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栖妍却眸光一散,再没了下文,仿佛只讲了一个奇异的见闻与二人听……
下午,申时才过,三人各自怀了不便言说的心结,或因心尖上丢掉的人,或因三两句隐约不清的话,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绕着营地外围踱着。
他们谁也不敢先开口,似乎眼下已不晓得哪些话能提,哪些话需要避讳一样。
不觉间,眼前的景象隐约透出了些许熟识,三人不约而同驻足凝视,竟是那日柳毅笙登高而观的巨石卧在他们面前。
柳毅笙的目光有些发了飘,衬得他一整个木木呆呆的。倒是陆晴萱,瞳仁里的静潭下陡生一波涟漪,如有鱼戏荷下,霎时鲜活。
她急不可待地学着柳毅笙那日的样子登了上去,朝着城中眺望,于满城房屋墙垛中,目标明确地盯着那一片豪华所在。
栖妍晓得,她是在天真又倔强地找寻洛宸的影子,哪怕这影儿只是虚幻。
相思无涯,最容易变成妄执。
秋风凉意斑驳,吹得人前胸和后背,迎风面与背风面全然不是一个温度。陆晴萱站在巨石顶、送风口,更觉一颗心被贯穿得几近凉透。
柳毅笙和栖妍默然守在石下,光阴无心地自他们身边溜过。二人眼瞅着天色一层暗过一层。终于提议回营地等待,陆晴萱这才若有所思地静默无时,轻叹出一个“嗯”字。
只是,不待她将身子转回来,柳毅笙和栖妍因惊吓而发出的喊叫几乎同时响起,直唬得她两条腿肚子一哆嗦,险从巨石上囫囵着滚下。
她惊状难平,那二人更是吓得横臂抚膺,
倒是不知何时回来,悄无声息贴到他们身后的盛广鏖,似乎就欢喜见他们如此狼狈像一般,毫不含蓄地恣意大笑起来。
陆晴萱:“……”
栖妍:“……”
柳毅笙大概就没想过盛广鏖会以这种方式来见他们,嘴角耷拉得几乎要垮到下巴上,更不知往下该说什么。
好在眼光贼溜溜那么一瞟,恰见七八个谷中弟子听到那几声“不怀好意”的笑后,还当是柳毅笙遇到了危险,正纷纷执刀兵向盛广鏖包围而来。
“什么人。”
“双手抱住头,转过身来!”
“说你呢,快点!!”
“离我们谷主远一点!!!”
……
盛广鏖:“……”
得,想他堂堂逐月宗宗主,谁见了不得客客气气,就差打板供着,今日居然在这帮后生手里吃了瘪。可恨他这一张嘴,笑得老脸当真是没地儿搁了。
盛广鏖被噎得说不出一字,骂骂咧咧把眉毛一横,朝冲他摊着手表示“不关我事”的柳毅笙狠狠瞪过去,咬牙切齿道:“回营!回营行了吧!”
若非亲眼所见,陆晴萱做梦也不会相信,这世上竟有人一顿吃八碗白米饭,还是没有菜下饭的那种,而且吃得颇为迅速,说风卷残云亦不为过。
更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盛广鏖一张嘴被饭食占据,竟还能腾出舌头同周围人搭话,虽说发音含糊了些,却不至于听不清楚;眼睛更是不忘瞧着说话的对象,表情也煞是丰富。
盛广鏖已经五十二岁,什么样的眼神没见过?乍一看陆晴萱微张着嘴讷讷盯着他扒饭的手的模样,便知又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好笑道:“小丫头,你嫌老夫吃得多不成?”
“……什……”陆晴萱被问得一愣,旋即忙回神说好话解释,“没有,绝对没有,前辈您这么辛苦,怎么会嫌您吃得多呢。”
说罢,不忘挤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心中暗忖的却是,为何今日的盛广鏖这个样子?究竟是那晚的盛广鏖没吃药,还是今日的吃错了药?
