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垂首,颤动的睫毛落下一片剪影,沉默的他更加耀眼,如同一片被风吹拂得金黄色的麦浪,“最肮脏的事不就在皇城里吗!行了,讨厌的斯莫德,少在我面前反复提及故意来恶心我。”
“给那个老东西当狗,也要分得清什么人可以咬。”西蒙坐起身,双脚踏在石板上,绷起的脚背恰似蝶翼般纤薄。
他伸手拽住阿斯莫德黑发,柔软的发丝像是水一样流淌在他指缝间,“他给了你什么我不能给的东西吗?”
“怎么会?”他一点不觉得疼,反而笑得很开心,这灿烂的笑更让西蒙厌恶,心底蔓延的恶意让他想将阿斯莫德撕碎,“身为侯爵,本就应该效忠王室,殿下我也愿跪在您的脚下呀。”
他刻意甜腻的语气,像个含着满满的糖,连口齿间喷吐的气息都带着香甜的腻死人的气味的毒蛇。
西蒙后退躲闪,抬脚用力将阿斯莫德踹倒,“那还请侯爵努力做出卑贱的姿态,当狗就要有狗的样子。”
阿斯莫德顺从地躺在地上,黑发散开他姿态慵懒的似在花间醉眠,“我会满足您的意愿,不过我也要提醒殿下不要玩得太开心忘记了正事,此次出行您只有七天时间。”
“七天后您必须带着圣洁的少女们返回皇城!”
西蒙下意识握紧手指,但他很快放松下来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声,“我还不需要你来提醒我要做什么,斯莫德管好你自己,现在你最好滚得远一点,尽量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一看到你这张脸就让我失去食欲。”
“那真是我的罪过。”阿斯莫德撑起身体向西蒙行礼,走时他看了兰斯洛特一眼,意味深长。
本来不错的清晨被阿斯莫德破坏,西蒙一脸阴沉,理智提醒他不要把阿斯莫德立刻丢进蛇窟里。
“殿下…”
西蒙笼罩在身上散不去的阴云是他痛苦的所在,这份痛苦让兰斯洛特感同身受,甚至痛恨无法替西蒙抹去那份痛楚。
他手掌落在西蒙背部,暖意传进他冰凉的身体,“您从来没到过外面,不如去看看索多玛的街道?也许会有您喜欢的东西?”
西蒙撩起碎发别在耳后,指尖揉搓耳垂上闪耀的银色耳钉,带着倦意,“好吧,有你陪着我,倒也不会让路程显得无趣。”
约书亚看见兰斯洛特陪在西蒙身旁离去,瘦弱的西蒙只到兰斯洛特胸口,他娇弱,精美,即使是他也只能衷心赞美一句,神钟爱之作,只是他的美没有生气。
思绪驳杂,蓦然回首那一瞥,恰似骄阳灼烧的玫瑰,仰起的金发下灿灿金眸不知何时正看向他,约书亚心里一震,慌乱地退后几步避开那目光。
他的身体仿佛被那束目光裹紧烫伤,远离窗户,约书亚瞳孔闪动,西蒙殿下与国王陛下不合…
为什么?陛下可是赞誉殿下为王国太阳,再不会有人比陛下更爱护王子。
此刻的德里克斯城堡更像一个漩涡,他也将被裹挟着拖进海底,约书亚轻叹,他好想回教堂。
“你在叹息什么?”
熟悉的声音紧贴着身后响起,一瞬间所有骨节都仿若钻进去无数毛毛虫疯狂涌动,无法形容的忧惧和慌乱让约书亚身体僵硬,连呼吸都止住,定了定神,他才迅速整理好麻木的表情,回身对阿斯莫德行礼。
“亲爱的斯莫德侯爵,原谅我的无礼竟然没听见您的脚步声。”真是在这里待久了,他越发融进这里的气氛,面对阿斯莫德时也从容不迫。
“我问你在叹什么?因为不能离开这里?”阿斯莫德肩上散落扯断的发丝,他揉着自己手腕走到约书亚身前,双手捧住他的脸,“别这么急着从我身边离开,亲爱的神父你难道不觉得如今的德里克斯城堡格外有趣吗?”
