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见向善芳严厉地教导向子旭,却陪着她玩的时候,她总是得意,像强撑面子的失败者越是张狂,她其实是羡慕和嫉妒。
而如今,她最嫉妒的人,才是被无情摆在最前面的“恶”,不知该为嫉妒的人从来什么都没有而痛快,还是为她从“正数第二”变成了“倒数第二”而不上不下地苦涩。
下一个死的人会是她吗?
“没顺着你意死了,你别失望,孔知晚,说不定你比我死得早呢,盘蛇铃为你而响的时候,你有料到向子旭今日的下场吗——那就是你的明日。”向执铃轻飘飘地走远,“至于石漫,她葬也葬在8号的土,不进向家的坟,你俩死都死不到一处,别当真了。”
“四”得出结果,作为琉璃宝匣的地宫就开了。千疮百孔的石壁从血肉般的缝隙里,流露出荣登极乐的琉璃辉光,像靠坐的孔知晚淡淡笼进,渡过和她八字不合的圣洁。
鲜血流过她刀锋的棱角,罪恶的黑色瞳孔在梦幻的白光中低垂,盖住石漫微微睁开的双眼。
“有什么血腥场面我不能见?”石漫哑着声笑。
“琉璃的光,你的眼睛见不得。”孔知晚只点了两句,就让石漫哑口无言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我想等会再说。”
“那现在你想做什么。”
石漫没回答她,她听话地闭着眼睛,给了孔知晚一个拥抱,这并不稀奇,不说热恋的时候,她们重新走到一起后,亲亲抱抱一直不缺,似乎每次危机告一段落,她们都会拥抱,慰藉彼此的疲劳。
有点糟糕,好像都是知晚哄她。
石漫有些笨拙地拍着孔知晚的背,像哄一个孤独被困的孩子,脸贴着她的脸颊,躲在一隅,传递温热。
“我见到了你。”
孔知晚微顿,在向子旭的梦境里,石漫见到了她。
“没有好好拥抱,你又把我推开了,我想再抱抱你。”!
第128章 五感
石漫捧着一杯冰美式,坐在办公室窗边的藤椅望着轻薄的云,就像一块遮羞布,遮住天幕后的神目,给人虽高远却可以接近的错觉。
向下看,空旷的老旧庭院里,都是翠柳尘灰,和七中被撅得坑坑洼洼的操场一样,像老鼠成贼串成地洞,8号地下也都是白骨吗?
上次把咒令都挖掉,倒是没撅开地里。
咒文旋转在瞳孔,太极八卦封魔阵浮现在她眼中,她脑子里却都是火海中推开她的无头木偶。
神的意识切割,可以变成各自独立却利益趋同的意识,如果把神看做无所不能的人,那人就是简单化的神,也许也同理。
咒傀之术的傀儡多种多样,木偶被利用最多,像她爱用纸傀儡探路,血傀儡就是她用朱砂血瞎捉摸出的。
送琉璃宝匣的木偶只是信使,为隐藏主犯的真身。但向子旭被安上孔知晚的因果,在梦境之中使用孔知晚的木偶——那不就是九头之蛇抢夺了凤凰的身体吗?
这就是孔知晚和真凤凰的因果,同命相怜?
木偶如果是孔知晚的替身,里面有孔知晚的因果——这怎么听起来,有点除灾娃娃的味道?
除灾娃娃都是长辈或者师父给小辈在小的时候做的,向子旭说木偶伴随本体慢慢长大,长成孔知晚如今的样子,可能性很大。
木偶也有意识?她的纸蟾蜍和血傀儡都没什么脑子——都是她自己远程操控,或者遥控自动,血傀儡跟着小学委亦步亦趋,其实是她潜意识的一部分在陪小姑娘玩。
如果木偶是剥离孔知晚的另一个“孔知晚”,从小到大,被困一座梦境,无缘无故被深空里长九个脑袋的阴间玩意拔头,被另一个人占据身体,并且在他的梦境里看着他过自己该过的人生……
她会怎么想?
石漫以己度人,她会变成瓶子里的恶魔,攒满怨恨,等被捞出海底、打开瓶塞的那天,无论好人坏人,她都只想毁掉——早不来的晚来又有什么用?都去死好了。
但木偶在生命的最后,用最大的力气,拥抱她。
就像这就是它狼藉又短暂的一生里,至死的愿望。
她们以前没见过,可能通过向子旭的梦境见过她。因为她是向少“得不到的人”,还是因为她是本体的恋人,感到好奇?
她的神情忽然有些奇怪,给孔知晚打电话,从地宫出来,她们就分道扬镳,郑康接她回队,孔知晚回向家,应该还在路上:“怎么了?”
“没什么。”石漫打了电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确是她一拍脑袋的想法,“冰美式一点也不好喝。”
“你已经批判过它无数次了,女士。”孔知晚平稳道,“或许你是在批判我?”
