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跟他和好之后,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纪南身披大牡丹,见我开始说起他不爱听的话题,掏出游戏机就要开始忙活。我一把按住他的手,看着窗外明亮的路灯,听见夜麻将的吵声,“你觉得林渡舟爱我吗?”
这话似乎问得纪南更无语了,他甩开我的手,打开了游戏机,“你要想作就滚一边子去,谁有闲工夫陪你唠这些。”
我又没头没脑地问起,“那如果我被绑架了,你会来救我吗?”
“又问,又问,”纪南被我闹烦了,把游戏机一扔,“你就直说你要干嘛,又要找骂,骂伤心了又生闷气让你男朋友猜。”
我粲然道:“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生闷气让他猜了。”
“前两天悄没声跑了不是吗?”纪南疑惑,“原来竟然是我误会了,你本意是要跟他私奔的,结果他没跟你一块儿跑?”
“那次不算,”我狡辩,“你就说万一我完蛋了,你来不来救我吧。”
纪南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他挺爱你的,满意了?”
我怒道:“不是这个问题。”
外面的热闹声渐渐弱了,我躺在枕头上看天,没有林渡舟在身边,远地高空都变得乏善可陈。我重新提起,“我总是想起我带他回家的那个晚上,还有我们在学校里闲逛的时候,明明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却有好多说不完的话……要是你能知道我在说什么就好了。”
纪南:“好赖再不济我也能听懂中文,你酸言酸语的刺谁呢。”
我说:“有时候我觉得就像一场梦,我虚度了十年,一转眼,还是他扶我回家的那个晚上,我们还有好多时间可以去追逐理想,还可以去遇见自己最爱的人,发掘那些被隐藏起来的秘密,让细水长流更细致一点、更长久一点……就像一个莫乌比斯环,我们会在里面起起伏伏地兜圈,过了十年,我们又走回原点。”
纪南亳不留情面,“有病赶紧治。”
“如果这里是又一个原点的话,我应该弥补过去没有做到过的那些,我应该分担哪怕一点痛苦,我应该承受那些秘密,更应该找到解决的办法,这些早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继续自顾自地喃喃。
我以为纪南早就没有听我说话,没想到听我说到这一句,倒是来了火气,“叶清川,我说你有病你不信,谁他妈谈个恋爱把自己谈成苦行僧了。你承受个屁,还分担,能过就过,不过就分,屁大点儿事。他摔个跟头都是你的责任,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我一激灵,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想一想笑起来,“你好可怜,你根本不懂爱的感觉。”
纪南被噎住,说我魔怔了。我在他的骂声里开怀。第二天大清早,我又在他的骂声里兴致勃勃地起来,守在窗前看林渡舟来接我了没有。纪南说我像等待关爱的空巢老人。
也许此刻就是又一个原点,又一个开始。我当然可以抛却过去那些辗转反侧的时刻,也可以暂时放下那些温存美好的良辰,当他再次走进我的视野,我期望在这个原点之上,可以生发出更多的热望与依赖。
外面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当他撑着伞走进楼道,当他提着冒着热气的豆浆来到我的面前,当他看入我虔诚的双眼,他应该明白我多么希望和他共度余生,他应该知道我多么希望他对我承诺漫长的余生。
我穿着睡衣和拖鞋,大概看起来很懒散,偏执地说:“林渡舟,哪怕为了我,你也要长命百岁。”
他的风衣下摆缓缓落下来,冷气吹散了一身的沉静。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像舞蹈时柔美而有力的曲线。
林渡舟放下伞,抖了抖水滴,“那你就一百零三岁。”
我把他拉进屋里,关上门,拥抱升温,然后是温热潮湿的吻。
吸管里的豆浆滋啦作响的时候,纪南在卧室里打哈欠,让我们别把孩子生在屋里了,好歹等他走了再说。
我已经吃完了早餐,小朋友高扬着尾巴在饭桌上走来走去,把早餐闻了又闻。纪南见没人理他,抓着鸡窝头走出来,“叶清川,你不怕猝死啊?大半夜还在回忆你俩当年吃的生煎包,大清早就爬起来看人来了没有。你那脑子趁早爆炸了吧,我不晓得那么久远的事情记它干嘛。”
“对,”我想起来,对林渡舟说道,“就是以前卖豆浆的奶奶做的生煎包,她只卖了一回,但是我觉得是最好吃的。”
林渡舟剥好了鸡蛋壳,把光滑锃亮的鸡蛋递到我手里,“因为她的女儿有店面,专门卖生煎包的,她说去店里吃新鲜的最好吃,那年有一回,我给你带回来的,就是她女儿店里的。”
