可夏余意根本不敢看他。
照原先的设想,他应该是站于台上和穆斯年对视,感受从弟弟到爱人身份的转变会给他带来何种非一般的体验。他曾设想过,那种体验或许会是欣喜的,会是隐秘的,亦或是禁忌的。
可就在刚刚,他的设想毫无征兆地破灭了。
在后台的扮装间,他竟然可耻地因为穆斯年的一句话而起了不该有的反ying。
哥哥的悄悄话对他来说过于刺激,他脑海中浮想联翩,神思立马游离到了情窦未开的时候。
以前穆斯年为他描过许多次眉,他每次都带着满心欢喜等着穆斯年给他描眉。那时候,描眉对于他来说,是难得的可以和哥哥亲近的机会,也是难得的可以毫无顾忌地贪念哥哥身上味道的时刻。
可穆斯年每次在为他描眉时都一脸淡然,他从未设想过,在给他描眉时,哥哥那张板正严肃的脸会在想什么。
他时常庆幸自己眉毛还算生得好看,哥哥凑得那般近,一心一意顺着他的眉形描绘,从未嫌弃,应该会喜欢他的眉形,却不知道在他懵懵懂懂偷藏哥哥衣服的时候,哥哥就想亲他了。
这个认知让他突然意乱神迷,尤其是穆斯年就在他面前,以爱人的身份为他描眉,压着嗓音说情话与他听。
他身心一颤,鬼迷心窍了。
可时间太紧,他若是接受了哥哥的帮助,便会误了上台的时间,于是他只能匆匆将穆斯年推出扮装间,独自完成扮相。
这会儿在台上,灯光仍然聚集在他身上,他行云流水地做完一套动作,匆匆往台下中央一瞥,发现穆斯年仍然扬着笑看他,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一时心虚,生怕穆斯年看出他眼底的一丝慌乱,立马偏开视线,专注于戏词儿上。
他高举红马鞭,踱步向前,挥动马鞭,唱道:“叫一声众兵丁细听分明。”[2]
“闲无事到郊外闲游散闷,打飞禽与走兽各抖精神,勒住了马丝缰——”[3]
“砰——”
突然,夏余意脸上神情一僵,只见一枚子|弹朝他直面飞射而来,混杂在乐声中,藏匿于人群里。
他眉梢一敛,笑意淡去,来不及作何思考,在子弹来到跟前之际,他本能地下腰,翻了个筋斗往戏台边缘躲开。
“都躲开!”他喊道。
“衣衣!”穆斯年的声音与他同时响起。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前一秒在笑的人不再笑,前一秒沉浸在戏腔中的人到处抱头乱窜。
一声打破和谐的木仓声足以划分安宁与混乱。
对面又开了几木仓,怼着夏余意打。他突然庆幸自己在练基本功时没偷懒,此刻躲起来虽然有些吃力,但好歹是险险躲过了。
穆斯年瞬间眼底爆红,险些失了理智。他手一挥,将藏于暗处的人都招出来,边朝夏余意跑去边朝对面开木仓。
台上台下一片混乱,夏余意一身行头被刮蹭出好几道裂痕。
终于,就在他情急之下差点翻出台面时,穆斯年接住了他。
身子被结结实实的臂膀接住,背靠在铿锵有力的胸膛前,惊魂未定之余,夏余意终于觉察到一丝心安。
“哥哥。”他神情慌乱,出声时才发现嗓子很干。
“别怕,哥哥在这。”穆斯年带着他躲进台柱旁边的盆景后边,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像在藏一件险些失去的宝贝。
夏余意头一遭遇到这样的场面,许是方才用力过猛,这会儿腿有些发软。
“咻。”一枚子|弹打在两人面前的盆景上。
夏余意下意识抓紧穆斯年的衣服,惊恐地往声源处望去。穆斯年暗骂一声,将他往怀里搂紧一些,双目赤红地朝对面那道一闪而过的人影开了一木仓。
可惜没打中。
“王八蛋。”
夏余意头一遭听他骂人,可想而知他得有多生气。
孟秋文举着木仓赶到两人面前时,正巧看到这副场景。
他那双狭长的眼睛此刻泛着寒意,皱眉对穆斯年道:“带他走,我来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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