“有可能,所以为了弥补我,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前后根本不挨着,但石漫理直气壮。
孔知晚等半天,对面没动静:“请?”
“你觉得我们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石漫做足心理建设,比她还稳。
“日久生情吧。”孔知晚几乎没犹豫。
“也对,一开始互看不顺眼,你觉得我多事,我觉得你不识好歹。”石漫松了口气,又有点不讲道理的失落,她心里啧了声,有点嫌弃自己的矫情。
她回队里坐镇,孔知晚回向家一探究竟,她们做出退步,忍耐陪在对方身边的冲动。
石漫这边还好,她是8号的老大,人在8号就稳,但孔知晚还不是向家家主,向家保不齐唱哪出戏,她不想多分她的心,就要挂电话。
孔知晚又说:“不过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石漫呆傻地对着“嘟——”挂断的电话,脑子慢慢转过弯——所以,回答“日久生情”是因为石漫对她日久生情,但孔知晚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上她,是这个意思吗?
可孔学神在废弃仓库的眼神像生刮她,冷漠得像要把她扬出去,和那些欺凌她的狗东西一起沉湖。
竟然是一见钟情,她家爱人这么闷骚吗?
所以最初嫌弃她这那,但也没把她扔出去,其实都是欲拒还迎,早有预谋,就像孔知晚在梦境里装十七岁的自己,强吻她试图来一场生命大和谐。
那点失落被甜蜜和微妙的无奈取代,很快又被一种仿佛命定的缘分捆绑,即便危险叫嚣,她又甘心沉溺——本体对她一见钟情,拥有本体一部分因果的木偶呢?是否也会如灵魂的根般,天生等到浸润土壤的雨滴?
木偶也是一见钟情?
生得浑浑噩噩,在侵占因果的另一人梦境里,对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有了情感,直到死的那刻,终于跨过火海,得到一个拥抱。
那不是木偶。石漫一瞬将无头木偶和重逢后的孔知晚重合在一起,那就是孔知晚,她命运的一种极端衍生。
石漫的不告而别永远是亏欠,她离开的那些年,孔知晚也是如此,被困在孤寂的个人世界,等待不知是否能再见的另一个人前来。
换种角度看,木偶好歹能从别人的梦境偷窥几眼朝思暮想的人,但孔知晚却在她做绝的人间蒸发里,得不到她的半点消息,竟然分不出谁更惨一些。
她难以自持地愧疚与心疼,又充满不知廉耻的感谢——幸好命运推波助澜,令她们再次相逢,结束一方自欺欺人的潇洒,结束另一方暗无天日的等待。
不,应该感谢孔知晚,是她放弃了等待,选择寻找她,比虚无的神更加垂怜于她,回到她的身边。
“漫姐,封魔阵不动了。”兔子精钻出柳树丛,跳进办公室的窗户,她觑着石漫的脸色,先一步滑跪道歉,“最近太忙了,又是浴火凤又是地宫白骨,还有向家掺浑水,我给忘了,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这话最初的确如此,但后来就违心了,刘晏含猜出那位神秘追求者、远程投喂猫咪大师就是孔知晚,忙得焦头烂额忘记了,后来被石漫训,又故意没告诉她姐。
没想到孔老师自己坦白,石漫无意间提起开头,她就顺嘴露馅,被石漫面无表情地宣判镇守边陲——蹲在柳树丛里看班。
小虫子太多了!烦死兔子了!漫姐以前怎么一躲就是一天的?
神秘追求者的秘密,是石漫用眼睛的秘密交换的,她的确惊讶了,而且很快想起细枝末节,最初神秘追求者送的吃食都是她以前爱吃的——无论甜的咸的辣的,都味道浓郁,还有五颜六色,包装也花里胡哨,恨不得送一个手账本的程度。
重逢之后,确切说,在七中隔着仓库的门急速二选一之后,再送的吃食都是清淡且养生,色彩也没有那么艳丽了。
替代烟的糖都变成了淡味的柠檬、白桃乌龙、薄荷之类。
那时候孔知晚就察觉到五感对她身体的影响了。
五感过于敏锐后,她的爱好习惯等都趋于“皈依佛门”的境界,否则五个器官来回折磨她的神经,眼睛刚被高饱和色彩刺到,嗓子的甜或辣又直穿咽喉,耳边人群躁动像要炸锅等等,她就像被剥了皮,肌肉组织和神经裸露在外,直面所有被放大的反馈。
怎么都不会好受。
“下一步怎么做?”
