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叔,您不去帐子里睡?”
“不用,给我拿条毯子就行。”盛广鏖闭着眼,悠然应道。待柳毅笙回帐抱了上好的鹿皮软衾再出来时,他已鼾声渐浓。
“好了,我们也早些休息吧,熬了这些天,我的确……感觉累了。”望着树上的盛广鏖,陆晴萱心中一时涌起诸多感慨,唇齿间摩一番,俱都化作几声无力的叹息。
离开前,她还刻意垂首觑了一眼地上的木棍画,对柳毅笙道:“柳谷主,从明天起,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将这幅图刻进脑袋里,另外咱们还要进城去,想办法弄清楚戾王动作的详细时辰。”
……
且说洛宸第二次炼血险些丢却性命,却误打误撞逼迫戾王交出了凝露丸的解药,也算因祸得福。
栖梧担心第三次炼血与之相隔太近,洛宸长久被病痛折磨的身体坚持不住,本想她多休息几日再继续,仍是被果断拒绝了。
栖梧知道,洛宸越是痛苦,越想尽早把一切结束,但尽早把一切结束的前提,是要承受更大的痛苦。
炼血是神兵认主前的考验,又何尝不是摧残?是以栖梧时常会想,如此横竖里外地折腾,不顾一切也要占有这把剑的意义在哪里?
所幸的是,第三次炼血的情况远比洛宸想象中好很多,不仅不似前几次那般难耐,就连时间仿佛都没有这么漫长了。
栖梧曾经说过,一般到第四次才会减轻,她此番才第三次,且无其他不适,想来是个好兆头。
“你这次看上去要好受许多。”栖梧拧出一条干净的帕子,轻擦着洛宸脸上的汗,欣慰道。话音才落,又像牵动了什么思绪,带着三分不解与七分叹惋地问:“为了一把剑,白白遭这些罪,值得吗?”
“值得,但——不是为了剑。”洛宸轻握住栖梧的手臂,借力缓坐起来倚靠到床头,目光同语气一样坚定地回答道,“有太多伙伴停在了路上,倘若换成是你,定会和我做出同样的回答。”
“……是。”栖梧顿一下,随即无可否认地低声应了洛宸,复又咬住下唇,眼底落尽一片饮痛啖恨的哀伤。
“盛叔,盛叔?……”
夜尽天明,柳毅笙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出帐看看盛广鏖在树上究竟能不能睡好,他总觉树上又冷又硬,久了能将骨头躺得散开去。
结果人没寻到,倒在树干上找到一封留书。
柳毅笙狐疑不解,正要打开书信阅览内容,恰见比他早起半个时辰的陆晴萱和栖妍从营外回来。
柳毅笙不禁问道:“盛叔呢?”
“他回逐月宗了,我们才将他送走。”
“他……不和我们一起救人吗?”闻言,柳毅笙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陆晴萱却丝毫不介意:“让老人家回去吧,逐月宗本是以轻功闻名遐迩,你也知道,轻功不等于武功,他跟着反而容易出事。”
“……那好吧,”柳毅笙表情怪异地撇歪了嘴,垂眸又看到左手里捏着的信,“那这……这……”
“……”陆晴萱和栖妍登时不约而同地扶额:“信是给你的,你自个儿看。”
第196章 运筹
“哦。”柳毅笙瓮里瓮气地应了一声,只随手把信揣进怀里,又嘿嘿干笑了两下,仿佛是被自个儿逗乐,之后才一本正经起来,问道,“何时进城?”
这个问题,陆晴萱昨夜已有盘算,于是果断答道:“酉时。”
“这么晚?”
“不晚,这个时辰刚刚好。”陆晴萱说着,微扬起头在营地里粗略扫视了一圈,“但都进去不可能,咱们人太多,目标太大。”
柳毅笙用手托住下巴,颔首认同:“招摇过市,的确易被发现。”可他仍然不解:“陆姑娘,为何一定要在酉时?”
“酉时,一日将结束而未结束,总有些来得迟的,要抢在城门关闭前进城不是?”陆晴萱胸有成竹,抛给柳毅笙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勾起了唇角。
柳毅笙倒是一点就通,顿时眼睛一亮,惊喜道:“我明白了,咱们可以扮成过路的商队,要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落脚。哎呀商队商队……如此一来,进去的人就又能多一些了!”
“没错,其他人就在城外等候,最好能寻一处离城不远,又较为隐蔽的地方。”陆晴萱边思索边道,“我看来这山梁之前穿过的那片林子就很不错,届时,再多派几名弟子交替进出城传信,谁会想到这些不同的面孔其实是一家人呢?”
“这样一来,就不会惹人生疑了。”栖妍听明白后,也开了怀,欣然道。
柳毅笙此时已在心底对陆晴萱赞叹不已,逢她话音落定,当即情不自禁拱手抱拳,由衷道:“陆姑娘良策,柳某人佩服!”
