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三个人沉默了半晌。
小王握着笔的手顿了又顿,问:“那盛先生的腺体伤势如何?”
戴维回答:“腺体没事,后颈的软组织只有轻微挫伤。”
医生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他看向贾佟:“您刚才说您是陆先生从前的腺体医生对吗?”
贾佟下意识道:“是的,怎么了?”
“那您也知道他的腺体移植过对吧?”戴维突然将笔记本电脑转向他,开门见山地说,“您看一下这份检查报告,他的腺体除了受到掉下悬崖时的冲击力外,在此之前就已经被刀刺伤了。”
贾佟瞧了一眼屏幕上的图片,顿时脸色凝重,这正是陆曜山被送进医院时拍下的照片,上面是他血肉模糊的颈侧,甚至能看出破碎的腺体暴露在外。
戴维此刻解释道:“警方说绑匪逼迫陆先生拿匕首毁了自己的腺体,不过我主要想说的是,我十分建议陆先生摘除这颗腺体,毕竟它现在已经报废了,而且原本的腺体就存在撕裂的风险,不摘除的话无疑也会加重病情。”
贾佟听了这些,表情沉重地盯着屏幕,他像是十分犹豫,思索了片刻才道:“您说得没错,他确实是在十一岁那年移植过一颗腺体,也因为术后排异反应一直在治疗,假使腺体受到重创失去了功能,确实摘除更稳妥一些。”
戴维听了就此一敲桌子:“问题就在这里,他的家人,陆先生的家人不同意。”
他情绪有些激动:“他们觉得陆先生不能失去一颗s级的腺体,甚至说,即便要摘除也得找到成功配型的高阶腺体才行!”
这话一出,小王先是怔住了,他惊讶地张了张嘴,相反贾佟倒是很平静,他看起来对此并不意外,只是脸色凝重了许多。
戴维气吼吼道:“原谅我情绪激动,或许高阶信息素确实重要,重要到成为他们家族无法舍弃的尊严,但我还是认为应该站在患者健康第一的角度考虑问题。”
这话几乎把态度摆在了明面上,似乎戴维已经和陆家人争辩了一番,可惜因为落于下风只能妥协地先将陆曜山的腺体缝合了,以维持表面的太平。
贾佟明白戴维的意思是希望他出面去劝陆家人,可问题哪有这么简单,十多年前腺体移植手术时,他就曾经制止过自己的老师,可惜毫无用处。
想了想贾佟只能问戴维:“陆先生之前在英国接受过腺体治疗,您联系过他的主治医师吗?”
戴维早就联系了,并且一提起来就更加气愤:“那简直是个庸医!”
“爱德华只知道用所谓治标不治本的药物和粗暴的疗法对待病人,他提出的方案除了让他能够赚到更多陆家人的钱,没有其他屁用,我就知道私立医院没有好鸟!”
这话听起来戴维已经将那位主治医师拉入了黑名单,贾佟想起陆曜山说过,他在英国的一家专门治疗腺体病的私立医院治疗,而他只在陆曜山回国时看过他所带的药物,大部分都是抑制剂和镇定剂一类比较常见的药物。
所有此刻他听戴维这样说,心里不禁疑惑,难道在服用大量的保守型药物之余,还有其他极端的疗法?
贾佟不由问他:“爱德华提出的是什么方案?”
话音刚落,戴维阴沉地说了三个字母。
“G-ECT。”
第108章 108 不,是喝酒喝死了
办公室里第三次陷入了寂静。
G-ECT也叫腺体性电休克治疗,就是使用一定的电流通过患者病变处,致使病变器官出现生化改变,从而缓解或刺激病情达到治疗的效果。
这种疗法一般医生使用得都比较谨慎,因为对患者的身心伤害很大,做完以后会产生反应迟钝、逆行性遗忘、智力受损等副作用,从前专用于精神治疗,随着医学发展也延伸到了其他病症,不过从始至终除了病情极端,没有患者会喜欢被电那么一下。
而陆家人,或者确切地说陆骢和白筱落居然同意让陆曜山接受这样的治疗,并且还长达十几年。
这太离谱了!
饶是在医院待了大半辈子看尽众生相的贾佟一时间也难以接受。
他突然心疼起陆曜山,也难怪他会吃一些带抗抑郁的药物,而他也因为那些药产生生理障碍,最后忍受不了才回国寻找盛昔陶。
毕竟比起一辈子坐在电椅上受尽折磨,找到一个信息素高度匹配的omega属实是上上策,众所周知,腺体病界有一句话,叫做信息素治百病。
不过同样的,问题也出在这里,盛昔陶并不清楚他在国外发生的一切,对于陆曜山的某些极端强制性的行为自然感到不适。
他的腺体因为陆家受过伤,尘封在内心的痛苦记忆也因此挖掘出来,反向刺激着他,导致两人的关系无法正真和解,即便此刻相爱,也难以长久地维持。
或许真要“以命相许”,才能越过一切阻碍。
戴维医生还要去查房,聊到一半便匆匆离开了,小王和贾佟走出办公室,小王心情复杂,他心中堆积着千言万语,最后忍不住问。
“老师,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贾佟说:“你指什么?让陆家人同意摘除腺体?”