他黑眸宛若冒泡的沼泽,潜藏的兴奋让约书亚心跳加快,“只是担忧亚克能否处理好教堂的事务。”约书亚露出得体的笑,“至于何时回教堂,我想是等到您不需要我的时候。”
“约书亚你真是个油嘴滑舌的甜美糖果。”阿斯莫德摩擦他的脸颊,半搂着他,黑色的发丝在眼前形成幕帘,痒痒地让约书亚想打喷嚏。
温热的清风吹拂他的耳蜗,脊背绷紧,手指抓住阿斯莫德的胳膊,他听见那声蛊惑的笑,“七天后西蒙就要回去,而我也将跟随着一起回到皇城,那时你就可以回去教堂了。”
提起的心悄悄舒缓下去,约书亚松了口气,心底他是怕阿斯莫德继续留下,或者带着他一起前往皇城的。
阿斯莫德注意到他放松的身体,倦怠地抬起眼皮,手掌按在约书亚后腰带着恶意揉捏,满意地听着耳边那声闷哼。
“别这么开心我的离去,你一点也不伪装出难过的样子,可太伤我的心了。”
“约书亚,不要忘了我的问题,也许再见时我能听到你更有趣的答案。”松开约书亚,阿斯莫德掸走肩膀发丝,沉默看了会约书亚的脸才意味不明地笑着离开。
约书亚脱力似的跌倒在地板上,腰后痛感不强,麻麻痒痒的触感却传遍全身,他扯着腰身的衣服,眼角余光瞥见脸颊银色碎发上粘上了几根黑色发丝,约书亚拧着眉满眼厌恶地拽下,不在意一同带下的几根银丝。
他起身跌跌撞撞地关上门,用后背死死抵住,坐在门后视线胡乱地扫视,屋内各种色彩又在他眼前旋转,浓重的绿,艳丽的红,像是墨里滴入颜料,晕染着融合在一起,最后变成铺天盖地的黑。
约书亚闭上眼,太阳穴突突跳动,疼得他忍不住用手指按住,那个问题…有关欲望的。
不!他没有任何卑贱的私欲,他是神的信徒,在圣光下他的心底没有一丝恶欲,斯莫德不会在他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索多玛富人区附近就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这条街道后面是属于贵族的地方,而富商们最喜欢靠近贵族。
街道热闹,人流很多,建筑是巴洛克风格,但不知是否年代久远太过破旧,以至于墙体大面积掉色,像被雨水长期冲刷腐蚀,发黑的污渍一团团在墙体上盛开着。
人群虽多,但在兰斯洛特的庇佑下,大多是避着西蒙走的,路人惊艳于他的美貌,却也知道他身体尊贵不敢多看。
街边店内玻璃后面挂着一些小物件,样式的确精美,西蒙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
比起看索多玛城这破旧街道,他更多是享受和兰斯洛特一起慢悠悠地走着,没有窥探的目光,没有如影随形的监视,没有那条讨厌的老狗。
这里喧闹,闷热,微凉的风轻拂过身体,这一切才像是在人间。
兰斯洛特注意到西蒙嘴角上扬,连眉眼都柔顺起来,知晓他此刻心情不错,连他自己心情也好了起来。
西蒙拉住兰斯洛特的手,他身体一直瘦弱,体温很低,所以每当触碰兰斯洛特时,被那炙热的温度包裹,就会让他觉得很安心。
“兰斯洛特,如果这条路可以一直走下去,会不会更好?”
兰斯洛特脚步一顿,握着西蒙的手微微用力,他太清楚西蒙所背负的黑暗了,如果这条路无限的确对他而言更好,而他也愿意一同走下去。
“殿下,等一切结束,我陪您去个不会被任何人打扰到的地方好吗?”
