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烯年听到这句话几乎整个人都被震住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背对着许骋僵硬地蹲着,一动不动。
许骋的声音喑哑低沉,何烯年甚至听出了些许乞求的味道。
他从来没有听过许骋这么说话,一次也没有。
许骋向来是自信的从容的,他不会这么说话,也不会把姿态放得这么低。
何烯年震惊之余只剩心痛了,内心深处的欲望疯长,有个声音一直在怂恿他,别放手,你根本不舍得分手。
另一个声音在说: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何烯年按在桌上的手指用力得甲床都发白。他用右手攥着自己右手手腕,让自己的手不再抖动,也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何烯年听到自己说:“算了吧。”
他依旧在蹲着,腿有点麻,眼前也阵阵发黑,按在电视柜上的手也还在颤抖。
客厅里只有纪录片放映的声音,直到这一集播完了,开始播广告了,许骋终于说话了。
“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随后“叮”一声脆响,像是玻璃相触的声音,许骋站起身离开了客厅,回了自己的房间。
何烯年又蹲了一会儿才站起来,站在原地缓了好一阵才不那么晕,他转头看见,茶几上放着一瓶药酒,正是上午才出现在许骋镜头里的那瓶。
离开的时候,何烯年终究还是没把药酒带走,许骋也没再出来。
-
这天以后,何烯年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见过许骋。
这个世界上谁离开了谁都能活着,不过是回到了以往的生活,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烯年也根本没有时间伤感,每天大部分时间留给何坚,陪着他复健,其他的时间几乎都耗在狮馆,给狮馆几个年轻的训练,和李瑜他们出狮赚钱。
刚开始何坚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没几个月就能正常说话了,只是说得很慢,还有点不清晰,也能慢慢自己走几步了。
但是后来他的恢复就慢了下来,又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维持在这种状态里面。
一直没有进展,何坚也开始着急了,一着急就会冲何烯年发脾气。
何烯年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受着,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也理应受着。
后来医生建议何坚回家休养,医院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了,与其每个月给出这么一大笔开销,还不如每天在家好好疗养,还有利于病人的康复。
于是何烯年把何坚接了回狮馆,他也搬回了狮馆的二楼。
两人时隔很多年又重新住在一起。
也是这个时候开始,何烯年的精神状态变得很糟糕。
何坚总是会半夜醒来,然后在房间里念叨着什么,越念越大声,最后就开始骂骂咧咧。
何烯年本来就觉轻,他一听见响动就会醒,然后走去何坚房间看他怎么了。
有时候他是腿痛,有时候是手痛,有时候只是单纯的半夜醒了睡不着。
何烯年总是过去他的房间帮他捏捏手捏捏脚,等到人真的睡着了,他的睡意早就消了,也怕何坚突然又醒了,往往就这么坐在他床边,从深夜坐到凌晨。
每一个等待天亮的漫长黑夜里,他都会想起许骋,会想他们的过去,这会让无声的黑夜没这么难熬,也会想现在的他过得好不好,会点进他的朋友圈和微博,看他的动态,只是没有一次能刷新出东西。
总是这么熬着,铁打的人也会出现问题的。
何烯年发现自己的睡眠障碍之后,去了医院开了些安眠药。
一开始只是一天吃半片,刚开始吃的那个星期睡眠好了不少,至少不会睁着眼睛到天亮了,但是很快就没有用了,没有药的话他还是睡不着。
所以他又去了开药,这次他需要吃一片才能睡着。
。。。。。。
何烯年知道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出现了一些问题,只是他总觉得只是小问题。
只是睡不着,吃些安眠药就好。
只是分手而已,谁一辈子还没分过几次手。
都是小问题,很快就会好的。
直到某一天早上,何烯年在沉沉的睡梦中听到有人在喊他,他依稀听得并不真切,想睁开眼睛却做不到,身体和眼皮好像都不受自己控制,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泥潭里面,动也动不得。
他听到那人喊得急切,于是自己也很着急想要睁开眼睛。
不知道努力了多久,他才终于昏昏沉沉地醒了,何烯年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凑在他面前几乎要贴上来的李瑜,他看起来要哭了。
李瑜身后,何坚坐在轮椅上,探着身体朝他这边看。
他迷蒙着问怎么了。
李瑜跌坐在床边,大口地呼吸着,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吓死我了何烯年,喊你半天了都没醒,你没事吃那么多安眠药干嘛,啊!想。。”
最后那个字嘴型都做出来了,发出声音的前一刻被收进了嘴里,李瑜没好气地别过头去没有继续看他。