陆晴萱闻言也乐了,展颜朝柳毅笙摆了两下手:“什么良策不良策,左不过我阿爹以前就是跑马干这一行的,托他的福罢了。”旋即却又庄严正色起来:“好了,时间紧迫,我们还须抓紧准备。”
酉时眨眼即至,按照计划,一切都很顺利。
为了确保进城万无一失,陆晴萱和栖妍甚至扮成了男子模样,还同柳毅笙和其他弟子一道拿炭灰抹了脸。
自此,他们这二十几个人就算在城中“小住”下来。
表面上,他们隔三差五就到城中坐街,装模作样地与当地人谈生意,却又抠门抠得要死要活,十余日过去竟一单也未能谈成;实则却在暗中探查府中动静,与城外互通有无。
苦心人,天不负,如此消磨了近一个月,一直静若死水的府邸终于有了呼吸,俨若鬼魅罢了数百年的蛰伏。
谷中弟子回报:戾王一夜间召集起两百多名杀手,现已全部部署在了府中。
陆晴萱知道,等了许久的那一天就要来了,胸膛里那颗不知沉静多少时日的心,也随着这个消息的到来再一次变得狂热而躁动。
她立刻拉着柳毅笙着手制定更为详细的营救方案,却也不得不为了那个困扰她足月,至今未能解决的现实问题更加发愁——他们没有府邸内部的详细地图。
这是顶要紧的问题,也是顶棘手的问题。纵然他们先前在山梁上已对府邸规模有了大致的估量,可毕竟相隔太远,无异于雾里看花;还有从盛广鏖那里得来的消息,固然可以借此推演出那些陈设之间的布局,却仍然无法得知它们在府中的具体位置。
对于偌大的府邸而言,这些都只能算是冰山一角,倘若弄不清其全貌,草率救人只怕难于登天,甚至把事态弄糟。
于是……
“不是说商议营救计划?陆姑娘,你这……”守着明明烁烁的灯焰,柳毅笙与陆晴萱案头对坐,不知不觉,竟过了快两炷香的时间。
自打被陆晴萱叫来房里,屁股挨着板凳那一刻开始算起,柳毅笙还没听见她一句完整的话。
“你……我……”陆晴萱的心火有些烧腾,以致忽生一种年少读书时被先生问及昨日课业,自己却根本不曾背诵和温习的尴尬。
陆晴萱并非不着急这个问题,甚至一直在为此上火,只是戾王的动作快了她一大步,在她还未想出搞清府邸全貌方法之前就遽然动了手。
“你先别说话,我还有点事……得想想……”陆晴萱越难越愁,越愁越难,右手撑着额头支在桌子上,一时不晓得要怎么告诉柳毅笙和栖妍,眼下还有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没有解决。
柳毅笙见她表情苦皱皱的,比那生孩子的妇人还要作难,皮性子又蠢蠢欲动,居然慢悠悠地开口酸道:“噫——信是给我的,我自个儿看。”
陆晴萱:“……”
胳膊肘砰一声从额头上滑下直拍在桌案上。陆晴萱抬起头,盯着面前正阴阳怪气,全无半点正经的柳毅笙,木然一瞬又蓦然明澈,毫不犹豫朝他伸出胳膊,道:“拿来。”
“拿?拿什么?”柳毅笙继续卖呆,大抵是有些不亦乐乎。
但陆晴萱怎会有心思同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耍闹,索性仗着自己眼疾手快,径自从他袖管里扯住一角宣纸,继而将整封信扯了出来。
柳毅笙忽然间消停了,神情也恢复了肃然与庄重,他两手放在桌上十指相交,坐着安静地注视着陆晴萱将信一点点展开。
见他这般,陆晴萱边展信边暗自哭笑不得:既是一开始就是有意让自己看,偏生非要先使一通坏,这柳毅笙当真孩子心性,好在大事上不曾拖后腿。
想着的工夫,信已被完全展开,陆晴萱定睛瞧去,先是疑惑不解地眨了两下眼,继而恍然大悟。
刚刚还满是愁云的脸上突然有了亮色,令她惊喜不已的是,盛广鏖居然有心把府邸内部的情况大致描绘了出来。
感激之情霎时涌上陆晴萱心头,只可惜盛广鏖已经回去了,不能亲耳听见她的致谢。
有了这张图,运筹谋划自然顺畅了许多。
陆晴萱思量再三,确定下一个绝佳的潜伏地点,只要明天能在此潜伏下来,不仅不易被人发现,而且距离刑架很近,还能清楚地看到洛宸的情况,必要时第一时间向她施以援手。
“陆姑娘,你当真要一个人去?咱们这么多人呢。”柳毅笙总觉一个人不如打群架来得方便。
陆晴萱坚定果断地把头摇了两摇,制止他道:“戾王这个人,水究竟有多深连洛宸都不晓得,如果贸然地与之硬碰硬,吃亏的十有八九是咱们。”
“可万一出了事,你一个人连策应都没有,未免太危……”
“你们就是策应。”陆晴萱并没有让柳毅笙说完,营救之事从一开始她便有自己的考量。
虽说为了洛宸,她已经把藏兵谷拉下水了,但仍要尽可能将藏兵谷的损失降到最低,否则事后就真的没法给柳遗风交代了。
她觑向柳毅笙,迎上他诧异犹疑的目光,却不想同他解释得太清楚,不然以他的性子,知晓了自己这些想法,定会觉得自己没有真正拿他当朋友。
于是,陆晴萱说起旁的:“一会儿你就派人通知城外的兄弟们,让他们明日午时之前分批次进城。如果下午我遇到麻烦,会放信号弹向你们求救,那时你们再往府里冲也不迟。”
听完陆晴萱的安排,柳毅笙觉得虽然冒险但并非不可行,终于点头答应下来,转头又问:“你怎的敢确定是明天,还是午时之后?”
