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药定定地望着屋顶,低声说:“也救了...众生一命“
“我跟着你游览山川,惊异发觉你竟然能令我神思清明。我查探你神识,发现你是这世上第一缕元琼清气。”
苍乾便支着手肘,侧身躺着打量白药,脸上是夜色也不能掩盖的岑寂。
“可后来,我好不容易将你抓紧,你却趁我不在,与我擦肩而过,你就这么死了。”
“白药,我真恨你。”
“我洗涤神魂后七情六欲消散,用千年岁月才想起,这条从无至有的路越走越心惊。你竟敢...忘了”苍乾俯身而至,恶狠狠地按着白药的后颈,与他四目相对,近得呼吸交缠:“第二个千年,我为了找你的魂魄,一步一步从北冥海上到南极天渊,昼夜聆听风息。让长风为我剥离你的旧魂,又寻判官为你改命。直到这一世,我终于将你补全。”
白药目光移向他,复杂极了,“你为什么要为我这样做,不要说那个字,苍乾,你我还远远不到那个地步。”
苍乾一静,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让我痛苦,如今我也要让你吃一吃这苦头。这个理由足够么?”
“我已经尝到了”白药脱力般倒在苍乾怀里,心灰意冷道:“我现在只想回天宫一探故人,妖族与仙族开战,猝不及防。我不信背后那只手没有搅动这场风云。凌云巅之祸大约只是...顺手吧。”
“你既然想起来,接下来想做什么?”
“找回我的神力,寻到姬檀的国师,我猜测他一定与神族有干系。苍乾,我要回十二楼五城”白药冷冷道:“再破一回南天门”
苍乾闭眼陷进被褥里,抱着白药,将头颅埋进他的衣襟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岂敢不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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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肉,但不露
第63章 人为
63.
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苍乾就这样以一个白药不能逃离的姿势,缚着他和衣睡去。
次日一早,白药看了眼当初被白鹑与余火带回来的百姓,见他们在这山头自给自足,心头大石方才落地。
“道长..您终于回来了”白鹑泪眼汪汪跟着白药,亦步亦趋。被挂在白药肩头手腕粗细的龙君一甩尾,抽摔出几步之外。
“不要欺负它,”白药烦不胜烦攥着龙的冰凉身子,凑近眼前强调,“你也成畜牲了?”
苍乾摇了摇尾巴尖,缠着白药细长手指,叹息道:“那你就是畜牲的牝兽,你说不得还欠我席天慕地逍遥一回”
白鹑泪眼汪汪,“..我不是畜牲,道长,我是你”
“你们都闭嘴”白药微一抬手,忽而转身看向门外,“怎么不进来?”
余火迟疑地站在门槛外,闻言便进了门,端详白药片刻,道:“道长这一趟出门,变化着实不小。我都有些...”
“哦?何种变化?”白药失笑,随手翻阅桌案上的书册,头也不回问。
“道长...如今太利了些。仅是站在这里,已有伤人之危。”余火诚实答道。
白药又问,“你前些日子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余火拱手道:“多谢道长指点凌云巅内的洞天福地,得以令内子修行事半功倍,江枫如今已经修出灵智,每日大约有一两个时辰清醒。”
他面上欣喜一览无余,冲淡了一身鬼气。
“那真是再好不过,”白药松了口气,诚挚道:“你们既然两心相许,定会有一个好结局。”
“不瞒道长,我与江枫约好,他年一同归隐秋心屿,届时请您务必赏光。”余火神情渐肃,“但在此之前,还有一桩紧要事要与道长细述,我身兼鬼气,三界内的鬼气难逃我法眼,凌云巅内花木葱茏得有些异常”
白药敏锐道:“与鬼气有关?”
“不止”余火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肩头上没骨头似的龙身上。苍乾仿佛患了民间怪病,无时无刻都要与白药贴在一处。
白药与他动手,打不过。
与他动口,骂不赢。
也就心烦气躁的由他去了。
见白药瞥来的探究目光,苍乾一个激灵,“与我何干!我整日与你一处,他一个眼色,你便疑我?”
“...”余火嘴角抽搐道:“与阁下应无干系,但与混沌有关。这些树木花草皆被一股怪异的混沌之气催生,枯木涨破,个个修炼出令人作呕的颜色。这股混沌更像鬼气与诸多怨气同流而成,与阁下身上的罡气似乎并不同源,但若非您操纵,又会是谁呢?”
“居然是这样”白药目光猝然移至余火面上,喃喃道:“....苍乾,你该知道我要说什么”
苍乾察觉到白药陡掀起的恨意,出现在他身前,道:“你想问三千年前,是谁人从何处收拢的混沌气浇进妖族的”
白药缓了声音,“你觉得会是谁呢?”