何烯年看向旁白你的床头柜,那里赫然放着一片已经空了的铝箔盒。
他才想起来,自己昨晚睡不着,一连吃了好几片安眠药。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自己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并没有想不开,更加不想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他不能死。
也是因为这一次,何烯年终于正视自己的问题,他开始去找心理医生。
医生没有着急给他做什么测试,只是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睡眠障碍的,问他为什么。
何烯年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陌生人,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向他倾诉,他们谁也不认识谁,说出来也没关系的。
于是他断断续续地,有点艰难地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医生从头到尾没有打断他,哪怕中途说到很艰难的部分,也只是沉默地等着何烯年处理好自己的情绪然后再听他说话。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傍晚了,医生没有给他确诊任何病状,也没有给他开药。
只是在他离开医院跟他说,让他尝试着不靠药物入睡,睡不着也没关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就好,顺便约了复诊的时间。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晚饭吃少点,别撑着了。
当晚何烯年依旧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他也没有干躺着,找出了之前自己堆起来的画纸和画笔,随心所欲地画画。
画着画着他还真的就困了,于是就趴在桌上眯了会儿,虽然才眯了没多久楼下就传来李瑜开门开始早训的声响。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得到了久违的休息,转头去看自己昨晚画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他突然就愣住了。
他画了一个背影,一个他很熟悉很熟悉的背影。
何烯年在这儿整整咨询了五年的时间,从这位姜医生在公立医院出诊到他自立门户开了个心理诊所。
何烯年时不时就去找他聊一聊。
中间还停过一段时间,因为他发现这位姜医生是苏医生的旧识。
那天他坐在姜医生诊室前等他的时候,苏杞突然走过来,然后站他面前喊他,他还愣了好一会儿才打招呼。
苏杞不蠢,何烯年知道的。那会儿何烯年和许骋刚分手半年时间,许骋刚辞去画廊的工作,不知道在那个角落飘荡着,他大致知道他们分手的原因,对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肯定也能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何烯年都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甚至也忘了有没有好好和苏医生打个招呼。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何烯年大概有大半年时间没有再姜医生那了。
他心虚得要命,也怕得要命。
他怕许骋知道自己过得不好,他怕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也怕自己忍不住打探许骋的消息,饮鸩止渴。
于是,何烯年刚有起色的睡眠质量又被莫须有的焦虑狠狠打了下谷底,甚至比之前更糟糕。
他每个晚上都抽很多烟,到了早上,阳台的烟灰盅塞满了烟头。
所以哪怕当时何坚的脾气有所收敛,情况也越来越好,何烯年的状态还是一天一天地衰败下去,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越来越瘦。
有时候李瑜和他说着说着话他都能走神,久久地发着呆。
何烯年知道自己很糟糕,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找过另外的心理医生,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出来了,生怕这又是哪个许骋认识的人。
有好几次,在熬过很多个睡不着的夜晚,迎来清晨的时候,何烯年站在二楼的阳台,往下看着,很久很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是一段很难熬的日子,何烯年有时候往回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第61章 恢复
后来,何烯年接到了姜医生的电话。
姜医生有点无奈地说:“你到底是对我的医德多没信心,见到一个熟人,大半年没有过来复诊。”
何烯年犹豫着说:“不是我对你没有信心,我是怕苏医生会看出来什么。”