陆晴萱意味难明地笑了两声:“戾王可是个顶沉得住气的人,噬魂洞里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肯收网,自然不到净化沥血的时候也不会召集杀手。至于为什么是午时之后,你其实想想就能明白。”
“我?想想就明白?”柳毅笙头摇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陆晴萱只好提点他:“沥血剑是世人口中出了名的‘邪兵’,自然净化仪式要选在阳气最盛的正午进行;净化同样需要时间,所以一定会是午时之后。”
“哦~你这般说我就明白了。”柳毅笙不得不承认,在这些方面自己的确比不上陆晴萱,看来想要当好谷主,有勇还不够,抽空得多读点书。
他又想夸赞陆晴萱了,却被陆晴萱催促道:“你赶紧派人去通知城外的兄弟们吧。”
“现在?”柳毅笙突然想起什么,惊讶地站了起来。
“对啊,就是现在。”陆晴萱不明白他惊于何由。
柳毅笙:“这……城门早就关了。”
“哦,没关系,翻墙也可以。”陆晴萱悠悠道。
柳毅笙:“……”
再说洛宸自第三次炼血之后,苦痛便一次少过一次,这令栖梧和煜西都松了一口气。只是等到彻底没有不适之感的时候,净化沥血剑的日子也悄无声息地到了。
前夜,洛宸、栖梧和煜西在囚室里低声交谈着。
栖梧对洛宸道:“明日,戾王定然会用尽心力确保行动万无一失,而对你我而言,最好的办法便是煜西能同时做咱俩的看守。”
“这很困难吗?”
“倒也没有很困难,只是戾王目前还没有觉察什么,就怕条件提多了,反而惹他起疑。”
“没有觉察……”栖梧才说出这句话,洛宸倏地沉吟起来。她呢喃片刻,轻摇着头对二人道:“戾王究竟有没有觉察,眼下还不能下定论,但在这重要的时刻,我们的确不能再行冒险之事了。”
栖梧担忧地觑她一眼:“那你的意思是……”
“无须多做什么,只要想办法不让戾王束缚住我的经脉。”
“这个没问题,也很容易。”栖梧轻点着头,许诺道。
煜西这时也开了口:“阁主,如果有机会,我会把您身上的绳索捆得松一些,这样您就便宜行事,必要时也可轻而易举地挣脱。”
说罢,他下意识地和栖梧对视一眼,彼此坚毅的眼神一交换,仿佛在祈求明日务必成功。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节,下一章开始,反攻!
第197章 旧颜
商议好对策,陆晴萱强迫自己“踏实”地睡了一夜。
她深知这次行动的重要,机会的难得,是以不敢让自己有半点不在状态,哪怕是用逼的手段;又在第二日清晨,整座小城尚在梦境中将醒末醒之时,辞别了柳毅笙和栖妍,只身往府邸潜去。
柳毅笙目送着陆晴萱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分毫,才垂下眸子,思量着喃了句:“但愿能一切顺利。”
栖妍也咬住下唇,心情沉重地望着陆晴萱离去的方向,良久不曾挪开目光。
府邸的大门并未开在对衔,而在相对偏僻的一条旁侧窄巷里。门口的龙凤石雕凸突出来,占去巷子一半的路宽。这就让整座府邸在气派之余,又笼上一层神秘和怪异的面纱。
料想正门里会有兵士把守,陆晴萱选择从侧面翻墙跃入。一来,未央夜色为她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二来,则得益于洛宸教给她的轻功,虽然离炉火纯青还有一段距离,翻墙入室却已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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