队里都很惊讶,松口气又更加担心——漫姐没有直接杀到向家,反而冷静地回到8号安排,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推推搡搡间,就怕石漫去同归于尽,郑康他们受退休的陈队远程指导,在8号设了多处“圈套”,一有不对就绑住石漫,替她物理冷静,势必不能让她跨出8号的门。
“叫郑康挖出来,装进封魔笼——就用关过影妖的那个。”
刘晏含疑惑:“挖出来不就废了,咒令的位置变了。”
石漫打了一个哈欠,从抽屉里取出迄今为止所有的琉璃宝匣薄板,包括“五”的棺材底碎片,和“四”地宫石壁里的碎片。
整理文件一样,边角对齐,罗列好,递给刘晏含:“将咒令和全部咒文移到琉璃的咒令上。”
刘晏含低头,琉璃薄板刻着的背离四圣兽重叠,一层一层完全吻合,像拉高清晰度,明晃晃地呈现出来。
但中间的竖瞳却不同,没有严丝合缝地重合,反而每一层眼睛的缝隙都有微妙的差别——从上到下,从“九”到“四”,连在一起,像一点点睁开眼睛,从沉睡中醒来。
九头之蛇的眼睛,就不知道是真神,还是伪神。
睁眼的过程叠在一起,就像繁杂的万花筒,刘晏含看久了有些晕眩,她一会儿觉得真正的眼睛藏在琉璃光辉的最深处,冰冷地注视她,一会儿又觉得,其实是六个眼睛一起恶意地看着她。
石漫毫无留情地薅兔子耳朵:“别看了,晕倒谁给我打工,快去。”
刘晏含眼泪汪汪地塞回耳朵,不敢再看,跑走前问:“移完之后呢?”
石漫一抬眼:“上乌山,盗宝贝去。”
向家地处偏远,又讲究老家族的礼仪,典雅得安静,但今日却静得远离尘世,甚至有些阴森了。
孔知晚下车前还想着石漫的那些话。
石漫瞳孔的咒文,果然不是单纯的“执法仪”那么简单,还能缓解过于敏锐的视力带来的痛苦,在石漫双眼的世界里,她比谁看得都远,都细,但同样,所有色彩都暗几个度,沉在灰蒙蒙里。
因为直面过于浓烈的色彩,会令石漫不适。
色块堆叠的画像、五彩斑斓的琉璃宝匣、炽热而耀眼的凤尾火海,火海还融灭瞳孔的咒文,这些元素,都是巧合吗?
向善芳提点过她,也就是说,老夫人知道石漫眼睛的真实情况。
而老夫人背后的神,就是寄宿在浴火凤里的神,以孔知晚看谁都不是好人的脑子,肯定是故意如此,刺激石漫。
孔知晚抬头,看了眼向家大门高悬的蛇纹家徽,踏进冷清过头的宅群。!
第129章 家主
向家宅群是活着的,上千岁的年纪,陪过一代又一代人,辉煌无量走到如今沉淀的悠远,古老地看着人间。
于是即便电线拉满了整座宅群,但考虑到地下老祖宗的清净,向家宅群总体的感觉是“静”。
但并非没有烟火气,有人的地方就有烟火气,虽然偏远,但往来未绝——因果难求,“求仙问道”之外,人得吃饭,工作要作,学习要学,向家自持千年世家的骄傲,也没到与世隔绝的地步。
就是家主座下的几个小崽子,吵吵闹闹也没闲着。
今天却没有了。
好像破了幻象,露出破败的千年遗骸。
向少地下有知,一定很感动,凭借一死,全家都空了,专门为他哭丧似的,一扇扇门窗没有光亮,像杨东白和她描述的那夜古董行,只有令人不安的死寂。
本以为回家得过五关斩六将,但孔知晚畅通无阻,直到进入蛇塔附近的建筑,她发现无论如何,她走不到蛇塔了。
蛇塔没有直入的门,下半段塔无窗无口,进入蛇塔,必须从其他的建筑走到蛇塔,那几条路孔知晚熟记于心,但今日她怎么绕,都无法像以前走到蛇塔——通往蛇塔的道路改变了。
孔知晚站在蛇塔旁边的小楼二楼,观察被簇拥的蛇塔,路都被截断,虽然从终点看,仍然延伸出道路,但那些路七拐八绕进入其他角度,都是走不得的断路。
非常道人自然有离地的本事,小石队长就在梦境深空里玩人猿泰山,这样的设计似乎只能针对寻常人,但孔知晚在蛇塔的窗前看过游蛇之景——蛇塔本就是游蛇之景的“咒令”。
断路就是收回通往蛇塔的允许,如果不顾蛇塔的拒绝,强行登塔,“咒令”就会发挥作用了。
和她们预想的情况不太一样。
孔知晚来到蛇塔正下方,仰头望去,漆黑的窗口空荡,淡淡道:“老夫人。”
无人应答,四方的雕花窗像坚不可摧的巨口,隔绝窗外的一切声响,咒令从她掌心飞出一段距离,在拉长的塔身之间,无声无息消融在半空,就像被隐入水中,蛇塔的顶端遥不可及。
石漫进入向子旭的梦境时,孔知晚并非没有察觉,不如说虽然她没在场,但她很难无动于衷——两个当事人,一个石漫的梦境与她共生同在,一个向子旭的梦境与她互成镜像,她就是被埋在雾里、牵着两条线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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