姜医生隔着电话叹了口气,说:“苏杞好歹也是个医生,虽然他嘴贱,但是嘴风还是很严的,我保证他不会对任何人说你的情况。”
姜医生保证了好多次何烯年才重新去了复诊,复诊那天,他一见何烯年脸色就知道他们之前的咨询白做了。
开玩笑问他,“是不是之前苏杞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啊,搞到你现在这么怕他。”
何烯年想了想,笑了。
这是姜医生第一次见他笑,虽然只是很淡很淡的笑容,但是何烯年确确实实是笑了。
转瞬即逝的笑容之后,何烯年说:“对啊,苏医生还真的干过这种事儿。”
何烯年又开始了定期的复查,这次复查姜医生开了些药给他,他都按照医嘱定量定期吃了,偶尔他会碰上苏杞。
可能是因为有了姜医生的保证,也可能是何烯年突然绕过弯来了。
苏杞确实不是乱嚼舌根的人。
他能好好跟人打招呼了,后来甚至能聊上几句。
苏杞对他态度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都是那种吊儿郎当,不着四六的模样,见到了姜医生还会和姜医生呛嘴,只是每次都被姜医生三两拨千斤地怼回去。
听他们聊天还挺好玩儿的。
苏杞其实嘴真的很严,他没有把何烯年的情况告诉许骋,何烯年也没能从他这里听到关于许骋的消息。
只有那么一次,苏杞说漏嘴了。
但是也不算是说漏嘴了,他们三人聊天说到了捷克,苏杞跟姜医生说他有个朋友在捷克办个展,问姜医生有没有空请个年假一起去赏个脸。
其实苏杞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再转话题显得太生硬,于是也就这么硬着头皮说完了,反正也没有指名道姓。
但是何烯年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知道苏杞在说许骋,他当天晚上回去到底还是没忍住上网搜了一下捷克在办个人展览的中国艺术家。
果不其然是许骋,他从一张高糊的照片角落里看到了许骋的侧脸。
许骋哪怕和很多身材高大的欧洲人站在一块儿也是瞩目的,至少何烯年能一眼看到他,认出他。
还好,许骋真的在循着他的期望好好地过自己的人生。
从这天起,何烯年每天都在盼望着苏杞的出现,希望他再次说漏嘴。
但是没有,苏杞依旧常常去找姜医生,只是再也没有说漏嘴了。
姜医生的治疗起了效果,加上何坚逐渐稳定的情况和脾气,何烯年的情况终于慢慢好转了,人也精神了不少。
何烯年确信,自己在慢慢走出来。
等到何坚终于能利索说话,拄着拐走路的时候,何烯年已经和许骋分手三年了。
这几年,何烯年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何坚身上,狮馆几乎是李瑜一个人撑起来的。
这几年里面,陈昊朗和他几个一起练舞狮的同学都已经初中毕业了,陈昊朗和陈继明上了一所普普通通的高中,剩下的都去了职中,虽然书念得不怎么样,但是几个人的舞狮技巧和套路倒是都学得不错,小轩也在读初中了。
何烯年看着几个小豆丁居然一下子都长这么大了,每个拎出来都能独当一面,他突然觉得这几年自己真的是错过太多了。
何烯年也是这个时候决定,要把这些孩子带到更大的舞台。
他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都掏出来了,起初只是和李瑜带着狮馆几个年轻的小孩儿去省内几个市的狮馆取经。
关笙和江南洲以及狮馆的老前辈都帮他们牵线搭桥,李瑜见何烯年终于不再一幅为情所困的样子也松了一口气,也很配合何烯年。
除了去其他狮馆交流学习,他们也参加了不少比赛,有输有赢,但何烯年也不在乎,年轻就该多去看看,结果固然重要,但是努力的过程会是他们一辈子的财富。
这些赛事多数都不在南城本地举办,有的主办方大气会出差旅费,但是有的就是自己解决了,每次要掏钱何烯年都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所以当何烯年说想带这群孩子去更远的地方看看的时候,李瑜一下子就跳起来了。
在省内还好说,开个面包车就能把人拉去,但是何烯年说想去马来西亚,想去旧金山的唐人街,李瑜人都傻了。
“你疯了,你知道出躺国多少钱吗?大白天的梦话怎么张口就来!?”
何烯年喝了口茶,慢悠悠说:“算算不就知道了,也没多少个人,我你,加上几个小孩儿。”
“不就五六个人。”
李瑜翻了个白眼,“去趟美国,五六个人的往返机票都小十万了吧,你以为是以前坐三个月的船偷渡过去呢。”
何烯年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在理,于是说:“那倒是,美国我们确实去不起,马来应该可以。”
“今年的国际赛又是他们拿冠军,你也看到了,他们的高桩狮无论是技术难度还是套路编排都比我们好挺多的。”
李瑜真的要哭出来了,“哥,去马来也不少钱啊,你想啥呢。”
何烯年叹了口气,“总得去看看啊,不然我怕他们和我一样,慢慢就被消磨完了所有的热情了。”
“每天都过着一样的日子,赚那么一点钱,够不着梦想,也过不好生活,是个人都会跑的。”
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
李瑜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不还没跑吗?”
何烯年看向他,笑了,“你不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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