幸而柳毅笙年少时就见惯了他正经与不正经判若两人的样子,于是“毫不客气”把第九碗饭摁进盛广鏖手里,弯了眉眼道:“不多不多,一点也不多,晓得盛叔这两天粒米未进,赶快吃,吃完好说正事。”
“你……”盛广鏖只恨手里没有根棍子,否则非把柳毅笙这小畜生打吐血不可。
原来,盛广鏖潜进府邸之后,便寻了一处极隐蔽的地方潜伏下来。他以此为据点,寻找时机游走在府中各处,搜罗信息,除了为数不多的几次如厕,当真把所有的时间都消耗在了打探消息上,哪儿有工夫吃饭睡觉?如此,竟整整坚持了两日。
陆晴萱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有些军队做不成的事,逐月宗可以。
九碗饭下了肚,又喝了一碗热水,盛广鏖才觉“酒”足饭饱。他站起身,仰头对着天空和林杪伸了伸略有僵直的腰身,舒了一口气。
待放平脑袋再看向众人,陆晴萱被他那骤变的眸光一掠,又恍觉他就是那晚的盛广鏖无疑了。
“老夫此番前去,得了一眼、一言,陆姑娘且听,至于能否帮到你,却要看命运与造化。”盛广鏖开始述说此行收获,嗓音沉重得有些沙哑,将陆晴萱的心瞬间提到了高处。
陆晴萱干干地吞咽一下,眼睛不由自主张大许多,全神贯注又紧张不已地听盛广鏖道:“一眼,乃老夫看到府中置有刑架、剑架、桌案各一,东西围栏若干,南北座席两排;一言,乃戾王对身边一女人亲口所言,净化要在府中进行,功成之日……”说着蓦然停顿住,似乎在斟酌什么。他刻意多觑了陆晴萱几眼,思索一番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功成之日,不留一人。”
“……不留……一人……”听得这话,陆晴萱后脊登时一凉,唇角霎时不自抑抽动起来。她呆愣了,许久才渐渐想明白似的呢喃起来:“戾王要杀洛宸……他还是要杀洛宸……”
陆晴萱很想找谁问上一问:对戾王而言,放过一个人当真这么困难吗?
柳毅笙眉头也惶惶一蹙,撇着嘴:“没了?”
“嗯。”
“戾王没有说洛宸被关在何处?”
盛广鏖垂了眼睫,惋惜地摇头。
刹那间,陆晴萱恍若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身子立时卸了力,软塌塌松垮下来。栖妍赶忙将她扶住。
怎么办?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陆晴萱一时间觉得脑海里混乱无比,如同无数麻绳缠绕在了一起,将她仅有的一点理智绞杀殆尽。
她想起柳毅笙说过的话:府中有密道,可以直通牢房。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杀进去,如此,洛宸在与不在,岂非一目了然?
才想到这儿,不想又有另外的画面将方才的臆想猛烈击碎:戾王、枭、稚楚的面孔清晰而狰狞地横现在她的眼前。这些是她斗不过的人,是她根本没有力量与之抗衡的存在,如果不带脑子地硬碰硬,只怕密道还未寻到性命已经不保,届时,自然更谈不上救洛宸一说。
……
陆晴萱遇事很少失措,今番一浪高过一浪的这也不行,那也不妥却当真将她逼得喘不过气。
她的眼中凝上水雾,哀求般望着柳毅笙,又转向盛广鏖,无一例外只能得到他们躲闪的目光。
然而,就在她束手无策的绝望之际,身旁的栖妍却忽地想通一事,眸子一亮激动起来。她扶住陆晴萱的肩膀摇动着:“晴萱,这不是结束,而是个机会。”
第195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机会……
人都见不到,何来的机会?
陆晴萱愁苦地抬了两下眼皮,随即又耷拉下去,最后竟完全闭上,好似已没有气力再保持睁开的状态。殊不知,眼睛闭上,心门打开,她开始尝试思索栖妍话里的意思。
栖妍也继续道:“方才,盛前辈不是说戾王打算在府中净化沥血吗,那人,他总归要带来吧,只要能亲眼见到洛宸和梧姐,我们就有机会救人。另外,沥血净化后认主,她们届时能与咱们里应外合也说不定。”
简洁而紧要的一番话,直说得众人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长久以来,他们把心思悉数耗在寻人上面,这个节骨眼还寻不到自然觉得万念俱灰,却全然忘记一条路走不通,还有其他的路可以尝试。
盛广鏖既已探查到沥血净化的地点,那么为营救做足准备,等着戾王把二人“送”到眼前,远比在这山梁之上垂首丧气地坐以待毙,或是抱着未知再奔波一番仍以失望收场强太多太多。
如此看来,这确然是个机会,只不过,却是最后的,亦是唯一的机会。
陆晴萱从方才一直沉默,这会儿才缓缓抬头张开眼睫。她不说话,面上的表情尚有些许木然,双目牢牢盯着面前燃烧的篝火瞬也不瞬。
旁人不晓得她内心盘算,亦不知要不要多嘴问上一句,却见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朝那舔窜的火苗伸出了一根手指。
“哎……”
一句提醒尚未出口,陆晴萱便“嘶”地抽吸一声,手亦像被蛇咬了那般抖甩一下,猛然缩了回来。
众人恐她这下被烧伤,她却反而放了心似的,一直僵讷的神色逐渐鲜活,水一样的眸子里,也泛起不知多久未曾有过的暖意。
“不是梦……真好。”她轻吐一口气,笑着揉开眸子里那片温热,痴痴喃喃地说道,“洛宸,你等我……”
“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好好谋划谋划——呃……盛叔,您刚说府里有……有……什么来着?”柳毅笙一拍大腿,才展现出一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风范,转眼就成了懵懂混沌的迷糊蛋。
盛广鏖翻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刑架、剑架、桌案各一,东西围栏若干,南北座席两排。”说罢仍不吝酸他一嘴:“这都记不住,你当个屁的谷主!”