我把鸡蛋接过来,十分疑惑,“那为什么我不记得了,应该也没有多好吃吧。”
“因为我提回来已经不太热了,”林渡舟浅浅笑道,“然后你还赖床不起来。”
“你俩脑袋都赶紧爆炸吧。”纪南对我们没话说了,转身进了浴室洗漱。我和林渡舟相视一笑,我觉得我们俩似乎确实有些腻歪,恨不能随时黏在一起,可明明我们好像也没有做什么。
“爱,”纪南刷着牙走出来,含糊地补充,“起码做了点爱。”
我恍然大悟,“对哦。”
林渡舟为我们去录了一版小提琴曲《月光》,在乐声悠悠响起的时候,我和小庄登上了台。
影子不一定就是阴霾,可能代表着形影不离;哪怕是阴霾,也不一定会带来苦痛,而是对过往的种种隐忍与包容。这是小黄豆和林沉岩教给我的。
我们在林渡舟的乐声里起舞,自行车在舞台上划出一个个漂亮的圆圈,圆圈在阔大的空间里被放大,追光打在我们身上,台下昏暗的景象里,我看见笑脸盈盈的他。
一个少见的、灵动的、温润如水的笑容。
我和小庄的节目《光与影》不出意外地获得不错的成绩,庄临意也成功地留在了节目里。只是表演过后,评委老师说听闻我们彩排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问我们怎么样。
小庄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于是接过话筒,笑道:“本来隔壁节目《心灵摆渡》中的林医生是要来帮我们拉琴的,但我太过冒失,彩排的时候把人家撞倒了,好在他没有事,我给林医生的观众们道个歉。”
镜头转向台下的林渡舟,他面色轻松,嘴角含着笑意,看起来和心理节目里的模样不太相同。
工作人员把话筒递到他手里,他只是摆摆手,没有接过去,温和的模样看上去愉悦而自然。
这回台下也亮起了明晃晃的灯光,林渡舟的神情被我收进眼底。我微微地出了神,觉得不像他,又觉得格外熟悉。
当晚录制结束,节目组要准备饭局,林渡舟先离开了现场,我只收到他的信息——“结束了告诉我,我来接你。”
纪南在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虽然没参加这档节目,但跟谁都认识,饭桌上成了交际花。
我听他侃侃而谈,只觉得聒噪,心跳得出奇的快,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我知道了,师哥,你是有社交恐惧症,”庄临意一副看穿的模样,“上回大家参加台长的践行宴,你也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这会儿也是,如坐针毡的,你肯定是有那个什么社交恐惧症了。”
我攥着筷子,“没有,我就是觉得……”
还没开始解释,纪南就在旁边煽风点火,“他人菜瘾大,小酌两口就四脚朝天,怕被人家导演和舞蹈演员们看见,丢死个人。”
“是吗?”庄临意手里的酒杯拿起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我还说敬师哥一杯呢,这段时间师哥很照顾我。”
“那当然咯,”纪南满身酒气地凑过来,阴阳怪气的,“他就爱讨师弟的欢心,你看看林……”
话说到一半,我连忙捂住他的嘴,举起酒来跟小庄碰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别理他,你纪南师哥也是师哥,快敬他去。”
纪南非常符合我对东北人的刻板印象,爽直、仗义、热情,还千杯不醉。我小酌了两口开始天地旋转,纪南就差一杯敬月光一杯敬朝阳,偏偏只是红了一点脸,眼神还是清明的,让我抿两口得了,快点儿滚回家去。
我看见他变成好几重人影,拿出手机来拨林渡舟的号码,结果手机不知怎么就飞出去老远,也不晓得是谁捡起来递给我的,我对着电话那头就说:“弟弟……快来接我。”
恍惚中我听见谁说我怎么有个弟弟,多大了,是不是还在上学,我笑起来,回答道:“去年就毕业了,人家是博士。”
纪南让我少说两句,赶紧把人摇过来,顺便把他也带回去。
庄临意糊涂了,也开始说疯话,“师哥,你跟他求求情,今天可以顺路,把我也捎回去,我还想吃他上回请咱们吃的粥,清汤寡水、要死不活的……”
小庄话说到一半就睡了过去,我仔细辨认屏幕上的字,确定自己没有拨错号码,上头写着“小朋友”三个大字,但那头没有接通。
“他怎么不理我了,”我一把抓住纪南,揪着他的衣服从椅子上滑下去,怎么都坐不稳,“我今天表演得不好吗?他不喜欢吗?他怎么不理我。”
“行了,又犯病,”纪南把手机一把抢过去,不知道鼓捣什么,半晌过后把我拎起来,“啧,他怎么不接电话。”
我睁开眼睛,一瞬间觉得自己酒都醒了,摸着自己的心口,酒杯被打翻,殷红的酒淌出来,像一种阴沉的预感。