余火惊异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余火,我们要离开一趟,你就在此地照看江枫姑娘,待我需要你相助时,万望助我一臂之力。”白药道。
“道长与我有再造之恩,粉身碎骨亦难相报,要用我时,着枫叶令牌唤我便是”
白鹑撅着嘴,不情不愿跟出了二里地,无师自通了十八相送。白药让它回去,它却不肯听。白药不得已道:“我已想起来了,小鹑。我从大荒中将你带回天界,等我再遇见你时,你却重伤濒死,我不欲再令你入险境,等我回来。”
“你....”白鹑缓缓睁大眼珠,白药却已从他的视线里离开了。
话休烦絮,说这厢二人入宫,一见姬筵,十分吃惊。这男人皮相未变,发丝却已见白,白药询问其原因,姬筵坐立不安道:“我广发寻人令,鸾儿却仍不见踪迹,我心焦灼如火炙“
居然是愁白的。
白药来时,宫外从天街处开始,每隔一丈远,就有一张寻人状子贴在墙上。看他惊忧神情,白药突然道:“陛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殿内,姬筵来回踱步,终叹了口气,道:“道长此回入宫,恐怕是为追查国师夺昼去向。可他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令人抄其家,他的府邸已经是空城一座”
“你在担忧他可能会去寻太子,以此为胁迫?”
“不..”姬筵喘息粗气,切齿道:“夺昼此人,心术不正!我怕他以下九流手段改我儿心性,再令我儿回宫来夺位,好巩固他的国师帝位!”
白药一顿,道:“太子为人喜逍遥自在,这是姬檀都知道的事。会因为一人挑拨,回宫夺位么?”
“道长有所不知,我常疑夺昼乃非人之物”姬筵容色惨淡,“鸾儿若落到他手上,我....”
“不必担忧,给我太子与夺昼画像,此行我必然将太子完好无损带回”白药声音不高,可有种莫名令人信服的力量。
姬筵大喜过望,忙令宫内最好的御用画师王飞白铺卷落笔,王飞白倒是个痴人,乍见白药,忙拿眼频频偷觑。画作很快作成,待白药即将离去时,王飞白急追上,道:“请留步!”
白药回顾,王飞白诚惶诚恐将第三卷画交给他,白药展开,竟是自己的一副小像。
姬筵怒吼道:“王痴卷,你又犯病了!滚下去!”
王飞白居然并不惧怕天子之威严的,将姬筵一番话置若罔闻,只朝白药作揖,腰身伛偻着道:“人有爱美之心,阁下这般风流,不才偷绘一副,转赠阁下,万望不弃。”
白药展卷端详,忽道:“你..看得见我怀中之物?”
王飞白体态如少年,一双眼灵动至极。他显然是人族,白药一问,他便笑道:“恐怕是道长爱宠,不才特意加上的”
是张工笔,那画中白药长身而立,栩栩如生,衣襟外头垂挂着苍乾的尾巴。
题了两句牛头不对马尾的诗。
“淡极始知花更艳。不踏红尘见牡丹。”*
用词轻佻,可这王飞白为人分明耿直,天生一双明察万事的眼,含着一点惊艳的神情凑上来。若放在以前,白药应要动怒。可他如今魂魄复苏,许多事已并不在乎。他待人族,如见眷属,只余下无端的亲切。
他收了画像,凝视着王飞白周身清气,道:“这世上有人至情至性,心若赤子,才能教万事万物不障心目。白某略懂相术,你日后定然能成大器。”
王飞白愕然失笑,再拜道:“承道长吉言”
他这才拂衣走了。
姬筵头疼道:“道长莫要与他计较,我这宫中,多是些重新启用的旧臣。姬檀手段雷霆,不少世家没落。我来时,又令一朝寒门崛起,他们还不习惯宫内生活,你...”
白药静静打量姬筵,轻声道:“陛下如此待臣子,是仁爱之君,此行,我一定将太子完好无损与你带回。”
白药拱手告辞。
*
这下,白药带着懒得没骨头的苍乾,出了宫门,只手中两张画像,其余没有一丁点儿线索。苍乾从他怀中探着身子,令黑雾执着那张白药的小像,细细看了半晌。
“这小子...画工了得,我心甚喜。”
原是这画中所谓的爱宠,并非一截尾巴露在外头,而是上半个身子缠绕在白药腰脊后,龙首压在白药肩上,只露出一双无情暴戾的眼睛,紧紧盯着画外。
其中意味,不可言明。
恶龙如何守卫自己的明珠,
凶兽如何震慑外来的觊觎者。
那股针尖般的铺天盖地压来的威慑力几欲破纸而出!正所谓点睛之笔!
