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将我的身体覆盖上一层绚丽的金色,我牵着师姐,穿过缤纷的花园。
然后我们看到了那扇门,衣衫都停下了飞扬的弧度,桔梗花上前,要打开那扇门。
灯光暗下来,我回望,目光越过后面一大片绚烂的花园。穿过旖旎的灯光,我看见二楼包厢里的人影,他走到栏杆前面,默默地注视着我。这回我看清了他的表情,是灵动的、饶有兴趣的。
全场灯光黯淡,短暂的一瞬之后,一束光落下,他已经来到我的面前。
他笑得眉眼弯弯,朝我伸出手,看上去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人。
我拉住了他的手,跟随他的步伐,来到了舞台上那扇小小的门前。
他打开了门,门内暖黄的灯光透过来,他的背影被包裹在光芒之中。他牵着我,要走向门的另一边。
我扯着他的手,停下了脚步。
不对,我应该独自走过这扇门的。
我应该独自回到现实世界,去见我的月光。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些,似乎在邀请我和他共同奔赴未知的前路。我看着那张光影里无比熟悉的脸,脸上的神情让我觉得陌生,却在另一种程度,仿佛无时无刻不在身边。
我问:“你是谁?”
他笑而不答,已经跨过了门槛,几乎要隐没在迷幻的亮光里。他温润的双眼如流水清澈,仍旧执着地拉着我的手,恳切地请我与他一起走进这扇门。
我心一横,攥着他的手也紧了紧,一步跨过了门。
我们的周身都被包裹在光芒里,然后光芒淡去,眼前是纯净的花园,我们身处一大片浅绿色的洋桔梗中间。他牵着我,轻声道:“回头。”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听上去年轻、温柔,属于林渡舟的衣服已经褪去,他穿着一件舒适而宽容的卫衣,柔软得会被风吹动的直筒裤,发丝在风里飘。
我听话,循着他的背影回过头去,看见一幢漂亮的楼房,从第三层尖尖的阁楼往下,垂落了一整个墙壁的爬山虎,葱绿,旺盛,肆意。
我没看见他的脸,跟着他走进了楼房。紧握着的手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可我明明并不清楚他究竟是谁。
我们先走进了一楼的大厅,里面摆放着宽大的地毯,看起来像我之前买在练舞室的那一块。屋子里也有各式各样的花朵,高低错落,映了一地的柔和的影,随着阳光轻轻地晃动。
他领着我走到一楼的一个房间前,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闻到木质的馨香。他压下门把手,门缝徐徐打开了另一番光景。
我们走进房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窗外是宁静的花园,窗台前摆放着原木色的书桌,林渡舟坐在桌前,安静地趴在上面,阖着双眼,阳光照着他的侧脸和脖颈,给纯白的衬衫镶上一层鎏金的外廓。他手里的笔斜插在指缝里,笔记本敞开平躺在桌面上。
我拿起笔记本,发现上面是他的日记,厚重,温热,被阳光晒得晃眼。
里面记录着一些随笔,我大概翻过去,发现有一页缺失了一半,上面写着9月29日,翻过来,则是10月1日。
9月30日和背面的10月2日被撕了下来,纸页上残留着不规则的痕迹。
我将笔记本放下,走到墙壁前面,看见上面纷繁的照片,色调基本都是温和的,他记得我们在烈日下分享的滴着水的青梅汁,记得我们在学校小径里鼓起勇气的拥抱,记得我们在飘雪的窗台前湿润的吻。
然后我们走出来,打开了紧挨着的另一扇门,上面涂抹着色彩鲜亮的图画,秋千里窝着正在熟睡的小孩。
小黄豆穿着短袖和背带裤,头发带着些俏皮的卷,呼吸浅浅的,双腿搭在吊篮上,膝盖泛着可爱的红,身边散落着没有拼完的五颜六色的积木,秋千背后的窗外,是一片洁白的花园。
身边的人带我走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我们一起沿着楼梯往上,楼道没有一盏灯,光线越来越昏沉。我们停留在一扇灰黑的门前。
这扇门上贴着封条,外面没有把手,在我疑惑要怎么打开的时候,他不过轻巧地一推,里面的场景急剧地映入眼中。
屋里光线昏暗,唯一的一扇窗前盖着厚重的窗帘。当门被打开,微弱的光照亮了屋内的人影,狰狞的背影就在眼前。我被吓了一跳,经过他身旁的时候,要转头去看,身边的人却挡住我的视线,将我拉到了窗前。
窗户下面还坐着一个人,他仰头靠着墙壁,不同于正睡着的林渡舟和小黄豆,林沉岩正睁着眼,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好像在发呆。
带着花香的风将窗帘吹开了一条缝隙,亮光落在窗户一侧。正如林沉岩所说,他真的将我和他曾经拥抱的照片粘贴在窗边,当光一透进来,这张照片就成了屋里唯一的亮色。而窗外,也果真是一片粉紫色的花园。
身边的人又牵着我出去,二楼没有楼梯,除了林沉岩的房间,只有空荡荡的昏暗。
我问他,“那你的房间呢?”