我蹭地起身,不顾纪南的叫声,飞快地往外冲,一头撞到门上,爬起来继续跑。我看见外面的月亮,惨白地散着光晕,在空洞的夜空里摇晃。
第46章 【18天】他比我更隐蔽。
纪南追出来的时候,我已经钻进路边等待的出租车,进去的时候连碰了三下头。
手机里不断发出的忙音被疾速嘹唳的风声掩盖,我趴在车窗上,看外面车水马龙,想起林渡舟前两天目送我回家的样子,还有十年前他向我挥舞钥匙的动作,得意而撩人的神情。
我想很多时候,我对于林渡舟的认知是不清晰的,明明我切实地知道他爱我,明明他已经亲口许诺他属于我,但我还是在他这里尝到了挫败的滋味。他笑脸盈盈坐在台下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一个遥远的人,我不曾在他身上看见;我又觉得无比熟悉,仿佛每一天都和他擦身而过。
出租车在小区门前停下来,我掏出林渡舟的钥匙,说我要找他去。要不是门卫大叔见过几面,估计只会觉得我是一个夜里撒酒疯的醉鬼。
我冲进去,还没走到他家楼下,下一秒已经看见倾斜的草地,月亮向上攀升,好像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我的笑话。
“完了,”我喃喃自语,“怎么小酌两口,又酌成这样了。”
好容易上了电梯,我费劲地找他家的楼层,电梯卡按了半天都没用,我被迫在他人的呼唤中上下来回,有好心人问我要到哪一层,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帮我刷了林渡舟的电梯卡,把每一个按键都按一遍,一片灰暗之中终于亮起了红色。
我走到门前,用钥匙钻了半天,才发现我拿的根本就不是林渡舟家的钥匙,上面只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装到我钥匙串上的电梯卡。我拿着钥匙对着密码锁愣了半天,按过门铃,砸了两下门,没人回应。
我对着密码锁又看了好一阵,想起来林渡舟恋爱脑的德行,再加上电视剧里都这么写,输进去我的生日。
密码错误。
我沮丧地靠着门坐下,脑袋磕在把手上。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我又试了林渡舟的生日,还试过了林渡舟和我组合起来的生日……不对,都不对。
手指下意识地在上面按着,然后我听见开锁的声音,一串轻快的音符。我进了门,看见里面亮起的昏黄的落地灯。
是我们相遇的日子。
我觉得喉间干涩,哑着嗓子叫他的名字,没有人应声,浴室忽而传来碰撞的声响,哗哗的水声泄出来,我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在一瞬间都变得死寂非常。然后世界复苏,我听见他的声音,喘息,咳嗽,刹那之间钻进感官,朦胧又混沌的意识彻底苏醒。
我打开浴室的门,跌跌撞撞地闯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浴缸里的身体,一地的水渍,惨白的脸色慢慢恢复血色,散乱的发丝,剧烈的嗽声,紊乱的气息,好像让我看见会发生的那一刻。
我看见他劫后余生的眼睛,我知道这不是林渡舟。
手臂因为自救的碰撞变得通红,我一把抱住他,将他拉出来,用浴巾裹住他的身体,第一回看见了他的颤抖。
我拥住他的肩膀,眼泪已经和他发丝的水滴一起落下,滴在他裸露的肩颈上。
“对不起,林沉岩,”我哽咽着呢喃,将他冰冷的温度揽在怀里,“对不起,我来晚了……”
是我错怪了他。
就像他所说,他是林渡舟的一部分,我早该完全相信他。
10月15日的新闻报道上,白布下露出的手上满是擦伤,原来那是自救的伤痕。最后进入溺亡时刻的是林沉岩,在溺海之际恢复意识,占据主人格的也是林沉岩。
使林渡舟溺海的不是林沉岩,要救他的人才是林沉岩。
沙发上的人塌着肩膀,低着头,穿着宽松的衣服,是一个少见的、颓丧的姿态。
“出现了我不知道的人格,”林沉岩垂眼,目光已经没了中心,话语轻而低,“他比我更隐蔽,出现的时候,连我也没有意识。”
“你是在最后的时刻恢复意识的是吗?”我问道。
“嗯,”林沉岩应了声,自言自语,“这次能醒来,下一次……”
我想起10月14日的林沉岩,那个坐在林渡舟的会诊室里,对我进行催眠的林沉岩,他知道我在这些日子里经历的所有事情,他理解我所有的心事。
现在距离10月14日还有17天,我还没有和他坦白,但如果真如林沉岩所说,他应该已经完全信任我。
“先前你对我说的话、做的事,不管是为了试探,还是一步步地引导我走到现在,我都已经放下戒备和顾虑,”我看着他失落的眼睛,“林沉岩,我知道10月15日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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