柳毅笙:“……”
本来也不是他想,还不是柳遗风为了把他圈在谷里赶鸭子上架,不过看现在这样子,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盛广鏖开了个好头,人无理还想争三分,何况柳毅笙理直气壮,于是在爷俩儿中间当即起了一通无甚意义的饶舌。
陆晴萱自是无心去听,默默地将盛广鏖说的这些布置在脑袋里按方位逐一排列好,继而又组合成一幅简易地图,转头问栖妍:“有纸笔没有?”
“嗯?没有,这个行吗。”栖妍往身边觑了一遭,拾起根短木棍递给她,反问,“你可是要做什么?”
“这些布置很重要,它可以帮我们掌握府中部分情况。”陆晴萱边说着边起身走向一旁,跪坐下开始用木棍在坚硬的地面上划画,“还有,我要知道戾王用这些来做什么。”
不远处,柳毅笙和盛广鏖本是越说越来劲,偶然听得话音一角,总觉陆晴萱恹恹又似压着火气,便悻悻地住了声,推推搡搡地挪到陆晴萱身后,左右一边一个地蹲下,看起地上逐渐成形的图案来。
刑架,不消说自是用来束缚洛宸的;剑架只有一个,估计除了沥血也不会放旁的什么;桌案可以盛些零碎杂物,同样无甚奇怪。唯独那些围栏和座席,莫非是专门为前来观摩的囚犯和来宾准备的?
哼,戾王处心积虑,素来对与沥血剑有关的任何事谨小慎微,又怎会允许外人来观摩?!
陆晴萱摇头否认掉这一想法,旋即想到一些更令人发指的可能,不禁沉冷地扯了下嘴角,恨意陡生。
柳毅笙默然无话地看了少时,笃定自己瞧明白了,蓦地站起来就要集合众弟子。然而才张开嘴,音还在喉咙里卡着不曾发出,盛广鏖突然弯目挑眉,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
柳毅笙:“你……你干吗?”
“吼哟哟,小子,我可告诉你,莫说现在做动员早了些,单是你那点心思,都不够戾王喝一壶。”
“哎——你……”柳毅笙终是被盛广鏖挑得沉不住气,一时竟忘记陆晴萱和栖妍在边上,同小时跟他闹脾气一般叫了起来,“你刚吃的喝的都消化完了怎么?不张嘴噎我会死啊!”
陆晴萱:“……”
栖妍:“……”
果然这爷俩儿的相处方式同寻常的叔侄不同。
盛广鏖没再回呛柳毅笙,兀自端起手里那碗热水吱儿吱儿咂了几口,然后粗着嗓音笑得花枝乱颤。毕竟打柳毅笙小时,盛广鏖就欢喜他被自己惹炸毛的模样,如今十多年过去,那半大小子当了谷主,骨子里却是一点儿没有改变。
陆晴萱好似有被这二人逗笑,掩在浓稠夜色里的唇角有心无心地扬了一下,旋即想起什么,问盛广鏖:“盛前辈方才说‘你那点心思’,莫非晓得柳谷主打算?”
盛广鏖“哼哼”一抿唇:“他,他什么我不晓得?方才若非老夫将他拦住,这会儿估计耳朵要被喊聋喽。”
柳毅笙:“……”
就你知道!
他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没敢吱声。
陆晴萱这时也领悟了盛广鏖的意思,颔首道:“的确,戾王到底不是无事垂钓的渔夫,而是精明强悍的猎人,所以营救洛宸柳谷主不能去。”
“什么?我不能去?!”柳毅笙这回彻底憋不住叫嚷起来,“我此番率谷中精悍弟子百名,难道不能与戾王抗衡,还是说陆姑娘觉得我柳某人成了谷主,这七尺躯壳也变金贵了?”
陆晴萱笑了笑,晓得他听后会是这般反应,只好同他解释:“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戾王既然下决心杀掉洛宸,定然会在那天精心埋伏一番……我想先寻机会潜进去,若一切顺利,有沥血剑认主洛宸自当能应付;若不慎出现意外,我希望你能带他们支援。”
陆晴萱的语速很慢,说完后,四周果然不出所料地陷入了静寂。柳毅笙嘴巴半开半合地呆愣片晌,忽然眉头一皱,翼翼地问她:“能……能行吗?”
陆晴萱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哎哟那就不干老夫之事了,你们慢慢商量,我快困死喽。”盛广鏖唱戏般拖完这几句腔,当真结结实实打个哈欠,纵身跃上身旁一棵树,寻主干分生的宽阔处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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