他牵我到了转角处的一扇窗边,指向窗外垂落的爬山虎,“从这里,爬上阁楼。”
我吃了一惊,扒着窗框探出头去,看见延伸的藤蔓,“这会断掉的吧?”
说罢又觉得既然他这样讲,在这个奇幻的世界,大概是不会的,可是又生出强烈的怀疑,“怎么可能上得去?”
我听见身后的轻笑,回头,他模糊得隐在迷雾中的脸近在咫尺,我听见他温声道:“你怎么可能爬不上去呢?当年的形体课,你不是宋老师最得意的学生吗?”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踩着窗框,攥住藤蔓往上攀登,很快在阁楼上对我伸出了手。
舞台上各式各样的道具我都驾驭得如鱼得水,他没说错,我的确可以轻松地爬上去,动作甚至可以比他更轻巧、更省力、更漂亮。
我跃上阁楼,里面爬满藤蔓,绿意盎然,柔软、舒适、一尘不染。藤蔓向外延伸,落入浅绿色的桔梗花园。
屋中间摆着简单的木质桌椅,他示意我坐下,端来了清澈的水,自然地坐在我对面。
“你很想知道我是谁吗?”他的话带着笑意,听上去无比熟悉,似乎来自某个记忆的深处。
桌上粘贴着半张被撕下来的纸,上面是林渡舟的字迹——
“9月30日:我即使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面前的人随意地摆弄着自己的手,从左手的食指捏到小拇指,再返回到食指。
窗外涌进的风吹得人清醒,我抬头,看见了他的脸。
作者有话说:
【注】
我即使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圣经·诗篇》第23章 第4节
PS 伙伴们由于最近忙着论文和工作的各项事情,所以近一个月会暂停更新哦,会在寒假更完,大约还有十章。
第53章 【15天】年轻的我。
呼吸在带着藤蔓和鲜花味道的空气中停滞一瞬,他明朗的眼睛注视着我,含着柔和的笑意。我知道我和他遇见过。
他知道在曾经的形体课上,我是宋老师最得意的学生;他知道我和林渡舟曾经在两情相悦的时候,约定过分离就寄来一只手表;他也期盼我的每一次演出,所以无论是在舞台下面,还是在剧场里,都会占据主人格来看我的舞蹈。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从左手食指向下捏到小拇指,又返回来捏到食指的循环往复被打破,目光下移,他看着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此刻正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轻笑道:“多少年了,下意识的小动作原来还没有改掉。”
那种对他熟悉地仿佛每天擦身而过、又生疏得似乎多年不见的感觉,在面对眼前的这张脸时,找到了倾泄的出口。
我看着对面如同照镜子一般的脸,垂眼盯着桌上的纸条,沉默了良久才算平复心绪,说道:“你看上去很年轻。”
“你也保养得不错,”他耸耸肩膀,莞尔道,“就是看上去不太开心的样子。”
在我没有陪伴他的日子里,林渡舟竟然分离出了一个“叶清川”人格,一个还停留在他记忆中的,比我更年轻的我。
我不应当怀疑这个新出现的第四个人格,不应当猜想他有任何加害林渡舟的可能,因为当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他正处在最爱林渡舟的年纪,沉醉在银杏叶发黄的早秋、雪花飘落时亲吻的初冬,他正爱得奋不顾身、一尘不染,他正在向林渡舟交付他灵魂中所有的信任与忠诚。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我三十二岁了,谁上班还开心。”
“是吗?”他不假思索,“我打算进舞团了,所以在舞团里的发展并不好吗?”
他这样说,我就猜到了他的年纪,安慰他道:“开玩笑的,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你明年就会进到轻鸿舞团,几年之后会成为首席舞者,连纪南都没赶上呢。”
他听过之后还算满意,眼睛弯了弯,看起来柔媚又勾人。我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看见曾经的自己,又想起来这是林渡舟心里所创造的我。原来在他的眼里,我是这个样子。
自由,引诱。怎么看怎么像只狐狸,那双笑盈盈的眼睛没有任何攻击性,却自然而然地充满上位者的味道。不难想象林渡舟曾经在这双眼睛下心甘情愿地折服,常常坐在我身下,抬起湿润的双眸,仰望而来。
害人不浅。
“我叫叶帆,二十三岁,”他的手掌支着下颌,向我说明,“我是十年前的你。”
“九年,”我纠正他,“今年的生日还没过呢。”
“好吧,那就算九年,”他似乎也对年岁的流逝感到无奈,到底还是包容了我,“你和林渡舟为什么分开?”