第十章 记忆里的少女
这一刻时光悄然凝结,风止,人隐,唯有他的心跳渐渐无法躲藏,暖意托举着他的灵魂,他比以往任何一次时刻都要更接近人间。
这…正是他想要的。
“好!”无所谓的语气回应着,指尖触碰耳钉,西蒙笑得格外灿烂,稚嫩的脸带着孩子般的童真。
周围吵闹的人声变成交响曲,两边高大的建筑成了少女手中精心烹制的糕点,脚下这肮脏泥泞的道路,也许成了巧克力味,风吹来情人似的呢喃声,带来甜腻的芬芳。
天空倒映着荒诞奇妙的城市,它复古残破,褪了色露出斑驳扭曲的纹路,但这一刹那,外壳融化内部坍塌,小麦粉鸡蛋混合甜奶油,180℃下它成了仅短暂属于他的美味蛋糕。
——
穿过这条街道,拐个弯,街后有一条巷子,巷子后面就是贫民窟,看到那条熟悉的道路,随处可见的泥泞和垃圾,兰斯洛特稍微停顿脚步,驻足观看,耳边仿佛又回想起少女悦耳的笑声。
他深邃的眉眼像镶嵌在石头里的宝石,追忆过去曾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是的,兰斯洛特曾经是索多玛城民,或者也不算是城民,毕竟他只是个流窜在肮脏垃圾堆旁的孤儿。
那充满酸臭味和尿骚味混合的记忆中只有关于那个女孩的一切,对他而言是甘甜明亮的,他们就在这巷子后面被迫分离。
他被人带往皇城准备售卖,天主眷顾!他被皇子西蒙看中买下,他得到自由,过上不用忍饥挨饿,受冻挨打的日子,但从那一天他看见太阳被遮蔽时起,他的灵魂就被铁链锁住缠绕在西蒙手上,兰斯洛特无比虔诚的祈祷,期待太阳在他心口上再次冉冉升起。
西蒙没有注意到兰斯洛特已停住脚步,他走到竖起的大箱子前观看,帷幕拉开,里面是两个丑陋奇怪的玩偶,玩偶师用绳子牵引他们演绎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
长头发的女玩偶,头发是弯曲的棕色麻绳,脸上被碎布拼接,带着红色的脏污,身上穿着破烂像是垃圾堆里翻出的裙子。
她跪在地上做出祈祷的姿态,希冀地看着黑布缝制头上长角的男性玩偶,箱子后面有齿轮转动的声音,咔哒咔哒的一阵后诡异的音乐响起。
西蒙被这一幕吸引,注意力全放在上面,身后的兰斯洛特收回目光,继续守护自己的殿下,余光中他看到一抹飘扬在空中,如同蝶翼般闪着细粉似得光泽的粉色长发,兰斯洛特心神恍惚,几乎下意识地扭过头,只看见裙摆一角消失在巷子里,鬼使神差的他迈开脚步追了过去。
那在记忆中错失的友人,还有再见的一刻吗?