苍乾美滋滋收起画像,藏进白药也追寻不到的混沌境中。白药不知他心中所想,眉头紧锁着道:“夺昼,夺昼...?”
苍乾心情甚好,看不得他皱眉,解惑道:“其实那日姬筵一道此人姓名,我心中便有猜测。狂妄自大到这个地步的,大约又和鬼渊有关,此人若非师昼化身,就罚我一百年不得与你同床共枕”
白药自动屏蔽他的疯言,斜过目光,“狂妄自大,你在说你自己么”
苍乾围着白药的腰,昂起龙首,失笑道:“师昼之名,乃狂妄自大,痴人说梦。我苍乾之名,那是天地主人,实事求是。你不信?我猜你此刻一定在想,等你寻回力量,与我这口头的约定便可以作废不算数。”
白药转过头,望向阴晦天际,“没有的事。我们走罢,若你猜测正确,我们此行只需要循着人世鬼气深重处行去。”
苍乾冷哼道:“你想不作数也不能了,我比你多修炼三千年,如今世道中可化出的混沌已然超过你我想象。”
白药御剑行向高天,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低头问:“...如此说来,你仍会神志不清明?”
苍乾声音顿消。
白药抚摸着腰间冰雪般的龙鳞,森森一笑,“还真是,故人如初见啊。”
西方百里处,一线细细飘摇起的黑气,分外引人注目。白药落地四顾,见村舍俨然,嗅了嗅道:“尸臭”
他抬头一看,脚步被钉在原地。
不知是天意巧合,还是其他,这村子外头的木匾,写的是“杏花村”三字。
苍乾张眼打量,道:“...鬼气,怨怒之气,这是”
白药神情冷下去,大步跨进村舍内,寒声道:“余火所言的混沌。这下若说并非人为之,我也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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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师:磕拉了
本文所有带*的标注,皆为引用古诗文。那些标了*但没写出处的是发文忘了写,后面写
*淡极始知花更艳句:曹雪芹
不踏红尘见牡丹句:唐,张祜
第64章 杀神
这杏花村内房屋棋布,并不算贫苦之地。只是青天白日家家户户关着门,颇为奇怪。
白药二人跟着尸臭寻觅,从路东头走到西头,也没找到个源头。这地界风水奇差,坐落在丁字三岔口的交界处,十足十是个冲煞地。不妨一和尚捧着钵盂走过,口中念念有词。白药上前拦住它去路,问:“师傅这是在度化谁?”
“阿弥陀佛,此地有一女子,死后化作厉鬼逡巡不去。贫僧在此滞留三月,仍不得化解,佛说魔劫历练,我正以此为我魔劫,三月来昼夜念咒,那女子与此地村民仍不得解脱。心中有愧,欲回寺中潜心修炼,待得度化她时,方不愧我心”和尚眉梢挂着悲悯,说罢,走远了。
白药前世今生最佩服的便是这等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愿闻道一刹那,哪怕付出一生代价也不悔。
“师傅留步”白药快走几步追上,客气问:“那为何此地有如此浓重的尸臭?我来此地是为寻名为夺昼之人,师傅可曾听闻?”
“不知”和尚一怔,指着西边道:“这条路走到底,有一户门口贴着顾字,他潜心学剑,已有所成,整日除鬼杀妖。施主去问他吧”
白药拱手谢过,到那门前,果真见红纸上贴着顾字,看模样,是娶新妇时的喜纸未揭。他叩了叩门,不消半刻,一女子警惕地开了条缝,细声道:“谁呀?”
白药还未开口,苍乾已无声地化出人形,从他身后跨出来,反手将白药往身后一拨,“叨扰姑娘,我们二人前来寻亲,奈何头一回,好似走错了路。劳你给指个门户。”
那姑娘迟疑片刻,又将门闭上,里头传出一声:“我不晓得,你们找旁人问问吧”
白药推开苍乾,和气道:“姑娘莫怕,我等绝非恶人,当真是为寻亲来的,主人家姓顾。”
“姓顾?我们杏花村只有一家顾,就是你眼前这家”门又启了一条缝,露出一双怯怯的眼睛。
见着白药,她愣了愣。眼前这道人白袍子洗的发黄,奈何那双沉静的的眼睛望过来时,令人莫名安心。女子松懈了心神,而后才注意这二人容色皆非寻常,一张嫩脸“腾”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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