“说来很复杂,”我觉得这话要是讲起来,就实在太长了,最主要的是,我并不愿意去回忆那一段时间,于是推卸起责任来,“简而言之,都是二楼的那个人搞的鬼。”
“林沉岩?”叶帆皱了下眉头,结论下得斩钉截铁,"他有病,害我和弟弟错失整整六年的光阴。"
原本还要替林沉岩辩解一下的我,霎时间被他毫不犹疑的论断噎住,忍俊不禁。
弟弟还真了解我,这确实像曾经的我会说出来的话。而九年之后,我觉得他有些武断,但好歹帮我平息了一些对林沉岩迟迟没有发作的怒火,含笑帮腔道:“嗯,他有毛病。”
“那你呢?”我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体里?是什么时间,什么机缘,让你出现在他的身体里?”
阁楼的小窗被风吹得开开合合,窗缝里不间断地传来桔梗花的香味,轻飘飘的,把人的灵魂也吹得浮动而缠绵。
我看见他眼底的失落,看向我时,再没了方才温润的笑意,反倒刹那间变得冷漠,像是疑惑,又像是责备和质问,“你不清楚吗?你选择了和他分开,无处安放的思念才变成了我。你的生活在向前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些瞬间想到过,他可能身处怎样的煎熬吗?他溺海的时候脑子里想着谁,你没有设想过吗?知道他为了你而死的时候,有过一丝愧疚吗?就算是错过六年,那后来的时间又算什么?”
穿过他的诘难,我捕捉到他话语中那些陌生的信息,不解地看向他。
叶帆却好似憋了满腹的委屈,仿佛先前隐忍了良久的愤怒在此刻倾巢,“叶清川,我以为你还爱他呢,哪怕是重新爱上了他。你怎么能问我为什么出现?你怎么能抛弃他,又心安理得地漠视给他带来的痛苦?”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我放下旁生出来的情绪,抓住要害,“我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你在第四次循环被分离出来,按理说,你经历的日子,也是我经历过的,为什么你说的事情,我好像完全不知情?”
这下轮到叶帆不解了,他双掌拍在桌面上,空气中爆发出碰撞的突兀声响。
“你不知道?”叶帆皱起眉头,眼底闪过一丝无措,似乎没有考虑过对牛弹琴的可能性。
话音刚落,他又反应过来,“……什么?第……四次循环?”
我于是向他说明了林沉岩给我透露的那些信息,他如何孤独地经历了前三次循环,在第四次才出现了叶帆,在第五次才等到了我。
叶帆摇摇头,倒是给出了一个我意料之外的答案,推翻了我的说法,“你所说的‘第四次循环’,我并没有陪林沉岩度过。我出现的时候,林沉岩的房间就是紧闭的。后来的时间,我也从没有见到过林沉岩。是在最近,也就是你说的‘第五次循环’,我才打开他房间的门。”
“你在林沉岩和外界失去联系之后才出现?”我问。
“对,是10月12日的晚上。”叶帆回答。
风把人裹得浑身发冷,我低声道:“那一天,我们参加了校友会。林渡舟在台上演讲,我坐在台下,我们没有说话……距离他溺亡只有三天,你陪他度过了那三天。”
“三天?”叶帆不可置信地轻笑出声,“叶清川,你糊涂了,我陪他度过的是三年。”
我浑身僵冷,听见他的话,“在第四次循环里,林渡舟不是在今年溺亡的,而是三年后的10月15日。”
————————
【关于叙述声音和循环】
作话放不下,所以放在文后。
这里需要区分一下,在叶帆加入故事之后,时间线变成了三条,而叶清川的叙述声音就从原来的两重(其实是隐性的三重),变成了显性且稳定的三重:
①正在经历第五次循环,也就是本文所记录的45天的他。
②在10月14日林沉岩的催眠和帮助下,回忆前44天的他。
③在叶帆的引导下,想起第四次循环中,被遗忘的三年的他。
听起来可能有些绕,我们举例子来说明:
10月15日,叶清川收到了林渡舟寄来的手表。——这一段记忆来自林沉岩在10月14日的催眠暗示,因为他在溺亡醒来时,手腕上并没有手表,因此推测手表寄给了叶清川。所以是第②种叙述声音。(在10月14日林沉岩的催眠和帮助下,回忆前44天的他)
在第五次循环也就是前几个章节,叶清川和林沉岩已经推断出,手表应当是叶帆寄的。——这是叶清川在第五次循环中实实在在经历的情节。这是第①种叙述声音。(正在经历第五次循环,也就是本文所记录的45天的他)
36/47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