随着音乐提高音量变得急促,女玩偶跪倒在男玩偶身前,男玩偶高举起手臂,看不清五官黑乎乎的脸上似乎也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开心。
下一瞬,帷幕拉上,再打开箱子内的木板已经换了一个画面,盛开无数鲜花的庭院中,一座华丽的宫殿成了背景。
一个高大的男人将手伸向一头金发的少女,少女穿着精致的长裙,玩偶脸圆润可爱,脸颊带着红晕,只是上面依旧带着布片拼接的痕迹。
剧情继续下去,地位极高的男玩偶拉着少女跳舞,旋转着进入帷幕后,再出来少女怀里已经抱着一位同样金发的婴儿。
婴儿在襁褓中安眠,男人走出与他们依偎在一起,穿过花园,音乐不再沉闷,突兀地欢快起来,帷幕拉上打开,少女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将闭目沉睡的婴儿交给男人。
拼接的身体诡异丑陋,艳丽的妆容可笑滑稽,玩偶失去牵引倒在病床,陡然激烈起来的音乐,仿若在庆祝这一幕。
箱子上方洒落彩带,在悠扬欢快的曲目中,婴儿一日一日长大,男人派出很多侍从仿佛在寻找什么,带回来的却是让他一次又一次失望的消息。
他痛苦而疯狂,总像是在祈求何物的模样,直到某一天高大的男人遮蔽了太阳,他狂躁不安的心才彻底平静下来。
他完成了对妻子的承诺。
帷幕再一次拉上,一位弓着背颤颤巍巍的老者冒出头,他的容貌让人惊诧,丑得像头几百岁的沙皮狗,脸上的褶皱快将五官藏起,黑豆似的小眼睛镶嵌在双眼的位置,以一头直立狐獴似的姿态看着西蒙。
西蒙打了喷嚏,鼻腔酸涩,又揉弄眼睛,眼睑发红,他盯着眼前的沙皮狗,嘴唇跳起舞,“这是我见过最有趣的故事。”
沙皮狗老人费劲地弯下腰,感谢西蒙的赞美,一枚金灿灿的金币翻转着砸在老人身上,“不过,它更适合出现在地狱中。”
沙皮狗笑了,褶皱变成一朵盛开的花,声音像残破的锣不停敲着,“感谢您的喜爱,可惜的是有趣的故事总是来自人间。”
步伐急促穿过巷子,兰斯洛特追逐记忆中的玩伴,巷后阴影中,仅有少数阳光斑驳地映照在墙壁,细碎的光线里少女提着裙摆漫步在这肮脏之地,仿佛是借着这里的淤泥盛开。
“芙尼亚!”
在兰斯洛特的祈祷中,少女转过身,茫然的表情被惊喜取代,不知为何即使已过多年,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彼此,恍若将对方遗失的那些日子,思念一直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兰斯洛特!”
芙尼亚松开裙摆,任由雪白的蕾丝花边垂落在这片肮脏恶臭的泥土,她张开双臂,追随记忆中一次次扑入兰斯洛特怀里的景象,细跟鞋费力在沼泽般的泥土里挣扎,跌进兰斯洛特同样张开的手臂,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天啊!亲爱的兰斯洛特,我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是主听到我的祈祷了吗?快告诉我,求你了,请告诉我你生活得很好。”
芙尼亚用手帕擦拭眼角,两把小扇子似的睫毛挂着颗颗水珠,“我找了你许久,我以为可怜的我将永远遗失你。”
兰斯洛特借力托起芙尼亚,让她站在自己身前,尽管他内心激荡的像是彻夜难眠的诗人,却依旧强硬伪装出僵硬蜡像般的姿态。
他向芙尼亚解释与她分离后的日子,他是如何漂泊到皇城,在即将被卖进‘黑窑’前,又怎样被太阳拯救。
提起西蒙,眼底海涛一般的深蓝海水,温暾着将自己煮沸。
风温柔的吹拂,时光悄然回到那一日,彼此捡到对方的孤儿,互相扶持依存,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兰斯洛特被抓走,哪怕芙尼亚追出从来不敢进入的繁华街道。
“你…好吗?”兰斯洛特扫视芙尼亚身上奶油蛋糕般的长裙,她粉色的长发带着大小不一的花朵夹杂着珍珠,静下心来才闻到风传来的芳香。
“我想是好的。”芙尼亚羞怯地低下头,眉毛哀愁地低俯,“好心的贵妇人收养了我,兰斯洛特如果那天我能抓住你的手,我们就可以一起被收养,请责怪我吧!”
芙尼亚以手帕覆面呜咽地哭泣。
“不是的芙尼亚,我对如今的命运万分感激,我将永恒铭记那一日柔和的阳光是怎样裹住我的身体,我甘愿留在西蒙殿下身边。”
“…”
芙尼亚握住兰斯洛特手臂的手指垂下,她带着无辜兔子般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兰斯洛特,“待在殿下身边感到快乐吗?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我会为你开心的。”
清透的眼珠流出泪水,芙尼亚抽泣,“亲爱的兰斯洛特我真高兴还能见到你,我尊重你的选择,但请不要拒绝我的邀请好吗?明天我还能见到你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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