这显然比登天还难,小王犹豫着:“那盛先生的信息素能救陆先生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又得向盛昔陶求解。
可是他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虽然清醒了过来,也得知陆曜山就在旁边的楼层。
他在手术之后三个月后醒来,陆曜山却依旧昏迷不醒,他们两个堪称新时代的牛郎织女,只不过中间隔着的不是银河可能是黄泉,也希望最后是在鹊桥而不是奈何桥相遇。
盛昔陶除了每天的检查以外,也不闲着,因为伦敦警方找到了这里。
关于当时的情况,他们得听听受害者的陈述,再决定如何处置罪犯。
听到绑匪陆晖雨第一时间已被抓获,盛昔陶充满了感慨,他似乎还记得自己被推下去时的震惊和恐惧,也记得这是他在看见警察以后所发生的事。
陆曜山让伦敦警方隐蔽在岛屿周围,只是没想到陆晖雨先一步感知到了他们的信息素,因为在唯一的强大的sa信息素消解之后,陆晖雨这个相对高阶的alpha几乎无人能敌。
他以为哥哥真的只身前来,因为在得知最后又是骗局时,他怒不可遏地在警察扑上来前打算将人质撕票。
好在盛昔陶还是活了下来。
在被告知陆曜山和盛昔陶被救起来之后,陆晖雨陷入了颠狂,他在看守所发疯,用高阶信息素打伤了两个狱警,见过他的人无一不认为他应该送到精神病院接受电击,没人看得出他是豪门出生的陆家二少爷。
盛昔陶听完警察说的这些,久久不能平静,面对陆晖雨今天的模样,比起认为他咎由自取,盛昔陶更觉得可怜,不过一想对敌人的怜悯等于对自己的残忍,哦不,是对于陆曜山的残忍,于是他把那种情绪压了下去,直骂道活该。
警察走后,盛昔陶坐在窗边吹风,此刻距他醒来又过了大半个月,他现在能下床坐轮椅了。
虽然被陆家的保镖看管着不能随意进出,不过姜河和Ross还有 Mica时常来医院陪着他解闷。
尤其Mica的两个孩子甚是可爱,一进来就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像两只小疯狗。
Mica对他说:“再过一个礼拜我就把他们送去监狱,哦不,学校。”
盛昔陶听了失笑,下意识问:“你生他们时候很疼吗?”
Mica愣了愣,沉默几秒答道:“不太记得了。”
“我觉得应该是疼的,毕竟医生当时说他俩一个八斤一个六斤,不过现在我只记得查出怀/韵时的惊喜了。”
盛昔陶听到这话,下意识将手放在了小腹上。
他想,惊喜吗?他那时似乎只有慌乱和害怕,不,好像也有一丝惊喜,可惜很快就掐灭在了心里。
姜河站在一旁注视着他俩,看着盛昔陶眼底闪过遗憾,不由想起了那阵子的陆曜山。
在得知盛昔陶动了手术后,他从医院回来像是变了一个人,整天只知道浑浑噩噩地呆在家喝酒,工作生活都烂成了一滩泥。
最后姜河忍无可忍地上门找人,结果看见他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无数酒瓶子堆在一边,没有一点大少爷的模样,活像个路边的流浪汉。
他把陆曜山扶到浴室,发现他怀里拽着两张皱巴巴的纸,打开一看是两张婴儿床的设计图。
姜河觉得难过又无奈,他害怕陆曜山的下半辈子都得这样颓废下去,好在日子总归要过,在陆家切断陆曜山的资金往来,导致公司业务出现问题,再不管可能面临倒闭后,陆曜山终于振作起来去找了曹旭。
曹旭人狠话毒,鼓励陆曜山说:“你得像个雄伟的alpha一样,不然哪个omega会喜欢你,人只是和你分手,又不是死了,追回来以后,孩子再造就是,你要是这样喝酒喝死了,或者喝阳、痿了,他有点良心,以后每年来祭拜你,要是没良心,就带着和别的alpha的孩子来看你,走之前还指着你的墓说,‘瞧,这是个曾经追过我的sa’。”
“他孩子就睁大眼睛问,‘爸爸,他是战死沙场了吗?’”
“盛昔陶就回答,‘不,是喝酒喝死了’”
“……”
姜河还记得陆曜山当时坐在公司食堂里一脸空白的模样,然后他再也没去公司食堂吃过饭,因为从那天之后,食堂里到处传言“一个高层失恋喝酒喝死了”。
但不管如何,圣手曹旭算是挽救了一条生命。
陆曜山在这之后把酒都丢了,天天按时到岗工作,虽然看起来依旧精神不振,但至少不会在开会时把钢笔插进副总的茶杯里,甚至还能指出对方合同中“的地得”的用法错误,智商简直又回到了巅峰。
拉回现实,姜河此刻觉得非常迷幻,几个月前两人还吵得要死要活的,现在真要死要活了,却是因为相爱。
手机突然“嗡嗡”振动了两下。
Ross发来一条信息,是个戴着墨镜的emoji表情。
姜河见状递给盛昔陶,后者眼里登时有了精神。
这意思是现在1216病房无人把守。
自从盛昔陶醒来后,他每天的盼望都是去见陆曜山,起初因为不能动弹只能靠Ross传来的线报,毕竟他是陆家司机,比起姜河,他更容易接近被保镖重重把守的icu。
后来他能下床了,陆曜山虽还在昏迷中,但因为病情稳定从icu转到了vip病房。
期间姜河偷偷推着他去过1216,可惜多次被陆家保镖在电梯口截住,甚至有次遇上了陆骢和白筱落,被两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赶回了病房。
盛昔陶纵使难过也只能默默承受,好几次憋屈得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
伤好了回过头,他又惦记陆曜山的状况,姜河便想了法子,串通Ross等保镖换岗离开的间隙,让盛昔陶过去看他。
陆家保镖会在下午一点左右换岗,第二波接替的人已经被Ross收买,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盛昔陶的进出便容易很多。
陆曜山已经在床上躺了将近四个月,整天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脸颊瘦削,医生说他有意识活动,但不能确定何时会醒。
盛昔陶坐在床边,每每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指,发现他手背的伤口已经结了痂,腿上和身上一道道缝起来的地方也慢慢愈合成疤痕。
“所以你时候能睁开眼睛呢?”
盛昔陶低头摸了摸他的眼皮,长长的睫毛刺得他指尖发痒,也刺得他心脏发疼。
他像从前那样自顾自地开始对陆曜山叙述一整天的事。
“我今天早上吃了一个鸡蛋灌饼,加了生菜和培根,姜河亲自做的,我发现他厨艺很好,中餐西餐都行,前两天Ross来的时候说想吃三明治,姜河回头就把饼换成了吐司,他简直是个天才。”
“中午的时候,Mica带着她的两个小不点来看我,他们长得特别可爱,皮得要上天,Mica说这两天风大要不绑一起当风筝放了。”
“她挺搞笑的,让我想起从心和从意小时候,从心就不说了,他一直很懂事,从意倒是很闹腾,不过和他们比起来,完全是玩具店猴子和峨眉山猴子的区别……对了,你好像挺喜欢从意的吧,你们之前不是称兄道弟的吗?”
说到这里,盛昔陶顿了顿:“我们出事我还没告诉师父他们,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怕他们担心。”
他表情暗下来:“何况你的腺体还是他哥的……不过我想了想,这件事你也蒙在鼓里,肯定不能全怪你,等你醒过来,我就去帮你跟从意道歉,他要是不原谅地话……”
盛昔陶思忖了半晌:“要是不原谅,那你就赔给他钱,或者把陆家的股份给他……”
盛昔陶说着又觉得不对,开始反驳自己:“哎呀,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家里人都去世了,好像有钱也没什么用……”
“……不过,我觉得你肯定能想到办法,毕竟你这么聪明,对吧?”
“……”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听了别生气,伦敦警察来找过我了,他们说陆晖雨承认了纵火和绑架案,但没有提到你爸妈,说是自己一手的策划没有任何人胁迫。”
“好吧,虽然我很生气,可是我也没有证据,警察那边估计也不会信我的话……”
“……”
“要是你能亲口告诉他们就好了……”
“……”
病房里回应他的只有仪器运作的滴答声。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恍如一张毫无生命的白纸,或是一颗沉默的仙人掌。
盛昔陶注视着那颗仙人掌,低头抹了一把脸,比起第一次来病房,他如今已经平静了许多,只是很多时候面对陆曜山未知的病情走向,盛昔陶感觉自己的未来也陷入了大片的迷茫……
崩溃不是最悲惨的,最悲惨的是崩溃之后依然无路可走。
看着自己绑着石膏的腿,盛昔陶有事希望自己能好得慢一点,或者最好一开始就不要醒来,那样他清醒时的痛苦就会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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